第一節
關于氣候變化的四大爭議[1]
近年來,由氣候變暖引發的全球性恐慌有不斷加劇和蔓延之勢,在部分研究成果的渲染下,這一環境問題和生態危機已然成為人類文明得以長遠流傳的重大障礙。為將環境要素對人類發展的束縛控制在科學合理、經濟有效的范圍內,國際社會中負責任的政府和有識之士展開了多角度、多層面的行動,并最終將集體智慧高度凝結在“低碳經濟”這一嶄新的人類發展模式上,掀起了新一輪的低碳革命。
然而,就在低碳經濟成為國際社會的熱點議題、備受部分發達國家和研究機構熱切追捧時,亦有學者針鋒相對地指出,低碳經濟的政治意圖和宣傳效應遠遠大過其切實踐行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并積極呼吁人們在全球變暖的恐慌下進行冷靜審視和理性思考,避免因反應過激而偏離現階段可實現的、成本有效的最優發展路徑;在國際行動方面,主要發達國家在應對全球變暖問題上的態度和措施上也出現了顯著的國別差異性。考慮到氣候問題的全球性公共物品性質,應對氣候變暖需要國家在政策層面作出協同響應,在理論爭議和行動分歧客觀存在的形勢下,確保政策路徑演化的程序合理性和科學性,形成對氣候變化及其機制的科學認知事關重大,因此,我們有必要辨識發展低碳經濟分歧的根源所在,從而消除發展低碳經濟認識上的偏差。
具體地說,如果我們可以有效地解決“全球變暖說”是否已有定論,全球變暖的始作俑者是人類還是自然,人類對全球變暖是減緩還是適應,以及面對跨期選擇是積極還是消極這四個問題,將為創設科學的、全面的全球變暖應對機制,并為發展低碳經濟提供堅實保障。到目前為止,由于不確定性問題的客觀存在,理論界在這些問題上尚未形成一致結論,而本章則寄望于通過對現有研究成果的系統梳理,對低碳經濟中的爭議作出理性分析,以實現深化對氣候變化問題的認知,從而為政府制定氣候變化問題的應對策略提供參考依據。
一、“全球變暖說”是否已有定論:確定還是不確定
英國政府在2003年發表的題為“我們能源的未來:創建低碳經濟”的《能源白皮書》中指出:“低碳經濟是通過更少的自然資源消耗和更少的環境污染,獲得更多的經濟產出;低碳經濟是創造更高的生活標準和更好的生活質量的途徑和機會,也為發展、應用和輸出先進技術創造了機會,同時也能創造新的商機和更多的就業機會。”[2]
發展低碳經濟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全球變暖,現在的問題是在科學界關于全球是否變暖還存在爭議。在政策層面對全球變暖問題進行響應,勢必會牽動原有的資源配置規模和結構,影響現有社會經濟系統的正常運行。因此,有必要率先對全球變暖的真實性和危害性進行科學論證。換言之,我們必須首先驗證“全球變暖說”的真假虛實。
哈德利氣候預測和研究中心是全球變暖說的重要推行者,該中心的科學家們對歷史氣溫數據進行了整理,揭示了全球氣溫在20世紀最后25年中持續上升的觀測事實,并通過氣候模型預估:在一段不可預測的、幾乎長達十多年的暫停之后,全球變暖將于2009年左右重新開始。另一個對全球變暖說起核心推動作用的機構就是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從1998年成立至今,IPCC陸續發布了四次綜合評估報告以及多個專業報告,逐步得出了以下關鍵結論:全球平均氣溫不斷升高是客觀事實,且具有不斷惡化的趨勢,其負面影響將嚴重威脅人類的生存和發展。為了重新評估氣候變化對英國的影響,以便政府明確對氣候變暖的態度和制定應對策略,斯特恩(Stern,2007)在綜合了IPCC、哈德利中心和邁因斯豪森(Meinshausen,2006)的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進一步強化了全球變暖說。
盡管IPCC及很多研究機構言之鑿鑿,卻依舊無法阻擋其他科學家對全球變暖說的科學解釋力的諸多質疑(Singer,1999;Singer,2003;Singer & Anderson et al,2008)。國際上一批持不同意見的學者于2007年4月組建了非政府間國際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Nongovernmental Internation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NIPCC),并于2008年4月有針對性地發表了《決策者摘要》,2009年6月出版了長達868頁的《氣候變化反思》(Climate Change Reconsidered)。