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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逐夢歲月
  • 覃世松
  • 9724字
  • 2020-09-01 16:02:24

1

1965年7月,我初中畢業。

過去的初中畢業,不用像今天這樣緊張地復習參加中考,我對當年的中考幾乎沒有什么印象。初中畢業考之后,接著就中考,也就是在我們學校考的。遠遠不像今天的中考那樣牽動到老師、家長、社會、政府。現在的中考、高考是一件大事。

中考后,我們結束了初中時代。1965年的中考,招生學校非常之多,國家開設很多中等專業學校,進了這些學校,畢業后便分配當干部職工了。

我們意氣風發,又難舍難分地結束了初中生活,不久后,揭曉了:

我及一部分同學被三江中學高中部錄取,直升高中。覃相林同學,白言人,與我同姓同飲一江水,考上了桂林地質學校,后來他畢業分配在桂林地質巖溶科研所工作,從白鎬河的農家子弟成為桂林人,終生定居桂林。原與我參加招飛同體檢的小曹,與另一位姓曹的大洲村人,兩人考上了桂林汽車交通學校,畢業后兩人分配在柳州市和桂林市的汽車交通部門工作。梁運輪考上了宜山師范,梁運輪父親是縣文教科科員。

同學們依依不舍地告別了初中時代,告別了同窗三年的同學。那個時代我們無比純潔,師生關系,情若父子;同學之間,情同手足。

1965年的9月我讀高中了,分在縣中高七班。一同考上高中的還有韋持謙、廖光忠、邵德勝、周英奇、楊環芷、張秋珍,還有郵電局職工子弟劉云,他會發電報。還有獨崗公社的張澤忠。而我們那整個白鎬河一域上高中的也就兩三位,即我與同班的韋持謙、周英奇,他們都是白鎬河的六溪村人,很聰明,讀書成績非常優秀,那真叫鳳毛麟角。

高七班的教室在坡上第一間,高六班的教室在坡上相對應的另一頭第一間。高六班高七班男生宿舍都在坡上末尾那幾間。

上高中后我更加發奮讀書。

功課也多,知識也越來越深。已經開設的代數、幾何、立體幾何、物理、化學很抽象,很深奧。

我到圖書館搜索一些培養智力的書。我居然相信那些書刊上寫的:要提高智力就要培養記憶力,要增強記憶力可以通過后天增加食用白糖、食用烏龜的辦法,特別說吃烏龜能增強記憶力。但無論如何我已經意識到,一定要培養記憶力。如何培養記憶力,一些笨方法,我還記在了日記里,現在還可以查閱。高中的代數幾何有很多定義定理公式法則,記下這些法則公式才能破解代數幾何的題目,我上課時聽老師講解,同時用紅圓珠筆在書本上將那些定義定理公式全部畫出來,課后用一個小本子抄下來,有空就背。我訂了詳細的學習計劃,其中規定:每天晚飯后要拿著代數幾何課本到學校背后的小山沖里的大樹下,坐在那里反復地背。四周靜靜的,晚飯后球場上的喧嘩全聽不見。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這樣刻苦學習。

學校后面的這個小山坡不高,從坡頂下去是個小山沖,小山沖不深也不很陡,山沖里長滿了小樹,很是僻靜。憑著這樣的地形,大操場下面的眾多聲響——打籃球羽毛球的喊叫聲、拍擊聲,高五班李國君同學練習笛子的吹奏聲,學校廣播室的高音喇叭激動人心的歌曲聲,都遠遠地隔去了。我早已把一株樹的樹蔸處打點成一個小平地,用石頭壘成一個凳子,在這山沖里滿眼是花草樹木,只聽到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聽不見操場上的喧嘩聲。我坐在樹底石凳上,完全沉浸在這三十分鐘的復習中,拿著代數幾何課本,看著我在課堂上畫下紅線的定理公式,背!背!背!

