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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逐夢歲月
  • 覃世松
  • 5020字
  • 2020-09-01 16:02:24

1

1969年2月1日即農歷1968年12月15日,我離開縣中,回到了白鎬河畔的筆架山下,回到了我父親的農家小屋,參與生產隊的農業勞作,開始了貧困的農家生活。

這次回鄉,結束了我學生時代那夢幻般的生活,成了一名農民,成了一名在生產隊里掙工分過日子的農業社員。

回家當天,我寫下了回鄉的第一篇日記:

1969年2月1日(農歷一九六八年臘月十五) 雪

今天從學?;氐郊依?。

結束了我整個生命的學生時代,由消費者的生活方式轉向自食其力的生活方式。我出家門進校門,今天出了校門又進家門,將投身進火熱的農村三大運動中(注:三大運動當時指“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貢獻我薄弱的力量于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之中。如果六十年作為普通人的壽年,那么我三分之一的生命是在童年生活和學生生活中度過,但可以把第一個十年和第二個十年的生活作為余下生命的寶貴經驗教訓。

寫日記是一項有益的活動,既能提高寫作能力,又可將生活中有意義的事情記載下來,吸取其經驗教訓。今后,我要養成寫日記的習慣,培養寫作能力。我深信,我一定能堅持不懈地寫下去。

人的生命畢竟有限,而知識是無邊的海洋,我要抓緊自己的青春年華,努力學習,一邊學習一邊勞動,做到勞動學習兩不誤。人的生命在與天與地與人的奮斗之中度過,是有意義的。

2

回到家不久,轉眼就過年了。

年后不久,犁田耙田,播種育秧,春插了。

春插結束后,全生產隊的幾十個男勞動力都去江源大隊的大山里拉山,我也跟著去。

從生產隊到江源大隊有30多里路,我們走了大半天時間才到了那里。大家借宿在我家在當地的一位親戚家里,他有一座四間的泥墻房,騰了幾間房給我們生產隊社員住。我父親負責后勤——做飯菜。

第二天早飯過后,社員們各自背著一把柴刀,進山了。

走了約兩小時,來到了杉木林的山沖。山沖中間有一條小溝,山兩邊半坡上橫七豎八地砍倒了許多杉木,這就是我們要拉出山外的杉木。

杉木,一般生長15年便可以成林,二三十年的杉木便是特大樹,這一片杉木大都是30年樹齡以上,有水桶一樣粗,長20米左右,很重,20人也許抬不起一根。生產隊社員去年九月就已經來這里砍倒這些杉木,并剝光樹皮,晾了半年多,現在輕了許多。

到了工地,社員們習慣燒一袋煙,歇一口氣,直到隊長喊一聲“動工了”,大家才開始干活。

社員們先拉最下面的這株杉木,但這株杉木去年砍倒時,倒反了方向,樹尾朝下樹蔸朝上,要拉山是要給樹蔸先走的。隊長韋忠昌順著杉木爬上了樹蔸那頭,用一根樹枝做杠桿,使勁地撬,才把樹蔸撬下來。然后,幾個社員用牛耳釘釘進樹蔸。所謂牛耳釘就是一段粗麻繩拴一個鐵圓圈及一個大鐵釘子,將大鐵釘子打進樹身,麻繩再搭一根橫木,橫木兩端各由一位社員扛著。一根杉木從頭到尾釘上8顆牛耳釘、8根橫木,16個人分在杉木兩邊抬著,隨著“一、二、三”的口令,大家同時使勁,杉木便慢慢挪上那條木質拉山軌道。杉木上了軌道,便輕松了許多,杉木擺在軌道中間,兩邊的人拉著它下山往前走。