NIPCC的基本觀點是:自然因素而不是人類活動主導了氣候變化,繼而“氣候門”“冰川門”“亞馬遜雨林門”紛至沓來,一時間IPCC的觀點和威信受到了極大的挑戰。[3]此外,支持全球變暖說的學者們用以服眾的論證方式和方法也接連受到挑戰。最先受到批評的便是研究機構所采用的氣候模型的科學性和完備性,在哈德利中心有關全球氣溫持續上升的結論中,接近十多年的暫停成為該模型預測信度和效度的最大敗筆,而哈德利中心也在承認并未充分考慮到自然溫度的易變性后,對其觀點進行了修正;其次,全球平均氣溫的計算方法及其觀測數據的可靠性也成為全球變暖說的弊病之一,Brohan、Harris和我國學者任國玉、王紹武通過對溫度推斷數據資料的局限性、氣象觀測站點分布特征、城市熱島效應以及溫度插值方法精確度等方面的研究,補充了國際社會對氣候變暖幅度不確定性的認識。
后來,斯特恩在《地球安全愿景》一書中對于氣候變化問題的不確定性進行了分析:人類活動產生溫室氣體排放,溫室氣體不能被地球完全吸收而在空氣中積累,其濃度的不斷增加使得能量在空氣中集聚導致氣候變暖,氣候變暖使得氣候和環境發生變化,最后又影響到人類活動。氣候變化問題可以簡單地用這一關系鏈條來表示,但其中的每一環節又包含了大量的風險和不確定性。第一,盡管溫室氣體排放與產出之間存在正相關的關系,但對于不同國家以及在不同的發展階段,這一關系并不是唯一的,因為自然資源稟賦、產業結構、工業效率和技術水平都會影響排放與產出的關系。第二,溫室氣體在空氣中積累的速度一方面取決于排放量,另一方面取決于地球各要素的吸收能力,例如海洋對溫室氣體吸收能力的預期在降低,森林的類型和地點不同,其吸收能力也有很大差異。第三,雖然溫室氣體排放引發氣候變暖的科學是明確無誤的,但現有的科學研究只能根據溫室氣體濃度水平來計算氣溫上升的可能閾值(氣候敏感度),并在不同的假設條件下計算出閾值不同部分的概率估計。第四,對于氣溫上升所引起的海平面變化以及氣候變化對大陸的影響,現有的科學研究仍存在不確定性。
雖然存在諸多的不確定性,但現有的研究還是在很大程度上肯定了由于人類活動產生的溫室氣體排放正在增長,而溫室氣體的積累導致了氣候變暖。即使氣候變暖的分析是不正確的,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行動還是能夠使我們的能源使用效率提高,在清潔技術方面取得進步,資源與環境得到了更好的保護,從而有利于人類的可持續發展,因而減排行動依然是必要和有價值的。
氣候變暖是確定還是不確定之爭主要根源于三個方面:第一,信息的不完全。人類有氣候變化方面信息的歷史不長,在不同地區、不同國家、不同時期,這些信息的記錄都是有差異或不全面的,這就不可避免地影響人們對氣候變化的分析。第二,人類的認知能力是有限的,面對復雜的外部世界,我們只能一步一步地接近真理,不斷完善對規律的認識。第三,主觀認識的差異。人類對外部世界的認識不可避免地有自己的價值判斷。這種主觀認識的差異既與地理位置、文化、思維模式等有關,也與利益有關,而對于后者正是經濟學要重點關注的。
氣候的變化是錯綜復雜的,我們難以把自然因素和人為因素分開。尤其是工業革命以來,隨著經濟規模和人口的增長,人類活動對氣候的影響也會不斷增加。更重要的是人類對世界(包括氣候)的認識,由于受信息及認知水平的限制不可能那么完善或準確,人類對外部世界的認識也是一個不斷“試錯”的過程。如果氣候變暖是不確定的,那么對于發展低碳經濟就缺乏一種強有力的支撐了。為什么難以形成發展低碳經濟的國際行動?為什么人類在發展低碳經濟上的行為不堅定?科學的不確定性為政策實施的延遲提供了一個理由。因為發展低碳經濟不僅涉及巨額的投資,而且還涉及生產、交換、分配及消費的轉變。要打破人類社會長期以來的碳依賴需要有強大的外在推動力和內在動力,而認識的不統一將大大地削弱這種外在推動力和內在動力的形成。
二、全球變暖的始作俑者是誰:自然還是人類
從人類普遍的應對危機的態度上看,如果危機本身是個隨機事件,與人類社會系統并無必然關聯,那么企圖通過約束自我行為、變革社會系統來規避毀滅性災難就是遠無必要的,因而,在全球變暖的恐慌氛圍中,理性地解剖氣候變化機制,理清社會經濟系統與全球變暖的內在聯系,是以低碳轉軌來應對全球氣候變暖問題時必須解決的又一關鍵問題。