我的成績好了起來,每次測驗考試都在前幾名。

高一的時候,學校舉行數學競賽,那種競賽是全校性的,其實也是全縣性的,因為這是全縣最高學府,這里的一考一試代表了全縣最高水平,而且全縣只有這一所高中。高中三個年級三個競賽題,評分一個標準,名次由全校統一排定。數學競賽過后,我榮獲1965年數學競賽全校第二名,學校開了一個大會頒發了獎狀。我回家時拿獎狀給父母看,此后,父親經常拿這張獎狀向一些有文化的村上人或親戚炫耀,說:“這相當于清朝一個頂子,老趙得了一個頂子。”什么叫頂子?那是清朝學子考試后獲得秀才、舉人或進士時,朝廷或地方政府分管文教的部門頒發的象征學位的帽子,這個帽子也就是頂子,代表著一種榮譽、一種身份。

除了數學,我也喜歡語文,喜歡背語文中那些古文,比如說《岳陽樓記》《捕蛇者說》,就是在這個時期背下來的。不過,當時我的作文還沒有成熟,所以作文還沒有給我帶來什么榮耀。

但我仍然大量讀小說,規定每兩三天要讀完一部長篇小說,星期天安排半天讀小說。上課時,有時把小說放在課桌下偷偷看,經常被老師點名批評。

高中時期我記了很多公式定理,也寫了很多學習筆記,有好幾本筆記。現在還保存在我家的大書柜里。從這些學習筆記里可以覓見我求學的步履,進步的軌跡。

2

又是一天的晚餐之后,我從學校食堂吃完飯回到坡頂的宿舍,這時,已是下午六點多,夕陽西下,余霞滿天,我回到宿舍便公式化地收拾衣服、毛巾、香皂,提著銻桶,約了兩三位同學,下河邊去洗澡。

走過男生宿舍的最后一棟,便是下坡小路,這條小路是幾百名在坡上住宿的男生去河邊洗澡洗衣服走出來的。小路沿著小山梁伸向河邊,在靠近河邊處與學校大操場過來的林蔭大道會合。再下去就是河邊。

此時,大操場上甚是熱鬧,打籃球的、打羽毛球的、吹笛子的……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籃球裁判的哨聲一陣又一陣,投球得分的喝彩聲也是一陣又一陣,這喧囂的聲浪夾在悠揚的笛子聲中飄蕩。笛子是高五班李國君同學吹的,高五班的教室在舊大樓下面,上面便是高五班男生宿舍,李國君同學吹得一手好笛,他總是在晚飯后,站在舊大樓二樓外樓梯的拐角處,面對那奔流不息的潯江河水,吹起他那得意的“洪湖水,浪打浪”,悠揚宛轉的笛聲激蕩在同學們的心中。我每每聽到那笛聲,就會對李國君產生敬佩之意。

此時,落日余暉照射在對岸的西游村,村子上空,縷縷炊煙升起,三三兩兩的人影走動在村邊大榕樹下,忙碌著一天最后的事情。

我和幾位同學提著銻桶,信步來到河邊巖石上。這里是潯江邊,江水從縣城流下來,沖著這些岸邊的巖石,拐個小彎流下西游村去,把河邊這些巖石洗磨得干干凈凈,也打磨得沒有棱角沒有尖刺,這便是我們天然的洗澡場,天然的更衣所。

我們在夏秋之季天天如此。我先是將今天換下的衣服打上肥皂,坐在巖石邊搓洗,已脫光外衣僅穿著短褲,坐在巖石上,雙腳泡在涼快的河水里。洗衣服一般花半個小時完成,接著,我們便輕松地撲進河水里游泳,搏擊水花,有時我們游到潯江河中心才回頭,游夠了,洗凈了,才帶著一身水珠上了岸,更換衣服,回到宿舍。

再過一陣子,上自修的鐘聲響起,我一身輕松清爽地走進教室,又開始一天的晚自修。

3

高中的物理課,學到了收音機的基本原理,我特別感興趣,便想自己制作一臺礦石收音機。我到學校圖書館閱讀《無線電雜志》,抄錄了制作礦石收音機線路圖,我帶著那線路圖,到縣城街上買了幾只二級晶體管,買了電阻、電容器、喇叭、耳機等,試著裝置礦石收音機,居然成功了。放假了,我把礦石收音機零件拆散帶回家,在家里裝了起來。

在我的老家拉敢村的木房頂上,我高高豎起了天線,一條導線引下進入我的房間,我的礦石收音機收音成功了。我當時只是一名在讀高中生,在那偏僻的窮山村里裝上自己制造的收音機,這事件足以成為山村人稱道的新聞。

