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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冬的一天清早,父親催我起床,匆匆吃過早飯,天剛蒙蒙亮,我便在堂屋挑起昨晚父親已經準備好的油簍出發了。
我和父親各挑一擔空油簍,趕到生產隊倉庫,保管員已經早早在那里等候大家。
今天全生產隊男社員挑茶油去合桐糧管所油脂公司出賣。
倉庫保管員將茶油從倉庫大油桶里舀進油簍,過了秤,記了數。我只能挑50斤,那些強勞力挑八九十斤,挑油的社員先到先裝,后到后裝,各自挑著油擔子,陸續出發了,沿馬路上和平大隊和平街,然后翻古平嶺大山去合桐糧所油脂公司。
茶油挑去合桐糧所油脂公司出賣,得回錢留待年底分紅,以解決全生產隊過年的問題。從我們板坡生產隊到和平街不通公路,也沒有設立糧管所收購茶油的供銷網點,和平大隊、板六大隊、六溪大隊、清江大隊幾個大隊的茶油按規定都要挑去合桐糧所油脂公司去出售,這就必須翻過古平嶺大山或播荷界大山。
我們從板坡生產隊挑油到和平大隊,平坦的馬路15里,走了一個多小時,到和平街時,那里一些社員剛剛起來準備早飯。
我們從和平街拐進大山,開始爬古平嶺大山。
高高的古平嶺大山,上山十多里下山十多里,山路彎彎,山路陡峭,此時,我挑著50斤山茶油,全身冒汗了。山里的冬天特別濕冷,但肩上的茶油擔子壓得我汗水濕透內衣,我解開了外衣,但雙腳已經疲憊,每撐上一步,都非常吃力,就算空身爬山,也是很辛苦的事,何況現在我挑著一副山茶油擔子,難啊。然而再難也要走,別的社員也冒汗也吃力,但誰都不能停,不得不一步步爬上去。
好不容易到了山頂,一伙人放下擔子,在這古老的涼亭里歇了下來。油簍擔子撂在一邊,我與同路的社員一樣脫光衣服,讓冬日的冷風吹去全身的疲勞和臭汗,歇了很久,才逐步恢復了力氣,抽煙的社員,連燒了三四袋煙之后,我們開始下山。此時已近中午,大半天才走了一半路程,不容易啊。
下山又是十多里,下到山腳,我幾乎是每走一步,都感覺兩腿癱軟。
從山腳到合桐糧所油脂公司還有七八里路,而且是沿著古平嶺腳下的這條溪水走,不時要蹚過溪水。
我蹚過溪水時,溪水深,浸到油簍的一半,我驚慌大叫同行的另一社員姚盛貴:“啊呀,盛貴舅公,你看我的油簍進水了。”——我曾祖母來自姚家,所以稱他為舅公。姚盛貴回頭看了看,笑著說:“如果水能浸進你的油簍,你油簍里的茶油早就漏光了,哈哈,你呀你。”我再細看,啊,是了,如果水能從油簍外面浸進油簍里面,那么油簍里面的茶油不也會漏出外面?我真笨。
這油簍是農村的特產,用楠竹破成篾片編織成形,然后內外都用桐油棉紙裱糊,形狀與銻桶水桶一個樣,如果水能浸進油簍,當然油也早就從油簍里漏光了。我剛回農村,在生產生活常識方面鬧了不少笑話。
終于到了合桐糧所油脂公司,排隊過磅,倒油進倉,稱油簍空皮,結算凈重,然后在油脂公司內找個陰涼的地方,大家把今早裝來的午飯吃了,才回家。
回家時我們不走古平嶺了,而走江荷播荷界大山,這山路很小,很陡,但比古平嶺大山近些,空身回家就選擇走這條路。
傍晚回到家,吃過晚飯倒頭便睡。山茶油、杉木、楠竹并列為白鎬河這片桂北山鄉的三大農林產品。
滿山遍野的楠竹、杉木、油茶樹,分布在白鎬河兩岸的丘陵山地中,成為白鎬河兩岸壯民族祖祖輩輩的經濟來源,山茶油也是村民生活生存的主要植物油料。