所謂拉山:事先從杉木砍倒的山上搭一條懸空的、架直的、從高往低的、像鐵軌一樣鋪設的木質軌道,直到山外五六里的小河邊。拉山軌道的架設與火車軌道相似,但不同點在于:火車軌道的兩條鐵軌是擺在枕木之上,而拉山軌道的兩條軌道是在枕木下面。枕木橫架在直軌上,杉木搭在枕木上,整根地從深山里拉出來,用牛耳釘的繩索將它拉著,杉木在中間,兩邊是排開的兩行人,杉木和人都走在木質軌道上,滑動著拉到小河邊。

這便是拉山。我不由得感嘆勞動人民的聰明才智。

全生產隊的社員拉了一根杉木到小河邊,再沿著軌道回山里拉第二根,從山里拉到山腳的小河邊有五六里路,半天工夫也就只能拉兩趟而已。

吃過午飯,因為累,大家隨便找個地方或坐或躺,待到隊長韋忠昌再喊一聲“動工了”,大家才爬起來,又是“拉山”“拉山”。

上午大家還有說有笑,下午就都不作聲了,因為太累了。

100多棵杉木,拉了20天,終于全部拉到小河邊。

接下來是在小河邊將杉木鑿洞扎排,每根杉木用斧頭開鑿一個洞,當然要根據杉木的彎直情況而定。我還不會使斧頭,只好做些零碎活。

扎排的活干了幾天,100多根杉木便串成了20多張木排,每排五六根杉木,一張張木排順著河岸撂在小河邊。

這天清早,大家起得很早,匆匆吃了早飯,收拾衣服,還清被子給東家,放排下融安縣長安鎮。

第一天下河放排,很有講究,大家默默地收拾東西,吃飯,什么話都不說,有事相商只是打個手勢而已,圖的是一個平安、順利。

木排下河了。

一人撐一張排,隊里的老社員,放過無數次排,很有經驗。我照著他們的做法,在木排中間用竹釘釘成一個三腳架,把裝衣服的口袋和每人一包的中午飯放置在上面。手拿一根長長的竹尾做成的竹篙,穿一雙解放鞋,鞋子先浸了河水,可以較緊地貼住木排,不致滑動。

木排開動了。隊長韋忠昌打頭陣放第一張木排,緊接著一張跟一張順河而下,我在放排隊伍的中間段,前后有老社員,隨時關照我。

江源小河不大,但前段時間下了幾場雨,漲水了,便于放木排。

江源小河經保安生產隊流進保安小河,匯入融江,再從融江順流而下,到融安縣城。

江源小河河道平緩,兩岸大都是農田,小土坡,沒有崇山峻嶺,清早從江源生產隊出發,第一天夜晚便到了保安生產隊。天黑了,我們將木排拴在河邊,進保安生產隊投宿。

保安生產隊不大,20多戶人家,都是泥墻房,恰好,我們隊的社員韋榮初認識該村的一戶人家,便帶我們進那戶人家借宿。

很累,這一夜大家早早睡了。

第二天吃早飯時,我盛了一碗飯坐下來就扒,吃了一口,飯夾生,我吐了出來說:“哎,倒霉,今早這飯沒熟,夾生?!边@一說,全隊的人都瞪眼望著我,其實他們都知道飯沒熟,但出遠門,做危險重活最忌諱煮飯不熟,就是吃了夾生飯也不能說出來,否則不吉利。這下可好,我嘴巴快全捅出來了,大家很不高興,我看到大家那不滿的眼光,馬上啞了下來,可能今天不順了。

從保安生產隊下去不遠便有一道攔河壩,攔河壩落差兩米,而且只有一個下水口,前面的人撐排到了壩面都迅速下排,站到壩面用手拉木排往壩下推去,那水口較淺,不用人工加力木排是流不下去的。社員們很老到,一個個下去了,輪到我了,排頭已撂上下水口,我立即跳下木排想用手拉,但我動作慢,力氣小,一時拉不動,而此時排尾馬上擺過一邊,橫到壩面了,這叫“橫排”。此時,前面走的木排已經走了,后面木排的人們也每人撐著一張木排,放不得手來幫我,只在那里喊:“老趙,你跳下水去用力推直來,先把木排推直,橫排是下不去的?!?