在理清社會經濟系統與生態系統之間相互關系的問題上,諾德豪斯的研究成果具有開創性的歷史意義。諾德豪斯通過建立氣候變化綜合評估模型(Integrated Assessment Models,IAM),將生態系統納入一般均衡模型,引入邊際分析法對其進行研究,開啟了經濟學與氣候變化議題不斷融合的進程。此后,隨著人類對經濟領域和生態領域認識的持續更新,IAM經歷了不斷發展和完善的過程(Manne,1995;Nordhaus,1994;Nordhaus & Yang,1996;Tol,1997;Hope,2006),為IPCC和其他氣候問題研究者提供了重要的技術支持。在此基礎上,IPCC得出了具有關鍵意義的結論,即人類社會經濟活動與全球氣候變暖之間存在直接因果關系。斯特恩(2007)也緊隨其后地利用一般循環模型描述了碳排放與氣候變化的關聯特征,并描繪了在不及時采取措施加以應對的情況下,人類可能面臨的災難性后果;在氣候變暖的驅動因素研判上,《斯特恩報告》重申了人類能源消費行為與二氧化碳濃度升高之間的強相關性。這一系列研究成果得到了眾多國際組織和機構的認同,并由此成為聯合國等國際機構不斷推進氣候談判、號召全球及時采取行動減緩氣候變暖趨勢的重要依據。
然而,就在全球變暖的唯一原因就是人為的二氧化碳排放增加的觀點被大眾普遍接受的情況下,一系列早有定論的科學認知被重新提及,且開始動搖這一結論的可信度。首先值得一提的就是關于“溫室氣體”的正確認識,實際上,溫室氣體中最為重要的是水蒸氣,其至少造成了2/3的溫室效應,二氧化碳所起的作用相形見絀。其次,許多著名氣候科學家圍繞氣候科學中的不確定性問題,對目前哈德利中心和IPCC的氣候建模提出強烈質疑,并對由此而來的關于全球變暖原因的解釋強烈不滿。他們指出,現有的絕大多數用于預測未來氣候變化的計算機模型,沒有真正理解云層和其他溫室氣體尤其是二氧化碳之間的相互作用,以及云層和更高氣溫之間的相互作用,其將云層看成是一種加劇二氧化碳升溫效應載體的做法本身是頗有爭議的。與之類似的情形還包括,哈德利中心在氣候建模過程中對氣溶膠冷卻效應以及熱帶對流層問題上的不確定性影響存在明顯的錯誤估計,這也為部分科學家詬病不已。最后,在氣候科學界一直存在這樣一個論點,即地球氣候一直以來都取決于和人類活動全然無關的自然變化,太陽活動、洋流等自然因素才是全球氣溫變動的主要驅動因素。
綜合來講,氣候變暖是自然和人類活動影響共同形成的。趙宗慈、王紹武等嘗試綜合考慮自然和人類活動的共同作用,來估算未來10~20年中國的氣溫變化。估算表明,氣溫的自然變化大約在-0.1~-0.8℃,人類影響大約在0.5~2.0℃。[4]人類活動的影響可能是20世紀后期全球氣候變暖的主要原因,但是仍不能忽略自然因素的影響(王紹武、葛全勝,2010)。
一些主張發展低碳經濟的學者重點強調人類活動對溫室氣體的影響,而忽視或低估了自然變遷對溫室氣體的影響。如果全球變暖的始作俑者不完全是人類活動的話,那么我們有必要為應對全球變暖而發展低碳經濟嗎?這不僅影響我們是否發展低碳經濟的決策,而且還涉及我們發展低碳經濟政策的力度。確實,那些大力主張發展低碳經濟的學者或機構有些過分地強調了人類活動及其二氧化碳排放對全球變暖的影響。
環境保護在全世界基本上達成了共識。為什么氣候變暖及發展低碳經濟會引起較大的爭議?氣候變化及低碳經濟主要在兩個方面與普通的環境保護不一樣。一是一般環境問題很少具有全球性,而氣候變化及低碳經濟則以全球性為主要特征,是典型的全球公共物品,低碳經濟是人類面臨的最大的市場失靈。因而顯得更加緊迫,并且難以采取集體行動。二是一些環境保護要求與應對氣候變化的要求是矛盾的,例如核能的應用,環境保護論者一般持激烈反對的態度,而對于應對氣候變化來說,其低排放優勢十分明顯。
發展低碳經濟是一種全球性戰略,因此,對于像氣候變化這樣的全球問題必須通過一種全球性的解決方案才能得到最終解決。但是,氣候變暖的不確定性以及氣候變暖是否因人類所為的爭議無疑對全球性解決方案的形成產生了較大的負面影響,認識的不一致往往導致決策的猶豫不決。
科學家們認為,雖然惡劣天氣的發生具有一定的隨機性,但是全球氣溫變暖才是極端天氣真正的幕后黑手。2012年北京經歷的60年一遇的暴雨就是全球氣溫變暖的惡果體現之一。得克薩斯州氣象學家約翰·尼爾森·加蒙表示,人類造成的全球變暖才是最根本的原因。相比1970年,全球氣溫平均上升了0.5℃,主要就是由于溫室氣體大量向大氣中排放。就是這點上升的溫度,導致了一些極端的熱浪天氣、干旱災害和其他一些極端天氣的發生。此外,現在降雨量也非常少,又為“熱烈”的天氣加了一把火。不斷增加的大氣濕度和不斷上升的大氣溫度卻讓極端天氣發生的概率越來越大。科羅拉多州美國國家大氣研究中心科學家杰拉德·米爾認為,這一切都得歸功于溫室氣體的排放,向大氣中排放多一點點的二氧化碳,就會增加一點點極端天氣的發生概率,人們在原來認為極為罕見的天氣,可能再也不會罕見了。這些認知和知識會增加人們的低碳意識,從而有利于人們采取低碳行動。