山茶油系植物油料。山茶樹從下種到長大成林開花結果約要8年時間,其整個生長期約20年,樹高2至4米,四季常綠,冬天不落葉,茶果春花夏長秋成熟冬落地,而成品油市場購銷價也高,與稻谷同視為南方人們生活的必需品。
我記得父親對我說過去的事:早年間,我父母親與祖父分家之后,第一個生產項目就是在寨脈村后的大界山梁上一個叫大坪的地方開荒種油茶樹。父母親在大坪那塊山梁上,先是把大樹雜樹野草全砍倒,晾干后放一把火燒山,然后在燒干凈了的山坡上挖地,全墾,再播下油茶果種子。行距株距一米多,開一個土坑,撒下幾粒油茶籽。第二年春,那茶籽便吐出新芽,長出新葉,長成小油茶樹苗。油茶樹苗一年年長高,而每年都要將茶林鋤草松蔸,在油茶樹苗生長初期的五六年,間種玉米紅薯。我父母親還間種了桐油樹。桐油樹長得快,兩年后便成林結果,但結果后經過4年便衰老枯干。而桐油樹這6年的生長周期,也正是油茶樹茁壯成長的時期,桐油樹敗了叫下山了,油茶樹接著也成林結果了。大坪山坡那幾十畝油茶林,是我父親母親背著我和大姐上山勞動,經過千辛萬苦開墾出來的,此時,也就是20年的樹齡吧,叫作正當時,又叫作“正是大山”的時候。
每年八月十五之后,生產隊社員便全部轉入鏟油茶山的工作,全隊男女老少全部上山鏟油茶山。
這天我和社員們一道來到大坪這塊油茶山。
為了鏟油茶山,昨晚收工后我便到河邊磨石上把鏟鋤磨得鋒利,幾乎與柴刀一樣鋒利,這是每位社員鏟茶山要做的第一道工序。
我與社員一樣都用竹筒裝了中午飯上山,飯筒掛在樹枝上。
我們從山坡頂往下鏟地,大家一字兒排開,每人管顧自己面前寬約兩米的地盤,往下推移。
鏟油茶山,其實就是一年一度將茶林里的雜草小雜樹鏟掉,將雜草雜泥刮下到一定的距離便筑起一條橫堤,這橫堤要保持干凈無雜草。
中午了,我們在山上吃飯,飯后本來是該休息一下的,但社員舍不得休息,幾乎都鉆到茶林里,尋找那些自然干枯的茶樹枝砍下來當柴火,一人一擔,整好了柴火,午休也該結束了,下午繼續做工,太陽落山了才收工,各自挑著自己的柴火回家。晚飯前,還得去河邊把鏟鋤再磨光,第二天清早又要出工上山。
鏟茶山歷時一個月,入冬后,茶果熟透自然落下地來,由于鏟光了雜草,地皮很光滑,茶果從樹上掉下來,落地后又滾下去到那道橫坎集中成堆。
入冬后,收完二季稻谷,便開始揀茶籽。全隊男女老幼都上茶山,每人背一只竹簍,用雙手將掉在那道橫坎地上的茶果撿起來,半機械化一點的就是用竹掃帚把地上茶果掃成一堆,然后用竹篩篩去雜土和殼皮葉屑,剩下的便是茶果。
晚收工時,一人一擔,個個挑著滿筐的油茶籽回來了。
我們生產隊有榨油房,將山上收拾回來的油茶籽,送到榨油房烘焙,烘焙的油茶果經過碾碎蒸熟才能榨出油來。
我們隊里每人每年可以分口油5至7斤,一家6口人,一年也只有40多斤,其余茶油必須拿去賣錢解決生產開支和社員分紅。
今天我們全隊20人,每人挑80斤左右,合共約1600斤,茶油收購價是每斤5角錢,也就是800元的收入,而這八百來元,都是全生產隊一年勞動下來的除了口油之外的經濟收入,全生產隊100口人,平均也就是幾塊錢罷了。
2
從學校返鄉參加農業生產后,我就一直保持著寫日記的習慣。我所寫的日記也都是和當時的生產勞動相關的。以下是我1969年11月前半月的日記,從中也可以看出我當時真實的人生狀態。
1969年11月1日 晴
今天全生產隊的男勞力全部上名叫麻風山的大山里砍楠竹。