我只好跳下水去,這一跳,突然被壩面的竹刺刺了一下,我抬起腳來看,不好了,一根霉爛的竹簽,刺進我腳后跟,我一拔,霉竹簽居然斷了,留下一截在肉里,感覺很痛。但橫排了,容不得我想什么,只能忍痛干活。所謂橫排就是那木排的排頭沒有下去,而排尾已經整個地橫在壩面上,橫在河壩上了,要花力氣將排尾推往河里,理直木排,木排才能下壩底去。我忍著痛,浮著水推那排尾,花了很大力氣才把木排擺正,才推下壩底,過壩了。

中午時分,我們終于出到保安小河口,這里是保安小河與融江交匯處,前面的社員靠岸邊停下木排,等后面的人來齊了才走。此時,融江河漲水,那河水黃濁濁的,水流急,河面寬,少說也有保安小河10倍以上的寬度,那寬闊的河水湍急的水流和黃濁濁的漩渦,使我害怕了,一張僅有五株杉木的木排在那寬闊湍急的融江,也只能算是一片樹葉漂在水面上,而此時,我的腳腫了,那竹簽是長年泡在水中的,有毒,又斷了一截在肉里,此時發炎了,痛得我腳都抬不起來,傷口處一大片紅腫,不行了。我對父親說了此事,父親看了看我的腳,便與韋隊長商量,本來父親是守著伙食擔子搭乘隊長韋忠昌那張木排的,而此時他只好把伙食擔子交給韋隊長管,他來頂我撐這木排,而我只有搭乘父親的木排下長安鎮了。

幾十張木排順著融江而下,不久便來到融安縣城。隊長韋忠昌和我父親他們去找木材站的人來量方、驗收、交接,最后這批杉木才能變現。

100多株杉木,1969年的價格是一株整木100元左右,共賣了一萬多塊錢。后來隊里拿這筆錢去補交了近幾年所欠的農業稅八千塊,只剩下兩千塊錢了。

因為要等木材站付錢,我們在融安縣城住了一晚,拿到錢才能回家。

此時我的腳已經腫得很大了,半個腳板都紅腫,走路只能撐一根拐棍,一拐一拐的。

隊長買來了從融安縣城到江荷生產隊的汽車班車票,每人車票錢是七角。

從融安縣城到江荷生產隊車程是兩小時。

從江荷生產隊回家要翻越一座高高的播荷界大山,一上一下是四小時,我撐著拐棍,走在最后,吃力地上山下山,到家時,太陽已經落山了,恰好祖母在門口做家務事,看見我一拐一拐地走回來,一問才知道腳被刺傷了,頓時掉下了眼淚。

那是難過的淚,憐愛的淚,親情的淚。可憐的孫兒喲!

但生活無情,干了那么久、那么重的活路,個個都累極了,誰能背我翻山越嶺回家?要知道現在我已經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了。

而這時節,頭季稻已經打胎,很快就要成熟了,隊里的婦女早把稻田耘了兩次,只等谷子黃了。

3

1969年6月底,生產隊鬧糧荒了。此時我們放木排下融安縣城回來不久。

此時才是6月下旬,頭苗的谷子要等到7月下旬才成熟,離收谷子新糧上市還差一個月。大人小孩要吃飯,不說吃干飯,就是喝粥,平均每人每天也要半斤谷子,全生產隊30多戶人家100多口人,一天就要50多斤,一個月就要1500斤,家家戶戶再節省也是如此,但此時已沒有谷子了,生產隊糧倉已經掃得干干凈凈,怎么辦?