4

在縣高中我是高七班,在之前有一個高五班。

高五班正常參加了當年的高考,也是全國“文革”前最后的一次高考。

高五班參加高考,考上了好些優秀學子。

1965年10月初的一天,下午第七節是自由活動,楊欽明教導主任從辦公大樓出來,拿著一封長信仔細地貼上學校的公告欄,并高興地大聲說:“校友來鴻!校友來鴻!”我湊近去,公告欄上整齊貼了七頁信箋紙,在信箋紙上頭,學校教務處題寫了“校友來鴻”四個字。

我先睹為快,是高五班畢業的榮超武寫給三江中學的致敬信,信是用毛筆小楷寫的:

親愛的母校——三江縣中親愛的學校領導和老師們:

我是高五班畢業生,而今已經踏進了武漢大學,就讀于武漢大學法律系審判專業,開始了我大學四年的本科學業。

我萬分感謝母校——那是知識分子的搖籃;我萬分感謝我的校長、班主任和老師們,把我培養成為新中國的一名大學生。

高中三年,我在老師的教導下,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伙子成長為一名中國當代大學生,親愛的老師們為祖國的教育事業付出了多少艱辛與汗水,我們,作為時代的驕子,將永生銘記師恩!

我的大學生活開始了,新的學習開始了,我深知:我所學的專業知識,將為國家的專政機器補充新的能量。我們偉大的社會主義祖國,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無產階級專政國家,公安、檢察、法院就是國家的專政機器,是國家賴以健康發展的專政手段。對階級敵人的專政是我們偉大國家得以發展的保證。

我深知我所學專業的重要性,我深知我肩上擔負的偉大使命,我將不辜負黨和祖國人民的期望,認真學習,掌握好手中的專政武器,將來走上工作崗位,為國家的長治久安作出應有的貢獻。

我也希望現在仍在校的校友們,努力學習,天天向上,早日隨著時代前進的潮流,步入大學校園深造,將來成為祖國有用的人才。

我是出生在大山里的孩子,相信你們也和我一樣,通過刻苦學習,人生道路一定出現新的奇跡。

校友:原高五班學生 榮超武

讀完這篇激情洋溢的信,我的心靈受到極大的震動,我當時就將這封信努力背下來,然后回到教室默寫在日記本上。這封校友來鴻激勵了我幾十年,幾十年后的今天我仍能清晰地記得當時學校展出這封長信的情景,那蒼勁有力的小楷毛筆字,那鏗鏘有力、落地有聲的詞語,至今仍然烙印在我腦海之中。

榮超武是斗江公社甘洞村人。甘洞村在斗江街下面的對河,要到那小村就得過渡。

大學畢業后,榮超武分配到湖北荊州市公安局,不久后調到三江縣公安局任副局長、局長,后升遷到柳州地區公安處副處長,并在處長的位子上退休。我與榮超武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5

中學時代我又窮又餓,特別到了高中,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量很大。每次中午或晚飯到學校食堂吃飯,十人一桌,領飯出來在食堂飯桌上分飯分菜,眼睛總是盯著自己的飯碗,哪怕多分得一口也高興,有時負責分飯的同學分得不均勻,某同學的碗里似乎多了一點,而我的碗里似乎少了一點,就很不高興,那餐飯都吃得不安寧,心里總有一個疙瘩。

餓,自我調整。

星期天學校食堂吃兩餐,那么中午我就自己加面條。我很節省,每次買兩斤面條,每斤是一角多錢,平時鎖在我的木箱里,到了星期天中午,我早餐時就從學校食堂拿一點鹽備著,中午時候我拿我的大銻碗當鍋頭,有時用鋁飯盒或口盅當鍋頭,在宿舍背后的墻角,拿幾根小小樹枝做柴火,燒火煮面條。每次煮半斤,一斤面條分供兩個星期天。煮好了面條加一些鹽,什么菜也不要。有時從家里帶來幾瓶炒熟的干黃豆,放上一些到面條里,就這樣吃。填飽了肚子,又安排自己的學習,或讀書或背數學公式。幾十年過去了,星期天自己在宿舍背后煮半斤面條的事情歷歷在目。

6

從初中到高中,我在學校的鋪蓋一直是一床小棉被。

棉胎不足六斤,很舊很硬,幾乎沒有了彈性,十足一塊硬邦邦的木板。到了寒冷的冬天,夜里蓋這床被子肯定不暖,但家里窮,不可能有棉被更換,更不可能買新棉被。1965年的冬天,我的身材已經不像1963年那時,長高了長大了,棉被就更加顯得短小了。

