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多久，涼意從地面開始蔓延，沿著他纖細的四肢，慢慢往上爬，血色染紅了他的眸子，嘴唇，臉頰……他看不見了，微微抿起的唇透露出濃濃的不甘。

腳步聲在他身前停下。

“我說過什么來著。”聲音是慍怒的。

“不要輕易相信游蕩者。”他感覺到面前的人彎下了腰，那種注視使他十分不舒服。說話的人輕挑地伸出修長的手指，在他的下巴上溫柔地摩挲著，盡管如此，那眼中流露的感情卻截然不同，是驚愕。

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會淪落到這種地步，變成面前那個瘦削的少年……

“……”顧月光被惡心到了，狠狠地別開頭，幾乎用盡全部力氣，“顧月白，你給我滾!”

明明應該是那種命令的口吻，明明應該是那種狠戾的語氣，可顧月白卻微微失了神，他刺激地感覺到面前的人是在哀求，下一秒，他的四指牢牢地捏住了顧月光的臉，強迫他轉過來。

咳嗒一聲，顧月光的身體狠狠顫抖起來。

“月光，是你輸了……”顧月白凝視著他狼狽的模樣，終于笑了，只是笑得那樣無力，為什么……為什么顧月光就不能多聽聽他的話呢?心口，命脈，汩汩的血液從挖空的肢體里流出來，每過一分，顧月光的臉色便越發蒼白，仿佛隨時會虛弱地去死。

如果這是月光族的宿命……顧月白的臉色有些不好。

“滾……”

“呵，”他輕笑了一聲，松開了手，顧月光立刻急促地喘著氣，緊緊擰眉忍受著刺骨的疼痛，就快要到極點了。而在面前的人即將失血暈過去之時，顧月白垂下了眼簾，戲謔的目光被收起，變得無比認真。

少年臉上血被他輕輕拭去。

他小心地將顧月光抱了起來，血污染紅了他的衣襟。為什么只有在睡著的時候，他才能這么聽話呢。悠長的隧道里沒有一點光，但顧月白走得很穩，臂彎里的人太輕了，要好好鎖住才行呢。

“顧月光……我們來日方長。”他的唇角不經意地彎起弧度，感覺心里開始亮起來了。

一百年后。

傳說在00：00的午夜，將心中永恒的信仰作為交換，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就會開啟。

而在這里，所有人被分為兩類，卑微的流浪者是迷途的羔羊，用骯臟的血去追求永生。

23：59

兩邊昏暗的燭光搖曳著，印著灰白色的土石，還有風摩擦過時發出的尖銳的呼嘯聲。

“唔……”

又一微弱的呼吸聲伴著撕裂聲漸漸平息，死亡將詭異到極致的氛圍升華，鮮紅的血流淌著蔓延到石縫中，最終歸為一道暗紅的花紋。

顫抖著的指尖，緩緩觸碰冰涼的按鍵，給他刺骨寒冷的，不只只是對死亡的恐懼。

“咔噠”那該死的催命倒計時終于像被扼住喉管的瘋狗，停止了轉動。極度的狂喜從見到倒計時歸零的那一刻徹底消散。

已經這樣了……居然……居然還不是終點。

那是一種怎樣的近乎絕望的氣息，頃刻的靜使人耳嗡嗡地響著忙音。

“初始人數：99，幸存人數：2。”

“幸運的游蕩者們，恭喜你們進入最后一題。”機械的聲音從石洞中響起，打破了這片可怕的靜。

“月光曲將賜予你們永生。”

那樣冰冷的聲音，穿著紅裙的女人的虛影忽隱忽現。姣好的面容詭異地露出微笑，仿佛完全注意不到眼前一片血紅，破碎的肢體像枯枝一般散落一地，而血海中，站著最后的二人。

白發少年與中年男子。

月光曲…………是第三…不，是整個境界出名的死局。凡是遇到月光曲副本的“游蕩者”，幾乎無一歸還。

更別說是第三境界。如果在第三境界遇到的月光曲，“游蕩者”不如選擇自殺。

只不過，或許死亡并不是痛苦的結束。

石門前漸漸浮現一架鋼琴，就在血海中央，突兀萬分，銀光閃耀著，猶如月光一般。可惜，這個鬼地方不要說月光，連一草一木都不曾看見半分。

早已沒有退路了。

向前亦是死，向后亦是死，若在原地，更是生不如死。

其實這對那個人來說，并沒有任何所謂，可惜，只是那個人。

“哈……終于，是最后一題了。”上了年紀的大叔向少年看去。

少年毫無表情，只是徑直邁開了步子，剛想向前，卻被大手攔住了。

他不經意地瞇起了眼。

“小子，還是讓大叔先去吧。”已經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死地逢生，多少血肉橫飛的場景，面前的頭發發白的大叔居然還能站在他面前。他沒有看顧月光，而是一個人望著石門，不知在想什么。

顧月光握緊手中的銀刃，抿著唇沒說話。

哪樣都是死，又怎么能讓一個少年先去呢，這是生而為人最后的自尊。

大叔突然把身后背了有一輩子那么長的包拿了下來，擺在稍稍平整的土地上。

白色的背包，卻沾滿了泥與血液，看上去骯臟萬分。

“喂，假如，我是說假如的話。”他看著顧月光，像在進行無比重要的繼承儀式，“我不能活下來。能不能幫我把這個給我女兒洛洛……拜托了。”

顧月光沒有接，而是冷冷地看著面前的人，像一個精致的木偶。

“知道會死，還帶進來做什么。”顧月光突然開口，反倒讓那大叔吃了一驚。

大叔搓了搓手，眼光有些黯淡：“來這里的人不是都會有那么一天的嘛，我不想讓那些東西也陪著我化為烏有。”

顧月光抬起頭來看他。

昏暗的燈光掩蓋住他的表情，淡淡的銀光襯得他的臉越發蒼白。

“你斷定我能出去?”