昨晚隊長韋忠昌已經布置大家今天的活路。今早起來,我先把柴刀在磨石板上磨得鋒利,然后吃過早飯,裝了一個竹筒的中午飯菜,便出門了。各家各戶的男子先后陸續出門,幾乎同時到達碾子彎沖口,趕早上麻風山去砍楠竹。
麻風山的楠竹是我們生產隊耕作區的,在前面章節里我已經說過:麻風山,其實是筆架山后面延伸的山脈,高高的筆架山后背便是麻風山,麻風山再上坡便是測量尺山,測量尺山其實是國家在山頂上設了一個航空測量點,所以便把那一片山叫測量尺山。麻風山因為路不通,近似于原始森林,人跡稀少,楠竹長得特別茂密,1958年砍過一批,但只砍了麻風山沖口那一片,縱深處根本沒動過。后來,四清工作組進村,帶領社員新開一條山路進麻風山。這條山路從碾子彎沖頭,直上筆架山山腳,再走之字形的路爬上筆架山半山腰,然后在筆架山半山腰取平行直線開挖出一條簡易山路,進到麻風山腹地。
從我們生產隊走到麻風山腹地大約要兩個小時。
我們20多名社員來到麻風山腹地一個名叫麻塘的地方,把中午飯放置在小溪的石頭上,大家抽了一袋煙之后,便按照韋隊長的指示,分幾路上山坡砍楠竹。
砍倒一株楠竹比較容易,用柴刀繞竹根砍上20多刀,楠竹便倒了,但放倒后還要用柴刀除去枝杈,砍掉竹尾,然后把整根楠竹從半坡順山坡溜放到山腳,或沖底,或溝邊,一個人一天也就弄得10多根吧。全隊20多名男勞動力,頭一天砍下了200多根。
當然,砍竹子也很有講究,我是新手不懂,所以韋隊長叫貧協主席兼民兵排長姚信烈跟著我,告訴我哪株能砍哪株不能砍,楠竹年年長出一批,一年竹當然很嫩,是不能砍的,要選三年竹來砍,還要看稀密,注意留竹種,太稀的地方哪怕是老竹也不能砍,所以我半天砍五六株,一天砍10多株已經很不容易了。
1969年11月2日 晴
昨晚收工回到家已經天黑了。從山上回來時,生產隊規定要每人扛一根竹子到小河邊,所以更加累了。今天還得起早,要磨柴刀,昨天砍了一天,柴刀已經鈍了,不磨根本砍不進。活路還是與昨天一樣。傍晚收工時,韋隊長盤點了一下,砍倒了400多株,能砍的都砍了,但不能一年吃光,還得計劃留些明年砍,所以韋隊長決定:這次就砍400多根吧。明天,全隊男女勞力全部扛竹子。
1969年11月3日 陰
今天全隊的男女勞動力到麻風山扛竹子,這批楠竹400多根要全部從麻風山搬到白鎬河邊來。
從河邊到麻風山10多里路,一個來回20多里路。一根楠竹重七八十斤,而且長,在筆架山的半山腰走那一拐一彎的路時還要懂技巧,本來竹根走先,但是,到了拐彎時必須180度轉過來,竹尾走先,這樣反復轉過幾次才能走過筆架山半山腰的盤山路。生產隊規定每人每天要扛3根以上,也就是說上午跑兩趟,下午跑一趟。進山10多里,一個來回20多里,一天三趟六七十里,還要肩扛七八十斤,還要上坡下坡。第一天大家也還算完成了任務,但走第三趟時,人已經累得不得了,我下坡時,腳開始打飄。第一天全隊搬回了100多根。
1969年11月4日 陰
今天,全隊的社員都累得走不動了,幾乎全部社員都只能跑兩趟,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每人每天也就是扛回了兩根竹子。
1969年11月5日 小雨
今天下些小雨,山路很滑,我們仍然進山扛竹子,我感覺到比昨天更辛苦了,一天跑兩趟都支撐不下去了。累,肩膀已經腫了起來,母親今早用舊棉衣縫了一個肩搭給我,有了這個肩搭,肩膀總算還過得去。
1969年11月6日 陰