又是一個寒冷的夜晚,下了自修回到宿舍。本來,在教室時就冷得不得了,回到宿舍也無法取暖。就寢的鐘聲響了,值日老師又過來在宿舍門口吹了一陣口哨聲,再也不能說話,要睡覺了。我不敢脫外褲,冷,只是脫了一件外衣和棉衣,把棉衣罩在我的小棉被上,我還用一根帶子把棉被的另一頭扎緊,慢慢地把腳伸進扎好的棉被里……冷,出奇的冷!雙腳根本無法暖和,睡到半夜還是冰冷的,整個棉被硬邦邦地壓在身上,沒有一點松軟暖和的感覺。我只能憑意志對付那寒冷。睡到差不多天亮,才感覺腳有些暖和,但是起床的鐘聲響了,只得馬上起床,要不然,早操點名又要遲到。

一個寒冷的夜晚就這樣熬過去了。

這樣的煎熬不是一夜兩夜,幾年的冬季天天如是,整個初中高中時期,我就那床小小的舊棉被。

1967年鬧紅衛兵,我還是背著這床小棉被,跟著幾位同學,進行所謂的“重走長征路,革命大串連”。走到湖南武崗,病了,病好之后又從武崗坐汽車到永州,然后坐火車下桂林過柳州直上貴州的貴陽。這床小棉被跟我到了貴陽。我反復思考之后,將小棉被打包郵寄給在河池金城江的二叔。

二叔后來說,他收到了背包,打開一看,舊棉被全是霉斑臭漬,一股臭味,他扔進垃圾堆了。

那小棉被畢竟陪伴我讀完初中和高中。

7

高中的那幾年,學生食堂伙食不算貴,每月6.9元,每天2角3分。分為三餐是早餐3分錢,中晚餐各1角錢。一個學期算下來,五個月也就是35元,開學之初交學費、雜費、課本費,攏共也只10元。但就是這每學期45元,我的父母也不堪重負,不得不四處舉債。

經過“四清運動”,什么削竹筷、賣辣椒種子的事都不準做了,要錢只有向生產隊借,或者等到過年按工分分紅。但我家庭人口多,過年分紅很難有結余錢,這樣一來,我半年所需的這幾十元錢便成為家庭的沉重負擔。

1965年冬的這一天,我又請假回家要伙食費,在家住了一夜。家中肯定是一分錢都沒有了,父親向生產隊去借,生產隊也拿不出錢來,父親無奈,當晚吃飯時對我說:“老趙,你三叔(覃啟祥叔)經生產隊同意出去做副業,做副業每年定數交錢給生產隊,生產隊便按同等勞動給他上工分,今年他去高基生產隊板瓦隊做瓦,你只有去高基生產隊你啟祥叔那里借10元錢,家里實在沒有了,寨上也借不出。”

我應道:“嗯,明早我就去高基生產隊,然后直接從高基下古宜去學校。”

第二天,我早飯后,一個人背個小書包出發了。

我從屋背爬上田邊大界山,下坡到田邊灘底生產隊,逢人問了一聲:“去高基板瓦怎么走?”村人答道:“從我們生產隊后面這條路上坡,上到田邊六梁山界頂,再下坡,坡腳就是高基板瓦。”

我從來沒有走過六梁大界山,爬呀爬呀,好不容易沿著蜿蜒的山路爬到山頂,山頂上有兩棵杉樹。六梁界頂的這兩棵樹,作為一種標志性的樹,誰也不得砍伐。

我走得有些累,坐在杉樹底的石凳上。

回頭眺望:從古平嶺到老家筆架山再到白言村的測量尺山,山脈起起伏伏,莽莽蒼蒼,云煙繚繞。在那山腳下便是我可愛的白鎬河,可愛的家鄉。

再轉身望高基村方向:高基河像一條閃光的帶子在山谷稻田之中蜿蜒流淌,小河兩邊,是白郡生產隊、板瓦生產隊、高基生產隊、桐葉生產隊。幾年前那里曾是桐葉公社所在地。高基河與白鎬河,同一個流向,被“六梁大界山”分隔。