“不……”大叔認真地望著顧月光水色的眸子，搖了搖頭，“是直覺。”

呵……真是敷衍，他不屑地想。

“我不能接受。”意料之外，顧月光立即側過了身子，回絕地很快。

拜托……他卻是世界上最沒可能出去的人了。

真是的。

“什么嘛，結果到了這時候，你這小子還是沒有什么人情。”大叔失落地嘆了口氣，境界之內，他已經見過好多人，歷盡千險，卻只有面前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少年，環繞著如此詭異的氣息。

不管到怎樣的境地，少年總會孑然一身，安然無恙。

他心存僥幸，如果他能活著見到洛洛的話，如果那個生存率的零點在他身上得到體現的話……

不，哪有那么多如果。

死便死了吧。

陰冷的風拂過他凌亂的頭發。

如果他死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但密碼……

大叔勉強朝顧月光擠出了一個難看無比的笑，笑得那樣無力，近乎絕望，“保不準我還有自己交給她的機會呢。”

保不準……呢?

“真是的，萬一讓你小子占了我女兒的便宜，我可虧大了啊。”

……

說著，大叔的身影消失在了鋼琴前。

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顧月光這才微微愣了一下，抬頭去看。

“月光曲副本開始，倒計時：60”

59

58

57

………………

噗通

他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但他知道，那只是錯覺。顧月光干脆斜倚在亂石上，閉上了眼睛。

游蕩者的勇氣，不過如此。

毫無疑問，那個人必死無疑。

生存率從來不是給予“游蕩者”的，也可以說，除了他特意留下的零點，沒有人能創造。

這個十三人的最后的小隊，已經失去了十一人。

這于顧月光來說更像一場死亡游戲，近距離觀察那些游蕩者看他的目光從不屑到驚訝到嫉妒甚至到仇恨，不得不說，是一種別樣的體驗。

第三境界的難度已經達到煉獄級了，能來到這里的人要么有實力，有么有運氣，可那又如何呢。在第三境界遇到月光曲副本，生還率當真能在十分位都是0。即便是顧月光，真正要通關的話，也需要費一番氣力。

但或許……奇跡真的存在呢?

他抬頭，倒計時意料之中地，變成了猩紅色。

呵……

大叔終于回來了，銀光一閃，是踉蹌的步伐。他猛地抬起頭，看著眼前猩紅色的數字竟然還在跳動著，進入了最后，10秒，9秒……顧月光前面的中年大叔終于被逼瘋了一般，露出幾分木然的神情。

之前那溫潤的笑突兀地在他腦海浮現。

“騙子……”他瘋了一樣去砸那架鋼琴，“騙子!死局!是死局!啊啊啊啊不要啊!”

可是不管多大的氣力，也不能破壞一絲一毫，他開始被絕望淹沒，失神地跌坐在黑暗中，無力地喊叫著。

可惜，顧月光已經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場景了。他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倒計時，像在看一場淋漓的表演。

慘叫聲破壞了即將達到極致的氛圍。

啊，好吵。

真是的。

吵死了啊。

3

2

1

。

“噗”鮮紅色的血雨噴涌而出，就連一塊稍大的肉塊也沒有，就像一場血色的盛宴，死亡的歌舞在奏響，只是無比瘆人罷了。那個剛才還在和他說話的人，終于在剎那間不成人形。

空蕩蕩的石洞，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血雨聲。

可能是離得太近了，顧月光明顯地感覺到滾燙的液體蹭過他的臉頰。

好臟。

他想用手去擦，可是，手上除了白色的人骨，沒有一塊干凈的地方。

顧月光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從破爛的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料，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陣。

好了。

“哈……”良久，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污濁的空氣是鐵銹味的，也會一直，永遠是鐵銹味的。

他淡淡地望著沾了血的布。

真遺憾啊，又一個愿意和他說話的人赴死了，又要一個人過好久好久好久了吧。

“啪嗒”是什么落在了地上的聲音，他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這是……

顧月光清秀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一絲異樣的情緒波動，他的手因為用力被銀刃割開了一道長痕。

水色的眸子微微轉動。

是那個大叔的東西。待他看清那光芒時，神色已經恢復平靜。

不會錯的。

那物上亦然刻著三個字。

南宮淮。

越來越近了，他離他越來越近了。

他親手殺死他的那天一定會來的。

顧月光踏著逐漸便為暗紅的液體走上去，將銀色光芒下的東西同血沫一塊拾起，用袖口擦拭。

一個笑得那樣燦爛的女孩。

自顧月白病態的囚禁后，第一次有光出現在他淡然的眸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