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前時期頒布了諸多禁令和限制，今天回首再看時，我們當然會感到無地自容，但它們的存在，也可能在于我們對任何稍微超出自以為完全理性的世界邊緣的現(xiàn)象完全缺乏理解。因為，我們當時習慣于只尊崇西方的思想文化，而貶低一切非西方的，所以我們很容易把一切非理性明確的現(xiàn)象歸入低于歐洲和低劣一類。

甚至，如果這時出現(xiàn)這樣一種現(xiàn)象，例如救世軍，極不起眼地披著和平與懇求的外衣時，它就會遭到人們無盡的嘲笑。

人們想要看到的是明確和英勇，換句話說，是美感，人們相信這才是歐洲人應有的態(tài)度，人們囿于被世人誤解的尼采思想，雖然大多數(shù)人從未聽過尼采的名字；直到世上涌現(xiàn)出如此多的英雄事跡，讓世界再也看不到純粹的英雄主義時，這場鬧劇才落幕收場。

如今，只要在街上遇到救世軍會議，我都會加入進去，很高興地在募捐盤上放一些零錢，而且還經(jīng)常和軍兵們聊天。這并不是說，那些有些原始的救世教義改變了我的看法，而是我覺得，曾經(jīng)囿于成見的我們，在道德上有義務盡量彌補我們的過錯，盡管這些過錯可能只是表面上的審美墮落，盡管我們此外還可以為我們當時的大齡青年辯解。當然，我也是逐漸才有了這種認識，尤其是因為，在戰(zhàn)爭期間，我很少見到救世軍軍兵。

我雖然聽到他們正在推廣一項廣為傳播的慈善工作，但在舍內(nèi)貝格區(qū)內(nèi)的一條偏僻馬路上遇到那位救世軍女孩時，我還是感到相當驚訝。

我肯定是一副衣著不整，需要幫助的模樣，不過我那驚喜的神情和燦爛的微笑給了她莫大的勇氣，她找了個顧及我面子的借口，跟我攀談起來，并從夾在腋下的一包傳單里拿出一份給我。

要是我只買了一份的話，也許她會很失望的，所以我說：“很抱歉，我沒有錢。”

“沒關(guān)系，”她回答道，“您來我們那兒吧?！?

我們穿過幾條有著城郊特色的馬路，路過一片閑置的地塊。

我邊走邊聊起了戰(zhàn)爭。

我覺得，她把我當成了一個不想工作的懶漢，甚至是個像在被逼坦白招供的逃兵。

她明顯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糾纏，而我卻繼續(xù)聊著戰(zhàn)爭，繼續(xù)怨天怨地地罵著，至于為什么，我現(xiàn)在不能再說了。

突然，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

我們走在一條繞著一大片廠房的狹路上。走到路口時，我們發(fā)現(xiàn)，眼前仍是一片廠房，一眼望去，沒有盡頭，于是我們向左拐進一條小路，小路的入口處用一道耷拉在地，幾乎沒什么作用的鐵絲網(wǎng)攔著，——不明白這里為什么要攔著，因為鐵絲網(wǎng)后面只是堆著垃圾和廢料，堆著瓦盆、或癟或凸的噴壺，此外還有各種各樣的壇壇罐罐，也不知道為什么把它們送到這個交通不便的偏僻之地來。

這條小路的盡頭是一片開闊的田地，雖然不是真正的田地，因為現(xiàn)在里面光禿禿的，寸草不生，但至少也是耕種過的田地，也許在戰(zhàn)爭之前，也許就在去年。看起來像凍住的泥浪的，是那變硬的犁溝——這就是證據(jù)?？稍诖酥?，顯然再也沒有播種過。

遠處，一列火車從田野間緩緩駛過。身后，是廠房，是大都市柏林。

因此，我們的處境并不絕望，盡管午后的陽光如此無情地炙烤著我們。

我們商量著該怎么辦。

繼續(xù)徒步走到下一個村莊？

“就我們這副樣子可不好見人?！蔽艺f道。

她很順從地想要拍掉黑色制服裙上的灰塵。

這種裙子的料子跟女售票員制服的料子一樣，都很粗糙，是用紙搓的細繩子編織的替代料子。

然后我發(fā)現(xiàn)那里夯了一根樁子，就像界標一樣。

我們向那里走去。

我們輪流坐在那根樁子的細影下。

我們聊得很少，只是因為我太口渴了。

當天涼如水的時候，我們回到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