這就是六梁大界山大山脈。

后來的后來,國家開修貴廣高速鐵路,這條從貴陽到廣州的高速鐵路經過三江站,往前經過白鎬河一個很深很深俗名叫石門塘的河塘,再往前經過六梁大界山。隧道,隧道群,全在這石門塘的大山里和六梁大界山下。此時,我在六梁大界山山頂,眺望故鄉的山水,借錢、沒錢做伙食費的煩惱居然也一時忘記了。

我下山了,一路下坡。坡很長很長,幾乎挨到晚飯時間,才下到坡腳,來到啟祥叔的瓦棚。

啟祥叔的瓦棚搭在高基河的河邊田塅上。所謂瓦棚就是做瓦的工場。一個簡易茅草棚子,棚子中間豎幾根楠竹,頂上扎有橫梁,然后,用楠竹一端搭在屋頂竹梁上,一端架在平地上,成八字形,叫人字棚,然后在楠竹的中間橫著再扎楠竹,上面則用茅草扎成一片片的草簾子蓋上。其實這種茅草房,早在幾千年前的夏商周時期就已經使用了,在那個時候,這樣的茅草棚便是王宮寶殿。

草棚里空曠一片。

一部制瓦機豎在那里,啟祥叔就是在那臺機子上制的瓦坯。制瓦的工藝很簡單,挖一個大泥塘挖到黃泥處,加水,用水牛去踩泥,把泥踩到膠結狀態,然后從泥塘里把泥挖出來,堆在茅草棚里,這便是瓦泥。每天從瓦泥堆上削下瓦泥,雙手捧著,迅速地抹上一個大卷筒。這個卷筒是個圓柱形,高度就是瓦片的長度,圓周長就是四片瓦的寬度,瓦泥粘上圓筒后,用手將筒上的搖柄一搖,圓筒轉了幾圈,另一手拿一個制板,均勻地抹平,不到兩分鐘,一筒瓦(四塊瓦)的瓦坯便制成了。將圓筒提起,拿到鋪有細沙的地面輕輕一放,將圓筒抽出來,剩下一個圓形瓦坯便在地上立著,讓它慢慢晾干,然后再切割成四塊瓦坯,瓦坯便制成了。

茅草棚附近有一個大瓦窯子,挖地而成,與景德鎮的燒瓷器幾乎是一樣的形式。然后將幾十萬片瓦坯裝到瓦窯里,用柴火燒,燒它幾天幾夜瓦便成型。

這叫秦磚漢瓦,在中國已經流傳幾千年。

當晚,我在啟祥叔的工棚里與他吃晚飯,睡在他床上。

第二天,早飯后,啟祥叔給我了10元錢,話不多:“只有這10塊錢了,你拿去做伙食吧。”

我噙著淚水說:“三叔,謝你了,謝你了。”

我依依不舍地離開瓦棚,沿著高基河往下走。高基生產隊地界有一座小山坳,我走到高基坳上,馬路上建有一座涼亭,涼亭邊有一塊大石碑,上面刻有碑文,我仔細地閱讀了。但已經記不起碑文的具體字句,其大意是過去高基河的村民及富豪籌錢修了這條馬路,積善鄉里,以碑記功頌德。碑文是高基河幾位大才子寫的,還記敘了高基河明清時期考出的秀才舉人、達官貴人。當時我很佩服。

在高基瓦棚借得10塊錢,我終生難忘啟祥叔叔的幫助。

又一次,我又回家要伙食費,父親說:“生產隊還是沒有錢借,家里也沒有,你去找啟昆叔借一點吧。”那晚,我去到覃啟昆叔的家,啟昆叔當小學教師,每月有20多元工資,我厚著臉皮向啟昆叔借錢,他借給10塊錢,又可以解決一個多月伙食了。

當時家里已經沒有能力供我讀書,全靠借錢,卻又不能光向一個人借。

有一位叫覃貴榮的叔公,他也借了錢給我讀書。貴榮叔公主要靠為供銷社挑擔子運東西賺些汗水錢。當然,去跟貴榮叔公借錢只有我父親出面了,幾年間前后借了幾次,總共是借覃貴榮叔公40多元錢。后來,我在經委和酒廠任職時,有一年回家過年,覃貴榮叔公過來了,我主動還了本金加利息錢給覃貴榮叔公,他當然很高興,因為這時候,覃貴榮叔公已經老了,連走路都困難了,當然更不能挑擔子賺錢了。