又是一天,全隊男女勞動力四十多人,總算把麻風山的楠竹全部搬到了白鎬河邊。小河邊楠竹堆得像一座小土山似的。明天不進山扛竹子了。
1969年11月7日 陰
昨晚散工時隊長交代,今天全部進板廖沖割田基草。大家一早磨好鐮刀進板廖沖去了。我不解地問四叔,為什么今天不去扎竹排,四叔回答說:“那楠竹水分重,讓它晾幾天,就輕了許多,便于放排下河。”
1969年11月8日 陰
今天又去板廖沖割田基草。
1969年11月9日 晴
今天扎排了,全生產隊30多名男勞動力,早飯一過便集中到白鎬河邊,各人都拿著斧頭和柴刀。我第一次做這活路,學著做。楠竹堆在河邊岸上,先要從楠竹堆上拉出一根楠竹,順著河擺在河邊的淺水處,然后用斧子在楠竹根頭處開鑿一個洞,這樣的工作要重復弄8根楠竹,然后用一根堅硬的橫木將8根楠竹串起來。在開鑿竹洞時要注意楠竹彎直程度,掌握好8根竹子能扎成一個水平面的竹排,串起來就一氣呵成了。然后再用兩根楠竹,也是在竹根頭鑿洞,用一根橫木串起來,架在8根楠竹的竹排上面形成一個排幫,在排幫的右邊竹子上還要鑿一個小洞,種下一根短短的豎柱做成竹槳的搖柱,最后,在楠竹的排尾用山藤緊緊扎起來,不讓它散開,一張竹排便扎成了。一天下來,河邊已經有幾張竹排浮在水面上了。
1969年11月10日 陰
還是扎排一天,在水中做活路,特別消耗體力,很累。
1969年11月11日 陰
今天扎排第三天,太陽落山時,河岸邊那一堆大大的楠竹已經全部變成了一張張竹排,飄浮在河邊水面上,每張竹排都用一根山藤拴住,山藤另一端則拴住岸邊的小樹。昨天、前天扎成的每張10根楠竹的竹排,今天都將兩張排疊成一張排,即一張竹排疊在另一張竹排上,變成每排20株楠竹。收工時韋隊長宣布:“明天送排,送到板八生產隊河邊再回來接第二排。”
1969年11月12日 陰
放竹排。
清早天蒙蒙亮出門,圖吉利不向別人問話或說些不吉利的話。
我解開竹排的山藤,撐上幾竹篙,竹排便順流而下。
我站在排頭,腳穿一雙解放鞋,下著短褲,上著長外衣,腰間別一把柴刀,背后背一包中午飯,飯是用便于攜帶的干竹葉包的,再用一條布帶把飯包拴在背后。這樣的裝束,可以隨時跳下水也可以隨時上竹排,因為放竹排不下幾次水是不可能的事。此時,我手持一根竹篙,左點右點,像一個武士也像一位艄公。竹排順流而下,從我們板坡生產隊到三湘生產隊這一段河床平緩,沒有險灘,竹排走得很愜意。過了三湘生產隊,竹排順著白鎬河進入沒有人居住的大山峽谷,奔走在兩岸高山之間,山很高很陡,長滿樹木,不時還傳來野獸的嚎叫聲合著河水的嘩嘩聲,讓人毛骨悚然。
竹排過下塘灣了,這是兒時我與小伙伴來發經常來裝夜釣的地方,水深山陡,靜得可怕,竹篙點不到水底,只有慢慢劃著走。
下塘灣過后便是跑馬灘。所謂跑馬灘,顧名思義,是說河水到這里像馬奔跑一樣。灘頭與灘尾落差很大,灘水很急很兇很猛,很遠很遠就聽到“嘩嘩嘩”的水聲,更可怕的是在跑馬灘中有一個巨大的圓石矗立在河床的中間,竹排從灘頭猛沖下去,如果不及早用竹篙點開,避開這個河灘中間的巨石,那竹排肯定會“嘭”的一聲重重地撞在石頭上,那么兩疊疊在一起的竹排會一秒鐘內齊整整地沖到石頭上,你站在前一疊竹排上的雙腳就有可能會被后一疊竹排沖過來,撞斷腳骨頭。可怕!在出發前的幾天,我四叔已經告訴我,過跑馬灘要千萬小心,今天這跑馬灘就在我面前了。
我不顧一切,在急速奔跑下灘的竹排上用竹篙拼命撐開往左,說時遲那時快,竹排的排頭擦著巨石邊,略微一仰一偏,居然滑過了巨石,阿彌陀佛,我過關了!
