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

殘破的軍旗在微風中飄蕩，戰馬疲憊不堪地垂著頭，每一步都邁得格外吃力。坐在馬背上的人們個個兇神惡煞，他們戰甲上的血跡已經凝固，原本應該呆在劍鞘里的武器，此時卻被握在手中，死亡的氣息逐漸蔓延開來。

他們是敵國的殘兵敗將，從戰場上死里逃生，在經歷了失敗的懊惱和死亡的恐懼后，他們的只想找個地方發泄心中的憤恨。

于是，他們找到了這個村子——這個坐落在荒野中的，平時幾乎無人問津的地方，如今成了逃兵眼中的一塊肉。

不僅能滿足他們饑渴難耐的身體，還能滿足他們精神上的需要。

村民們門戶緊閉，想辦法將家里的值錢物品和糧食藏起來，他們之中的許多人當初因為逃避戰亂來到了這個偏僻的村子，但太平的日子卻沒有想象中那么長久。

女孩躲在狹窄的木板后面，通過其中的縫隙觀察著屋子里的景象。

父母告訴過她不許出聲，不管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要保持絕對的安靜。她點點頭，安靜而乖巧，接著轉身爬進身后墻壁的縫隙里，將身子蜷縮成一團，抱住自己的膝蓋。

父母用木板將洞蓋住，木制的墻壁和木板的顏色頓時融為一體，任誰都想不到會有人藏在里面。

短暫的安靜過后，她聽到門被撞開的聲音，三個穿著帶血鎧甲的士兵沖了進來，她看到父母驚恐地后退，而那些陌生人的臉上浮現出狠毒的笑意。

“軍爺，你們要什么就拿吧，還請饒我們一命……”父親話未說完，就被突如其來的重拳打倒在地，母親嚇得蹲下身子，雙手抱著頭，眼中滿是恐慌。

女孩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因為害怕而變得沉重許多，但她腦子死死地記得父母說過的話，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女人還有點用，男人就殺了吧。”穿著盔甲的陌生人對著其他兩人下達命令，表情冷漠得像是死人。

女孩看到了長劍的刀刃反射出的光，和陌生人一樣冰冷。

隨著一聲悶響，父親的腦袋滾到地上，身體也在失去控制后無力倒下。

母親發出無法抑制地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卻在下一秒被粗魯地捂住嘴，從屋子里拖了出去。

剩下的士兵開始翻箱倒柜，很快就將整個屋子洗劫一空。

女孩捂住自己的嘴，眼淚如傾盆大雨般流下，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她不斷調整呼吸，想盡辦法讓自己安靜下來，直到士兵們心滿意足地離開屋子，她也不敢大意。

屋子外面很快被百姓們的尖叫聲和撕心裂肺的哭喊所覆蓋，這些在戰場為了自己的國家效力而奮勇殺敵的軍人，現在卻變成了可怕的強盜。

他們燒殺擄掠，在這個偏僻的村子里盡情發泄著戰敗后的恥辱之情，用無辜者的哀嚎和鮮血來慰籍他們的心靈。

整個村子頓時成了人間地獄。

女孩閉上眼睛，捂住耳朵，即使看不見，這恐怖的叫喊聲和父親癱在地上的尸體讓她嚇得尿了褲子。她不停地發抖，眼淚自從流出后就再也沒停過。

不知過了多久，屋外的聲音終于安靜下來，女孩透過木板的縫隙向外打量，那扇簡陋的木門依舊倒在一旁。

有人在院子里燒起了火，濃重的煙味和火光照亮了整個村子。女孩呆呆地看著火光，她的身體已經因為保持這個姿勢太久而麻木，四肢也痛得厲害，可她依舊不敢動彈，因為沒有聽見馬蹄離開的聲音。

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吹得窗戶沙沙作響。

士兵中有人大叫起來，風將火星吹到了茅草蓋的屋頂上，整個村子開始一發不可收拾地燃燒起來。

“快帶上東西跑！別管那么多了！”

女孩聽到了久違的馬蹄奔跑的聲音，她知道機會來了。

她小心翼翼地挪開擋住自己的木板，由于肌肉僵硬，她整個人笨拙地從縫隙里摔倒地上，眼前是父親血淋淋的頭顱，此時正睜著眼睛看著他。

“爹爹……”女孩輕輕叫了一聲，費力地撐著地板站起來。她的身體正逐漸恢復知覺，而大火在此時也已經燒到了她家的屋頂。

女孩擦了擦眼淚，看著院子里的熊熊大火，放棄了從門口逃出去的想法。她憑借自己瘦小的身子，從正對大門的窗戶鉆了出去，費力地翻過圍著村子的柵欄，奮力朝前跑了一段路，讓自己處于一個安全的范圍，然后倒在草地上，看著大火帶走一切。

所有的記憶都變得恐怖而扭曲，在女孩的腦海中不斷地重復。她仿佛看到大火中父親捧著自己的腦袋，質問她為什么不想辦法救他，還有母親渾身是血地站在那，鮮血一樣的紅色淚水從眼里流出，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只能無力地面對這一切，她什么也沒做，甚至不知道該做什么，明明以為只要好好聽爹娘的話，就不會有任何不幸發生，可她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黑夜降臨，將一切骯臟的罪惡隱藏于黑暗。

女孩站在黑暗中，悲痛戰勝了恐懼，并侵蝕了她的所有。

她終于放聲大哭，那聲音哀轉久絕，不甚凄涼，恐怕就連孤魂野鬼聽了都會為之哀傷。

——

管理者猛地從床上坐起身子，窗外，月色正濃。

她不敢相信，自己不僅像人類一樣入睡，還做了個奇怪的夢。最可怕的是，夢里的一切都無比真實，仿佛曾經發生過一樣。

而她，就是夢中的那個無家可歸的小女孩，那種可怕的痛苦和悲傷在醒來后依舊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她下意識摸了摸臉頰，居然有淚水正不自覺流下，一時半會竟無法停止。

躺在身旁的瑞莫被她的動靜弄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卻在看到她的瞬間困意全無，憐愛地為她擦去臉上的水珠。接著將她抱在懷里，腦袋貼在她的耳畔柔聲問道：

“做噩夢了？”

她點點頭，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香氣，心里的不安頓時消散了許多：“我從來不會做夢，也無法入睡，可就在剛才，我夢到了很可怕的東西。”

“都是我的錯……”瑞莫的聲音很小，但她還是聽到了。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

瑞莫有些遲疑，但還是決定繼續說下去：

“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已經被那些暗影同化了。那些跟我稍微親近一些的靈魂，總會夢到自己記憶中最可怕的事情。我以為只要脫離了第五現實就會有所不同，可是現在看來，我不僅沒能擺脫那個詛咒，還傷害了你……”

管理者有些驚訝：“你是說，我夢到的是記憶中的的確確發生過的事？”

瑞莫沒有猶豫：“是的。”

她陷入沉默，剛才的夢境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腦海中。她實在沒有想到，這段不知道何時何地發生的悲慘遭遇，竟然是真實發生在她身上的記憶。

那種刻骨銘心的痛，那種無法抑制的絕望，只是稍微回想起來都讓她覺得心有余悸。沒想到自己一直以來追求的真相，居然如此殘忍。

“別趕我走……”瑞莫將她抱得更緊，小聲地請求道。她感覺得到他心中的惶恐，他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她拉著他重新躺下，看著他澄澈如水的眼眸，忍不住將自己的嘴唇貼上他的臉頰，然后蜷縮在他的懷里，緊貼著他的胸膛，用只有他能聽到的音量緩緩說道：

“瑞莫，別亂想了，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還有，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