三、人類如何面對全球變暖:適應還是減緩
適應和減緩是減少氣候變化風險的兩種主要方式,兩者之間互為補充、相互協作。然而,在IPCC的綜合報告中我們可以發現,在探討應對全球變暖的方法時,圍繞適應展開的論述十分有限,而減緩則作為主要的解決方案被熱情追捧。尤其是在為減緩的緊迫性尋求依據時,IPCC采用了“啞巴農夫”假說,即隨著世界不斷變暖,農夫絲毫不作調整,只會死板地在同樣的土地上用一成不變的方式,種植同樣的作物,并最終計算出了嚴重的損失數字,這種影響評估方式顯然是不恰當的。而在《斯特恩報告》中,適應則遭受了更加不公平的對待,其在應對全球變暖上的重要效力被“不存在適應”的假設直接抹殺。盡管IPCC與《斯特恩報告》分別從全球變暖的影響和發生率的不確定性、適應的信息成本不確定性以及適應能力會受到資金、技術、行為、政治、社會、制度和文化因素制約等方面,為系統低估適應效力做出了辯解,不過不難發現,這些不確定性因素同樣也是節能減排必須面對的。
IPCC低估了適應的好處及可能性。這種低估來源于兩個假設,一是發展中國家適應能力比較差,二是對整個世界來講適應能力受到現有技術發展的約束。這是一種靜態觀點。[5]其實,從發展和動態的觀點來看,發展中國家的適應能力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是會不斷提高的,人類科學技術水平也是不斷提高的。1972年發表的《增長的極限》也是由于忽視了人類適應能力和創造力而導致許多預測的失誤。這種教訓是我們發展低碳經濟應該吸取的。
實際上,適應能力是人類最根本的特征,尤其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環境約束的變化會自動觸發大量的適應性活動,這在評估全球變暖的影響時理應受到足夠重視。經濟發展水平的不斷提高、科學技術的持續進步以及一定程度的人口流動,既是人類進化性適應能力的生動體現,也可以作為一種有意識的政策反應,與通過節能減排來控制全球變暖的另一種反應交相輝映。而且,從政策的成本有效性上看,適應的成本有效性顯得更為優越。
道格拉斯·C.諾思認為,適應性效益是經濟增長的關鍵性因素,而配置性效益則不是。配置性效益是短期經濟增長的標準,適應性效益則有利于經濟體制的演化,并在演化過程中促進經濟的長期增長的經濟、政治、法律體制框架。這個體制框架具有一定的靈活性和彈性,能夠適應各種條件的變化和經濟體制的演化,從而帶來經濟的長期增長。然而適應性效益只能被觀察到,卻不知道是如何創造出來的,即只能通過長期觀察看到過程演化的結果。[6]
為了論證發展低碳經濟的必要性與緊迫性過度強調減緩而不重視適應是不可取的。減緩的成本高還是適應的成本高可能并不是主要問題,我們應該把適應與減緩有機地結合起來才是一種理性的選擇。減緩與適應是一種辯證關系。是主動適應還是被動適應是我們需要探討的一個重要問題。提出低碳經濟是人類社會主動適應的表現。過去的高碳經濟是人類追求低成本的一種表現,是人類在工業化過程中并在當時約束條件下的一種理性選擇。其實影響碳排放的因素有很多。發達國家公民的人均碳跡隨十二個因素而變化,這表明碳跡并不是隨著收入的增加而增加。今天發展中國家人均資源使用量遠遠低于美國等發達國家同等收入水平時期的使用量,這表明了低碳增長的可能性。人類經濟活動總是與適應生態條件變化的活動密切相關。正如經濟學家所言,人類相當一部分創造潛力被用于適應不斷變化的世界。但是,適應行動并不能解決氣候變化造成的所有問題。[7]
從高碳經濟到低碳經濟有一個轉型的過程。在過去的200年中,我們已經耗費了數萬億美元,用來建設復雜的能源配送系統。此標準化系統是以碳為基礎的,與其相配套的還有許多外圍設備。這一系統是成功的,因為它能使煤炭、石油和天然氣發揮出最大的效用。這也是市場和競爭的結果。這是任何新興能源短期內難以做到的,也是難以取代的。另外,人們通常不會為了某種新事物去主動改變現狀,除非受到某些外界力量的推動,如法規、危機、制度變遷等。[8]減緩和適應同樣重要,減緩是一種配置性效益,它有利于人類從高碳經濟向低碳經濟轉型。一旦我們進入低碳經濟,就會產生成本效應和規模效應。