還有一位叫韋順超的舅公,是大隊干部,又與我們同一個生產隊,父親有時實在借不到錢,便只好厚著臉皮向韋順超舅公借錢,前后也借了幾次,也是幾十元錢。

再有一位同一個生產隊的,名叫梁國忠,我也稱之為舅公。他是白鎬河為數不多的文化人。他也借錢給我,幫助我念完高中。

這些恩人,在我最困難的學生時代幫助了我,我沒齒難忘。

8

1965年放寒假,同學們都回家了,但我和其他同學共30多人留校勤工儉學,用現在的話來說叫打工,為四清工作隊在縣中集訓做后勤的伙房工作。

我們留校的30多位同學,各班級都有,當然都是男的,男同學有力氣,每天所得,大概也就是幾角錢吧,我打工一個假期也就是十多塊錢,夠開學交費啦。

我們這30多位同學分為三個組,一組是白案,所謂白案就是弄早餐饅頭,蒸饅頭必須上半夜泡面粉,天未亮就上蒸籠了。幾千人的集訓隊,每人兩三個饅頭,全隊就是上萬個,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第二組是紅案,紅案就是中餐、晚餐,煮飯炒菜,三葷兩素,工作隊集訓正是調養他們伙食的時候,因為他們在鄉下很苦,現在回縣城集訓,補補營養。第三組是運輸組。從縣城運來大米、面粉、肉、蛋、菜等。

我因身體強壯、憨厚老實,被分在運輸組。運輸組每天要搬運大量的食品。

運輸組有一條木船,這條船就是學校原來的渡船,后來架橋了就不用渡船了。早餐后,我們撐船出發,從大洲小島搖船往縣城走逆水,但基本上是平靜的水面,沒有急灘,所以水阻力不大。我也跟著學搖船,不幾天就熟練地學會了。

小船停靠在縣城古宜的建安碼頭,從河邊往上走幾十級臺階,才到十字街。再從十字街往上走,上坡,糧食局在大禮堂下面的半坡上。

總務在縣糧食局窗口交了糧票和錢,開了票,我們幾個同學只管抬米。

一袋米100公斤,我和另一個同學一前一后抬著往河邊走。幾個人抬了10袋大米,10袋面粉,還有另外幾個挑著籮筐跟著總務去菜市買豬肉和蔬菜,滿載而歸。

我握著船槳,在平靜如鏡的潯江上劃著,心曠神怡,心中自然涌起一種純真的樂趣。

小船駛回大洲小島頭,停靠在中學食堂下面的碼頭。我們從這里將滿船的物品抬上去,往食堂抬,這是上坡,比下坡更吃力。搬完船上的物資,我們的工作才算完成,下午則是協助紅案組弄飯菜。

這一天,我們又照常去運米面肉菜,返航時竟然與另一條木船同行。

總務說:“那船上的人便是莫團長。莫團長是全縣四清工作團的團長,主管全縣的‘四清工作’。他早年在三江打游擊,三江歷史上稱三部,其中就有莫部,他們早年在三江拉旗桿反對國民黨,后來由共產黨改編為地方游擊隊,解放后莫團長已是柳州地委的領導。”

我聽了總務的介紹,望過去,莫團長身材魁梧,兩道眉毛幾乎是直豎在眼眶上。這眉毛就已經顯出其威武之相,讓人肅然起敬。

總務又說:“今天全縣工作隊集中在大操場聽報告,莫團長就是來做報告的,公路不通大洲,只好安排小車從縣委辦公室送到車渡碼頭,然后上船到大洲小島碼頭。”

據總務說,這次集訓人數多達3000,每人每天一斤米面,一天就是3000斤,要裝10多個麻袋。

有一天,伙房接到通知,集訓班要加菜,而且是很隆重的加菜。

頭天要把需要的物資全部備齊,頭天晚上要通宵加班做扣肉、殺雞鴨,還要制作各種油炸品,食堂里通宵達旦,同學們輪流睡覺,但大家做得很是開心。

第二天,下午時間鋪擺桌子了,300張飯桌全擺在大操場上,整整齊齊擺了十幾排,橫排直排都整整齊齊的,中學食堂飯桌總共只有200張,不夠就用課桌來代替。下午四點多開始上菜,每桌酒席十幾道菜,有些是油炸的,昨晚加工好的,可以先上。五點多鐘的時候,大家從各個教室宿舍湊過來了,找到各自的位置坐下。