這天夜晚生產隊召開社員大會,生產隊的倉庫就是生產隊的文化室,也是會議室。隊長韋忠昌表情嚴肅地對大家說:“去年,也就是1968年,我們隊在沙坪的幾十畝田被洪水沖了,顆粒無收,少了幾千斤谷子,再加上去年社員去大隊參加各種會議耽誤了許多工夫,我們隊的活路拖拉了許多,所以減了產。按定量、按人口分配的糧食大家都吃過頭了,當然也不是吃過頭,而是根本不夠吃,再怎么省也不夠,現在生產隊的倉庫一顆谷子也沒有,各家各戶也沒有了,怎么辦?我們生產隊向大隊部匯報反映了,大隊部叫我們向鄰近生產隊借,我們去借了,但人家也剛剛夠支撐到收新谷子,哪有米借給我們?而且我們缺的口糧不是一兩斤,而是一兩千斤。當然還得靠大隊,大隊向公社匯報,公社向縣糧食局匯報,共產黨的社會是不給餓死人的,最后,縣糧食局批給我們一批救濟糧,由合桐糧管所發放。當然,也是要花錢買的,100斤谷子12塊錢,我們放木排下長安還剩2000塊,可以買回這批2000斤的谷子。我們隊干商量了,決定明天全隊男勞力都去合桐糧管所挑谷子,清早走,下午回來,每人70斤至100斤,可以把這一兩千斤挑了回來,解決全隊吃飯,撐到7月底收新谷子。”

會場里鴉雀無聲,氣氛沉悶。面臨糧荒,全靠隊長積極去反映,要不然日子怎么過?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父親便叫我起床,兩人匆忙吃了早飯,又裝了一個竹筒的飯作午餐,各挑一擔空籮筐出發了。

那時從我們生產隊去合桐糧管所,不像今天可以坐汽車下縣城再繞過合桐,或者坐汽車經和平六溪村去合桐,1969年的當時,沒有這兩條公路,靠翻播荷界大山或翻古平嶺大山,從播荷界大山走,上山十多里路,下山十多里,要走五個小時,從古平嶺翻山也是一樣的,而且全是山間小路,一坑一洼的。

到合桐糧所已經近中午了,韋隊長他們早已交涉好,我們社員只管稱谷子挑擔子,我年齡小,只能挑70斤。大家稱了谷子,匆匆地吃了自帶的飯食,便踏上歸程。

挑著這樣重的擔子翻越播荷界大山,夠吃力了,爬到半坡,我已經沒有力氣了,基本上是走一段短短的路就要放下擔子歇一歇,汗大顆大顆地流,衣服全濕透了,裝了一竹筒的水也喝得差不多完了,望望山頂,天哪,山頂上那標志性的三棵松樹還那么遠!不敢望了,咬牙又爬。半個山坡一路上都是我們隊的社員,是有力氣的壯漢,但他們挑的也重,100斤,90斤,也夠受的了。大家什么話也不說,只是擦汗,挑擔爬坡。

好不容易上到山頂,太陽已經西偏,快要落山了,但是盡管天色已晚,我還是放下糧擔,在山頂的三棵松樹下似睡非睡地躺下了。生活的艱難,勞動的辛苦,此時全體現在這荒涼的山頂上,體現在那沉甸甸地挑糧擔子上,無奈呀,無奈!已經走到這一步,讀書讀回到這高高筆架山,怨天嗎?怨地嗎?這播荷界大山就是筆架山山系,從這三棵松樹底可以望見高高的筆架山就在眼前,我的家就在這高高的筆架山山腳下,但從這里走下去又是十多里路,況且還要挑一副擔子。

隊里的社員燒了一袋子煙,坐了一陣子,先后挑起擔子下山了,我不敢再待在山上,尾隨著也下山了。

20多擔谷子挑回了倉庫,此時已是日落西山夜幕降臨。

這一夜,我全身肋骨痛得像散了架一樣,肩膀已經紅腫,到了半夜腳又抽筋。

但收工時隊長已經交代,明天全隊男女都進板廖沖去割田埂草。

唉!干不完的農活,離不開的農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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