從長期來看,低碳經濟是人類社會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產物。由于全球溫室效應氣體排放量的近3/4來自二氧化碳,加上其他碳氣體,占到90%以上的總排放量,所以對溫室效應氣體排放量進行二氧化碳等量測量的方法是對世界經濟碳依賴一個很好的近似估計方法。我們可以通過世界經濟溫室效應氣體的強度,即相當于每百萬國際美元的國民生產總值帶來的溫室氣體排放量的等量二氧化碳,來反映這種依賴性。1990—2005年,除巴西之外,全球前十大排放國都降低了各自經濟體的溫室效應氣體強度。整體而言,世界經濟的溫室效應氣體排放強度大約降低了1/5。
從深層次看,把提高人均收入和穩妥的低碳經濟制度和政策結合起來,就能從根本上解決經濟增長與發展低碳經濟的矛盾。低碳經濟政策可能在短期內使經濟出現增長的下降,但長期是有利于增長和福利改善的。許多發達國家正在從高碳增長向低碳增長轉變。據經濟史料統計,大多數發達國家利用50~200年才擺脫經濟增長和環境污染、高碳排放的怪圈。例如,從碳排放增長到降低的拐點處(即轉換點),英國用了185年,美國用了135年,日本用了近百年。研究表明,大多數國家只有人均收入達到10000—23000美元(1990年價格)時,環境庫茲涅茨曲線才出現轉折點。[9]總之,有效的發展低碳經濟,既要減緩,又要適應,把這兩者割裂開來是不對的。在從高碳增長向低碳增長的轉型過程中,強調減緩的重要性是必要的,要打破碳鎖定,僅僅靠適應是不夠的。
對于政府來講,要加強適應性管理。我們應該實行“無悔措施”,也就是即使不發生氣候變化,也能帶來收益的投資和政策。適應性管理包括:①為不同的管理層級、區域和生產部門提供建設性的合作框架;②擴大利益相關者在解決問題和決策過程中的參與度;③通過適應性立法,為相關行動者和應對新信息提供支持。在這里,適應性管理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讓利益相關者都參與到低碳行動中去。以波士頓和倫敦的氣候變化戰略為例:在波士頓,戰略的進程以研究為主導,利益相關者沒有融合到進程當中,最后研究結果被認為過于專業,影響甚微。而倫敦采取了自下而上的方式,眾多利益相關者都參與其中,《倫敦全球變暖報告》公布后,利益相關者變為氣候變化合作伙伴組織,繼續進行適應性規劃,并參與到相關活動中,效果好得多。[10]
適應性管理的關鍵是要加強制度創新。我們面臨的問題是,在氣溫不斷升高的情況下,全球變暖是否正接近或已超過人類的適應水平。有學者認為,比起物質、生物和經濟門檻,道德、文化、知識和對待風險的態度更大地限制了人類的適應能力,而后者正是發展低碳經濟中所需要的制度創新和政策應對。環境影響的擴大意味著對未來發展的更多的物質限制,以及對生態系統的管理將變得更加重要和艱巨。適應性管理要處理好自然風險、金融風險和社會風險之間的關系。
四、面對跨期選擇:積極還是消極
氣候變化是一個典型的跨代問題,這主要涉及兩大問題,一是氣候變化影響的長期性和不可逆轉性表明危害及成本極可能是由后代來承擔;二是控制氣候變化的成本可能更多地由當代人來承擔。因此衡量相應的成本與收益的時間規模不同于一般的環境問題,這使得貼現率的選擇在氣候變化經濟學及發展低碳經濟的評估中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從這個角度來說,貼現率的選擇還不僅僅是一個客觀的科學分析問題,還體現了我們對后代福利的關注程度。
在《斯特恩報告》的損失建模中,斯特恩將貼現率設定為0.1%,并由此推算出,如果不及時采取措施或者減排強度不夠,以后將每年付出20%的GDP的沉重代價,因此,斯特恩主張制定全面的、各種減排適應手段并用的環境規制方案,并對限額與貿易這種以數量為導向,可在短期內實現特定碳減排目標的控制機制予以了高度重視。斯特恩在應對氣候變暖問題上的政策主張和建議,為《京都議定書》及其制度框架下的《歐洲排放交易計劃》奠定了重要的理論基調,并讓國際社會見證了歐洲在節能減排上的積極態度。
在傳統的經濟學視閾下,氣候問題是典型的全球公共物品,其成本和收益核算具有較大的不確定性,且包含了復雜的時空分配問題。因此,為了有效遏制氣候變暖,必須對國際責任分配和跨期選擇問題考慮周全,其中跨期選擇問題尤為重要。從本質上看,跨期選擇體現了我們對未來損失的風險估量,如何確定貼現率的大小,將未來由于氣候變化所造成的損害貼現到現在,將直接影響當前減排總目標、階段性目標和減排路徑等政策的制定。就現階段而言,經濟學家們在有限的知識存量下無法準確預測氣候變化的損害,且出于不同的建模方法、價值觀念、政治立場和文化傳統,在貼現率的選取上也是各執己見,其爭論在短期內難以平息(Kolstad & Toman,2005)。