我也是上菜員,忙著進進出出搬酒菜上桌。

五點半開席了,但有些熱菜還在不斷接著上,我與上菜的同學們穿梭于酒席之間。

上菜上到斗江公社這一席時,一位姑娘呼叫了我的姓名,我應了一聲,抬頭一望,啊,原來是白言大隊弄三生產隊的覃姑娘,早年她考上衛校讀書,我們認識。

她說:“你留學校搞勤工儉學嗎?”

我機械地答道:“是。”我又問:“你參加四清工作隊了?”

她說:“是衛校抽調我們參加的,而且分到斗江公社這個分團,也充當向導吧,因為我們熟悉本地情況。”

我應道:“啊,好啊。”

寒暄幾句后,我便又忙去了。

后來,據說她畢業后分配到縣衛生防疫站當醫師,走上了工作崗位,是同鄉的女秀才吧,那個年代,走出大山是不容易的。

短暫的集訓很快結束了,時間已臨近年關。

9

1965年春節,寒假還在繼續,我們幾個同學留校搞勤工儉學,任務是守校。

大年三十的年夜飯就在學校食堂吃。說是年夜飯,其實就是食堂加了兩個菜。

聽老師說,參加四清工作組的大學生們早些天就排練了文藝節目,晚上在縣大禮堂與縣文藝工作隊同臺演出,共慶春節。我們幾個同學早早就吃了年飯,往縣大禮堂趕去。

大禮堂內,已是掌聲雷動,歌聲婉轉。

幾位守門檢票的人,很明顯不是本地人,是外來的大學生,負責會務工作。我們三個同學,在過道廳里看那些圖片展出,不時伸頭通過門道往里望去。但我們沒有票,無法進場,只好在場外徘徊,不免有些失落。

冬天,我們穿著制服棉衣,口袋上方別著一塊小長方形黃色的布質校徽——“三江中學”。

守門的一位年輕大學生看了我們很久,覺得我們三位舉止斯文,很有讀書人的氣質,開口問道:“你們幾位是哪個單位的?”

我搶著答道:“大學生哥哥,我們三位是三江中學高中生,留校搞勤工儉學的。”我停了一停,又試探地問:“大學生哥哥,我們很想進去看看演出。”

守門大學生想了想,拉住我的手說:“靠近來,我看看你的校徽。”我走近兩步指著校徽說:“三江中學。”守門大學生滿意地點點頭:“你們進場看演出吧,但也許沒有座位了。”

我趕忙說:“謝謝,謝謝。”

我們三個快步進入大禮堂。

嘩!燈光雪亮,舞臺上方掛著一條橫幅:四清工作隊春節大聯歡文藝晚會。

演出已經進行了很久。

一位報幕員,標準的女大學生,走向舞臺正中間:“下一個節目,舞蹈《洗衣歌》,由中央民族學院舞蹈系赴三江四清學員演出。”

報幕員話音剛落,全場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大幕又徐徐拉開了,隨著流暢歡快的藏族舞曲音樂的響起,一隊身著藏族服飾的演員邊唱邊舞走出臺來。

全場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我全神貫注,與全場人員一樣,完全陶醉于那美妙悅耳的樂曲和楚楚動人的舞蹈表演之中。

精彩的節目一個接著一個,有樂器獨奏,有話劇,有相聲,還有魔術……你方唱罷我登場,精彩紛呈。

女報幕員又走到舞臺正中:“下一個節目,大合唱,《歌唱祖國》,演出者,高校赴三江四清學員合唱隊,指揮:唐老師。”

“嘩嘩嘩……”掌聲雷動,大幕敞開,舞臺上分四排整整齊齊站著合唱演員,兩排男生兩排女生,人人精神抖擻,個個打扮得英姿颯爽。

站在隊前指揮的唐老師向觀眾鞠了一躬,轉過身去,一手向樂隊揚起,樂隊立即奏響序曲,一手向演員隊伍揚起,百人的大合唱歌聲齊起: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么響亮……”

那歌聲渾厚雄壯,真似千軍萬馬在奔騰。

這雄壯的場面完全讓我陶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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