過了跑馬灘便進入十里長塘,過了十里長塘便到石門塘。石門塘是這段河道最兇險可怕的地方。
前幾天,我四叔告訴我:“石門塘就像一根藤上結的一個大南瓜,藤是直溜溜的白鎬河,南瓜是那石門塘,竹排順著藤直直走沒事,如果竹排被水沖進旁邊那大南瓜似的石門塘,那塘里的水是漩渦形的,竹排便一直在塘里打轉轉,怎么轉也轉不出來的。石門塘很大,水很深,據說塘里有水鬼。”
此時,我的竹排已經流過十里長塘尾了,前面就是石門塘。只見石門塘兩岸全是高聳入云的陡石山,山上生滿樹,陰森可怕。石門塘前面的河灘水也很急,很遠就聽到那“嘩嘩”的響聲。
此時,走在我前面的社員的竹排早已過了石門塘,后面的還沒有跟上來,偌大一個石門塘里,見不到一張排影。就我獨自一人,我感到很害怕,拿竹篙的手發抖起來。但我心里明白,必須在塘前的河灘中段就撐開竹排往右邊走,不讓竹排直沖沖地沖進石門塘里。
竹排下灘時,我奮力地撐開!撐開!撐開!竹排順水而下,沒有被卷進漩渦,靠塘邊直溜溜地過了。
流過一道道險灘,漂過一個個深塘,竹排已過萬重山。
白鎬河從我們生產隊到斗江街水路有60里路,流到板八生產隊剛好是30里水路。在這里,一條名叫高基的河流匯合進來,從這里起變成大白鎬河,水流加大河面變寬,河水也變得平緩了。一般放竹排都是頭天送20根竹子兩疊疊成的一張排到板八生產隊,拴在這里,等第二天再送來20根楠竹疊成的一張竹排,然后在板八生產隊河邊,再重疊起來,變成4張小竹排即40根楠竹疊成的一張大排,再下斗江街。到板八生產隊這里,拴好排,吃了自己裝來的中午飯,便步行回家。明天還要送來第二張竹排。
1969年11月13日 陰
今天送第二張竹排下板八生產隊。晚上全隊放排的人在板八生產隊里住,姚家有一位親戚在板八生產隊,我們權且擠在他家住一晚。
1969年11月14日 陰
早上,大家都到河邊疊自己的排,每人規定4張小排共40根楠竹疊成一張大排,弄好后,便先后開拔了。從板八生產隊到斗江街,基本上都是平靜的水面,竹排自己走不動,都得用竹篙撐了才能走,走了一天才走了一半,天黑了才到斗江公社坡令生產隊。于是,全隊放排的人又在河邊拴住竹排,全部到坡令生產隊一位名叫韋順恒的親戚家里暫住一晚。這位親戚韋順恒按照輩分我稱為舅公。大家把排拴在河邊,一個個濕漉漉地進了韋舅公家。韋舅公見了我,感到很驚奇:想不到數月前還是城里的學生哥,一下子變成了放排工。
1969年11月15日 晴
一支長長的竹排隊伍,從坡令生產隊河段出發,中午時分到了斗江街,竹排靠在斗江供銷社的收購碼頭,我們上岸了。剩下的活路是韋隊長和我父親約供銷社的人來檢尺、驗收以及算賬結款。
今年的楠竹,大的每根八九角,中小號六七角。400多根楠竹,總收入了300多塊錢。
這300多塊錢,加上賣茶油的一些錢,就是全隊100多社員年終分紅的錢。為這300多塊錢,我們全隊30名男勞力從砍竹到放排到斗江街,整整半個月,總共投入了450個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