在減排責任的空間分配問題上,斯特恩并未對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進行區別對待,盡管發展中國家的積極參與對減排效果意義重大,但考慮到歷史發展的問題,豁免發展中國家的減排義務,或者要求發展中國家強力減排,都會影響全球減排的進程(Nordhaus,2009)。
斯特恩小組主動征詢三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羅伯特·索洛(Robert Solow)、約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和阿瑪蒂亞·森(Amartya Sen)的意見,得到了高度評價和贊賞,認為報告采用低貼現率,重視代際公平,具有經濟學理性。《斯特恩報告》采用的經濟學分析模型一是過于簡化,二是時間系列的簡單外推在方法上也是危險的。這種分析沒有考慮人類社會也會不斷適應氣候變化和發展低碳經濟從而增強抵御氣候災害的能力,在《斯特恩報告》中,最壞的不利影響延續了二百年而人類沒有有效適應,這是不可思議的。
然而,自《斯特恩報告》公布以來,其政策建議所體現出來的,在國家間責任分配和跨期選擇上的基本認識受到了其他經濟學家的質疑和批評。諾德豪斯(2007)和Weitzman(2007)考察了《斯特恩報告》中的模型建立和參數設定,認為幾乎接近于零的時間貼現率設定,根本無法滿足其模型的約束條件,其主要結論過分強調了未來消費的重要性,而忽略了在解決全球經濟公共物品問題時必須注意的跨期效率;基于這一認識,諾德豪斯根據成本收益模型,提出了“氣候政策斜坡理論”,主張最優的全球減排路徑是近期緩慢減排,在中遠期再逐步加大力度,最終將溫室氣體濃度穩定在700 ppm的水平,該減排戰略與Olmstead和Stavins提倡的氣候政策不謀而合(Olmstead & Stavins,2006);在意識到氣候變暖的威脅并非十分迫切的前提下,諾德豪斯在政策工具的選取上偏向碳稅這一價格型政策,并堅定地認為《京都議定書》框架下所采用的數量許可證方案避免不了動態效率欠缺問題,盡管斯特恩也贊成通過征收碳稅來調控經濟主體的排放行為,但兩者在征收力度的主張上卻有天壤之別。
如何以最有效的經濟方式實現世界向低排放社會的巨大轉變是經濟學家一直以來爭論不休的問題。現在的問題是全球減排支出應該達到多少才能防止溫室氣體排放在未來造成氣候的劇烈變化。如果溫室氣體排放對未來氣候的危害能夠以貨幣的形式量化,我們就可以用某個合理的貼現率來計算出我們當前應該在減排上的投資額,并能計算出減排投資對于未來氣候所減少的危害。諾德豪斯認為,雖然我們現在就應該進行合理的減排投資,但是我們卻無需為氣候變化而恐慌。相比之下,斯特恩則認為,如果不在減排上提前投資未來的氣候變化,后果將非常嚴重,減排投資應該成為全球的當務之急,各國應該立即行動起來爭取在減排問題上做出突出成效。盡管兩大陣營的看法有所不同,但沒有任何一個經濟學界的領袖認為現在不應該在減排上進行投資。[11]這兩派在實質上是相同的,不同點就在于他們對社會貼現率的看法不一樣。諾德豪斯的社會貼現率為4%,而斯特恩的社會貼現率為0.1%。但多數經濟學家還是支持積極減排的,肯尼思·阿羅的計算表明,減排政策比繼續執行現有政策要好,執行減排的收益貼現值大于成本貼現值。[12]
在“索洛—斯蒂格利茨”效應條件下,跨期帕累托最優實際上起著主導作用,即通過減排路徑的改變使后代有更高的生活水平,又不使當代人的生活變差。這個效應條件是霍特林法則的對等物,因為在市場均衡條件下,開采能源價值增值率與實際資本市場利率相同。[13]
從某種意義上看,斯特恩和諾德豪斯的分歧是歐洲和美國在對待氣候變化問題上的分歧的反映。由于地理位置和環境的差異,歐洲人擔心全球變暖會影響歐洲冬暖夏涼的氣候,而美國地域遼闊,環境承載力強,加上傳統的奢華消費的生活方式,美國人總體上不太關注氣候變化問題。從總體上來看,美國學術界對氣候變化的重視程度遠不及歐盟。在應對氣候變化手段的問題上,歐洲基本上強調管制手段和市場手段并重,而美國人更重視市場手段,在市場手段中又尤為偏向碳稅。1997年,美國2500名經濟學家,包括9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共同發表了一項聲明,提出最有效的減緩氣候變化的方法是通過基于市場的政策。
