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價值崩潰(1)
- 夢游者:浮生三夢
- (奧地利)赫爾曼·布洛赫
- 1841字
- 2020-09-10 10:25:18
這種扭曲的生活還有現實嗎?這種過度的現實還有生命嗎?
偉大的犧牲精神,充滿激情的手勢,最后化作肩膀一聳,——它們不知道自己為何消亡;它們虛幻地陷于虛無之中,卻又被某種現實包圍和殺害,而這種現實正是它們的現實,因為它們明白現實的因果關系。
虛幻就是不合邏輯。
這個時代似乎無法再超越不合邏輯、反邏輯的頂點:似乎可怕的戰爭實在已經消滅了世界實在。幻想已成為邏輯現實,而現實卻成為最無邏輯的幻覺。
這是一個比過往任何時代都懦弱、怕痛的時代,正在血海中淹死,在毒氣中窒息;一群群銀行職員和唯利是圖者撲入鐵絲網中;精心打扮的人性和博愛,不去阻止戰爭發生,而是組成紅十字會,為戰爭制造假肢;城鎮餓殍滿道,卻利用饑餓的民眾發財;帶著眼鏡的學校老師帶領突擊部隊;大城市的市民們藏身于防空洞;工廠工人和其他平民成為匍匐前進的偵察兵;最后,當他們幸運地返回后方時,他們又靠假肢發財。
任何形式都已煙消云散,冷漠不定的暮色籠罩著陰森恐怖的世界,每個人都像迷路的孩子,借助某一條氣若游絲的邏輯線索,摸索著穿過一片夢境——他們稱之為現實的夢境,其實只是他們的一場噩夢而已。
這種充滿激情的驚恐,這個時代因其而瘋狂,這種充滿激情的滿足,這個時代因其而偉大,兩者都通過事件的過度不可思議和不合邏輯來證明自身的合理,而這些事件在表面上構成了自身的現實。
表面上!
因為,“瘋狂”或“偉大”這兩個詞永遠和時代無緣,只能適用于個人命運。然而,我們的個人命運卻一如既往,完全正常。
我們的共同命運是我們個人命運的總和,任何這種個人生活的軌跡都完全“正常”,可以說符合個人生活的內褲邏輯。雖然我們認為整體形勢是瘋狂的,但我們輕易就能報道個人命運的邏輯動機。
我們瘋狂,是因為我們沒瘋狂嗎?
最大的問題在于:一個思想一向真正專注于其他事物的個人,如何理解并適應死亡的意識形態和現實呢?
有人會回答說,大多數人反正不會做,只是被迫而已,——這在厭倦了戰爭的今天,也許是對的,但真正的戰爭和屠殺狂熱過去有,今天仍然有!也有人會回答說,普通人的生活就在飼槽和床鋪之間,完全沒有任何思想,因此很容易贊成仇恨思想——至少是最合理的,無論這種思想現在是民族仇恨還是階級仇恨——,甚至有人會回答說,這種可憐的生活服務于一種超越個人的事業,即使這種思想是一種讓人墮落,卻有著社會生活價值表象的思想:然而,即使這有可能是對的,可這個時代在某個地方仍有著其他的更高價值——個人平均人性再如何不堪也依然會分享的價值。
這個時代,總會在某個地方有一種純粹的求知欲望,總會有一種純粹的藝術意志,有一種至少非常準確的社會情感。
如何才能創造并分享所有這些價值,如何才能“理解”、不加抗拒地接受和贊同戰爭思想呢?如何才能手握鋼槍,如何才能走進戰壕,要么死在里面,要么活著出來重操舊業而不瘋狂呢?這種轉變是如何形成的?戰爭思想究竟是如何出現在這些人的心里的?這些人究竟是如何理解這種思想及其現實領域的?更不用提——完全有可能——興奮地肯定了!
他們瘋狂,是因為他們沒瘋狂嗎?
對別人的痛苦漠不關心!
那種在監獄大院里有人倒在斷頭臺上或吊死在絞刑柱上時,可以讓附近的鎮民[10]安然入睡的漠不關心!那種只需成倍增加,就可以讓在家的鎮民漠視成千上萬人死于鐵絲網之前的漠不關心!
無疑,這是同一種漠不關心,但又不只是漠不關心,因為這里的問題不再是一個現實范圍陌生而冷漠地排斥另一個現實范圍的問題,而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個人集劊子手和犧牲者為一體的問題,所以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區域可以集參差不一的元素為一體的問題,是作為這種現實載體的個人仍然完全自然且絕對必然地進入其中的問題。
這不是戰爭支持者,這不是與此針鋒相對的戰爭反對者,這也不是因四年的食品匱乏而“變成”了另一種人,自己成為異己者的個人內心轉變:這是一種全體生活和全體經歷的分裂,是一種比個人之間的分道揚鑣更為深刻的分裂,是一種向下觸及個人及其統一現實本身的分裂。
啊,我們知曉自身的分裂,但我們無法解釋原因,我們想把責任推給我們所處的時代,但這是個讓人無力反抗的時代,我們不能理解它,只能將它形容為“瘋狂”或“偉大”。
至于我們自己,我們認為是正常的,因為盡管我們靈魂分裂,但我們內在的一切仍然合乎邏輯。
要是有一個人,在他身上清晰地體現這個時代的所有痕跡,而且他自己的邏輯行為就是這個時代的痕跡,那么,也可以說,這個時代不再瘋狂了。
也許,正是為了這個原因,我們才如此渴望“領路人”,渴望他能激勵我們成就一番事業,而沒有他的領導,我們只能將其形容為“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