對歐美在應對氣候減排上的態度和政策稍作觀察,我們可以發現,其差別恰好反映了“積極行動派”和“消極行動派”的理論爭鳴。不可否認的是,由于氣候變化危害的爆發在時間和空間上都具有巨大的不確定性,在政策設計上出現科學家的集體理性是很難實現的(Kolstad & Toman,2005)。尤其是在對待氣候變暖問題的迫切性上,企圖通過嚴格的經濟學研判標準來確定一個貼現率,并為之采取行動,恐怕必然超越了經濟學的界限,從社會倫理道德的層面來審視這一問題,也是斯特恩始終堅定地認為零貼現合理的緣由。在一些人的收益與另外一些人的代價之間進行權衡,在一代人的利益與另一代人的利益之間進行比較,是倫理學家要操心的問題。可以預計的是,“積極行動派”和“消極行動派”的博弈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全球氣候的變化趨勢將會影響這兩大派別的力量。
雖然存在諸多的不確定性,但現有的研究還是在很大程度上肯定了由于人類活動產生的溫室氣體排放正在增長,而溫室氣體的積累導致了氣候變暖。即使氣候變化的科學是錯誤的,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行動還是能夠使我們的能源使用效率提高,在清潔技術方面取得進步,使資源與環境得到更好的保護,從而有利于人類的可持續發展,減排行動依然是有價值的。
由于氣候變化的影響大都是在未來發生的,因此,當代人在選擇最優的減排路徑時,要把未來的成本或收益折算成現值,則要設定合適的貼現率。貼現率的設定要以兩個方面的問題為基礎:一是考慮到經濟增長,后代人比當代人富裕的情況;二是時間貼現率,即給當代人對應的后代人的福利確立一個價值。社會貼現率ρ可以表示為:
ρ=η×g+δ
其中,g是平均消費增長率,η為社會消費邊際效用的彈性,δ表示時間貼現率。g是考慮到隨著經濟增長,后代人較之當代人更加富裕,其平均消費量也在增長,此時,參數η表示隨著消費的增加,單位消費所產生的社會價值在降低,類似于私人消費的邊際效用遞減[14],那么富裕的后代人更有能力投資于應對氣候變化。現有研究對消費貼現率的設定沒有很大的爭議,斯特恩在研究中用1,后來上調到2[15],這與諾德豪斯、阿羅的選擇基本一致。較大的爭議則在于時間貼現率δ的選取,諾德豪斯以市場投資回報率為基礎,在假設后代人更加富裕的同時,給后代人的福利賦予了低值,從而支持較高的貼現率,由此提出“氣候政策斜坡”策略,即以較慢的速度開始減排,然后逐步加大力度。斯特恩則從倫理道德出發,強調要給后代人留下較好的環境和資源組合,分析論證了從市場利率和回報率直接得出一個評價氣候變化影響的社會貼現率是完全錯誤的[16],從而支持較低的貼現率,提出直接且大量的減排投入策略。然而,大多數倫理學家則認為δ=0,即后代人應擁有和當代人相同的道德重視,約克、克拉克和福斯特就認為即使是斯特恩的低貼現率也未能完全考慮全球環境、物種保護和人類可持續發展等問題,依然是以保持資本主義經濟活力為主的。[17]
科學的不確定性為政策實施的延遲提供了一個理由,在氣候變化的案例中,已經克服了大部分不確定性。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是有著2000多名研究人員匯聚在一起開展氣候變化研究的國際組織,在1995年宣布“綜合目前的證據表明人類活動對氣候變化產生了明顯的影響”(IPCC,1996a,p.10)。從1995年起,大量的科學機構,從生態學家到經濟學家,都指出現在是應該采取措施的時候了(Economist Statement on Climate Change,1997;World Scientists Call for Action,1997;Ecologist's Declaration on Climate Change,1997)。氣候變化的不確定性還是存在,但是主要集中在具體的科學細節,如時間和影響程度,并不是是否已經產生氣候變化的問題,而主張“科學不確定性”的團體是那些可能會因氣候變化政策實施而其利益會受損的集團。
我們應該辯證地看待氣候變暖說的不確定,科學的不確定性為政策實施的延遲提供了一個理由。就像奈特所說的,市場經濟的實質不是風險,而是不確定性,我們沒有因此而不去發展市場經濟。同樣,我們不能因氣候變暖的不確定性去否定發展低碳經濟。氣候變暖不僅僅是自然造成的,人類活動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面對氣候變暖我們既需要減緩也需要適應,人與自然的協調發展是可持續發展的基礎。積極應對還是消極應對是人類發展低碳經濟面臨的跨期選擇問題,人類應該有能力從理性的角度發展低碳經濟。
實際上,在傳統能源稀缺性日益凸顯、環境因素對經濟社會的壓力不斷增強的情況下,擺脫對傳統能源的依賴、緩解生態環境壓力是符合人類長遠利益的,而發展低碳經濟恰恰有利于這一利益的實現。更為現實的事實是,在政策體系的動態演化過程中,政府必須對相關環節的不確定性問題進行充分識別,應科學、合理地審視因制度變遷而發生的利益格局變遷,促成社會偏好結構間的順利過渡。為此,政府理應在政治響應的必要性、技術可行性、經濟可行性等方面審慎對待。目前在對全球變暖問題上出現的爭議,實際上作為影響政策體系協同演進路徑的重要變量,在政策制定過程中的階段性參與,為彼此之間建立了緊密的內在聯系。現階段,我國對低碳經濟所給予的重視程度非同一般,中央政府在政策服務層面做出了許多努力,但要確保我國能走上既符合中國國情,又科學合理的節能減排道路,還必須對不確定性問題進行深入研討,并且對減緩與適應、積極與消極應對做出理性的思考,以便我們能在未來走得更遠、更好。
[1] 本節主要內容以《發展低碳經濟中的四大爭議問題》一文發表在《福建論壇》,2012年第10期。
[2] Secretary of State for Trade and Industry.Energy White Paper:Our Energy Future-Creating a Low Carbon Economy[R].2003:46.
[3] 王紹武,葛全勝,王芳,等.全球氣候變暖爭議中的核心問題[J].地球科學進展,2010(6).
[4] 趙宗慈,王紹武.近百年氣候變暖的不確定性分析[J].科技導報,2009(23).
[5] 奈杰爾·勞森.呼喚理性:全球變暖的冷思考[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49.
[6] 盧現祥,朱巧玲.論發展中國家的制度移植及其績效問題[J].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4).
[7] 世界銀行.2010年世界發展報告:發展與氣候變化[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44.
[8] 〔加〕彼得·特扎基安.破解能源饑渴癥[M].北京:石油工業出版社,2010:83.
[9] 薛進軍.中國低碳經濟發展報告(2011)[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28.
[10] 世界銀行.2010年世界發展報告:發展與氣候變化[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90.
[11] 〔美〕伯頓·里克特.撥開迷霧[M].北京:石油工業出版社,2011:62—63.
[12] Arrow K..Global Climate Change:A Challenge to Policy[J].The Economists' Voice,2007(3).
[13] 曹榮湘.全球大變暖:氣候經濟、政治與倫理[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192.
[14] Arrow K..Global Climate Change:A Challenge to Policy[J].The Economists' Voice,2007(3).
[15] 〔美〕埃里克·波斯納.氣候變化的正義[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207.
[16] 詳細分析見Nicholas Stern.The Economics of Climate Change[J].American Economics Review,2008,98(2):1—37.
[17] 〔美〕理查德·約克,〔美〕布雷特·克拉克,〔美〕約翰·福斯特.海市蜃樓中的資本主義[M].∥曹榮湘.全球大變暖:氣候經濟、政治與倫理[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