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中智文化交流的紐帶
- 歷歷來時路: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華出版傳播研究
- 劉火雄
- 9337字
- 2020-08-21 17:33:24
論者提及智利詩人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時,常會冠以“拉丁美洲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之名。正如英國作家簡·奧斯汀的頭像被印在了10英鎊面值的紙幣上一樣,智利5000比索紙幣的正面,是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的頭像。1914年12月,25歲的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憑借3首《死的十四行詩》,在圣地亞哥賽詩花會上折桂,獲金質獎章,從而在文壇嶄露頭角。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本名很長——“盧西拉·德拉·瑪麗亞·德爾·佩爾佩杜奧·索科洛·戈多伊·阿爾卡亞迦”,她后來從自己喜愛的意大利詩人加夫列拉·鄧南遮和法國詩人弗雷德里克·米斯特拉爾(1904年獲諾貝爾文學獎)姓名中各取一部分,組成筆名。
一、《死的十四行詩》:愛情的絕望
雖然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10來歲時便開始寫詩,陸續在報刊發表,但匯編成集、以單行本形式出版的并不多,“這是因為詩人創作態度十分嚴肅,作品力求完美,逐字逐句反復推敲,不斷修改潤色,有時一首詩要擱置半年之久,直到自己認為滿意后才公之于世”[42]。一旦獲得某些創作靈感,她就先記在筆記本上,過一段時間后,再回過頭來看看,“詞匯的撞擊有時會產生靈感的火花,于是,詩句就出來了,她一遍一遍地修改。她習慣于在膝蓋上放一塊刨得很光滑的木板,那本子就放在木板上,她在那本子上寫寫劃劃”[43]。為此,就正式出版的詩集而言,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主要代表作為《絕望集》(1922)、《柔情集》(1924)、《塔拉集》(1938)、《葡萄壓榨機》(1954)、《詩歌全集》(1958)、《智利詩集》(1967),另有編著的散文集以及詩人去世后他人整理出版的書信集作品若干。通過創作,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建構了獨特的文藝美學觀:“一首歌是世間萬物給我們打開的一個愛的創傷”,“一首歌是我們對世間的美的一個回答”,“愛美,因為美是上帝在人間的投影”。[44]
1914年獲圣地亞哥賽詩花會金獎的《死的十四行詩》,最早為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贏得了詩人的榮譽,該組詩的創作與詩人早年的愛情經歷頗有淵源。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早年愛過三位男士:一位是比她年長23歲的莊園主阿爾弗雷多·維德拉·皮內達;一位是鐵路職員羅梅里奧·烏雷塔;一位是同為詩人的曼努埃爾·麥哲倫·牟雷,作為智利作家藝術家聯合會主席,他正是圣地亞哥賽詩花會評委會主席。賽詩花會頒獎典禮上,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雖然沒有登臺領獎,但她特意隱身人群中,聆聽曼努埃爾·麥哲倫·牟雷代為朗誦自己的獲獎作品。這幾段愛戀,或因門第差異,或因對方另有意中人、家室,致使加夫列拉·米斯特拉一再承受“愛別離”“求不得”乃至“怨憎會”的痛楚。羅梅里奧·烏雷塔因挪用鐵路局公款給友人,未能及時填補虧空,事情曝光后,朝太陽穴開槍自殺,噩耗傳來,加夫列拉·米斯特拉一度難以釋懷。在《死的十四行詩》中,詩人發出悲鳴:“我不能向他呼喊,也不能隨他前行!/傾覆他小船的是一陣黑色的暴風。/讓他回到我的懷抱或讓他英年喪生。//他生命的玫瑰之舟停止了運行……/難道我不懂得愛,難道我沒有情?/將要審判我的主啊,你對此了解得最清!”[45]《死的十四行詩》在“墳墓”“黑風”等意象使用上,與美國詩人愛倫·坡悼亡愛人的名詩《安娜貝爾·李》頗為類似,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這并非獻給某人的挽歌,更主要是詩人對自己過往愛情的祭奠。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像美國詩人艾米莉·狄金森一樣,終身未婚,對愛情的絕望多少讓詩人看破了塵世婚姻的虛幻。
二、熱心教育的女詩人
20世紀二三十年代,隨著《柔情集》《塔拉集》等作品的完成,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創作的主題日益擺脫了個人愛情的糾葛,目光轉向了更為廣闊的社會,“受難的基督”“修女”“母親”“孩童”“教師”形象以及拉美、智利風物常成為詩人抒寫的對象。她創作的《龍達》(孩童圍成圓圈進行歌舞的游戲)組詩,便常被傳誦。“《柔情》和《絕望》在語調上給人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前者給人一種新鮮感,后者則停留在拉丁美洲‘世紀末’的修辭語法上,也便是南美洲口語的層面。米斯特拉爾始終堅持用拉美作家自身的語言和風俗來進行創作,使其成為她的標志性特點。”[46]此外,詩人寫道:“可怕而又憂傷的雨滴/宛似患病的嬰兒,/在落地之前/已癱瘓。”[47]“牧羊人亞伯/停在牧場吧,不要因損失而逃遁,/牧羊人,瘋狂的牧羊人,/羊都死了,你已經沒有羊群!”[48]這些敏感的想象和深沉的喟嘆,可謂詩人早年生活經歷的寫照。
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有一個孤苦的童年。她出生于智利邊遠村鎮,父親常年游走他鄉,并且在她幼年時去世。7歲時她被鄰家男子性侵犯,求學過程中曾被視為“弱智”遭到歧視,甚至被勸退學,只得與祖母、母親和同母異父的姐姐相依為命。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早年創作時,經常以“某人”“孤獨”“佚名”“靈魂”為筆名,充滿悲情色彩。好在祖母經常給她講述、朗誦《圣經》故事,比她年長十來歲的姐姐則成了家庭教師,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由此廣泛涉獵了但丁、列夫·托爾斯泰、泰戈爾、羅曼·羅蘭、維克多·雨果、易卜生等人的作品,基本自學成才,完成了文學啟蒙。她自己也在特木科等地先后擔任教師、校長等職務,從事教育事業。
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的學生中,包括后來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巴勃羅·聶魯達。聶魯達收藏了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死的十四行詩》手稿。這份寫于1914年的手稿,通篇都是修改的字跡,雖用鉛筆書寫,“但依然可以領略到她那筆力雄健的書法特色”,“這些十四行詩達到了永恒雪山的高度”。[49]因都是智利詩人,且均獲諾貝爾文學獎,后世論者喜歡將兩人進行比較,如:“聶魯達喜歡海洋,他認為大海向他訴說著一切,他離不開大海;而加夫列拉不喜歡大海,她更喜歡高山。高山沉默而謹慎,和她一樣總保守著秘密。所以人們稱聶魯達是大海的詩人,而她,是高山的詩人。”[50]
教書生涯中,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曾以“無名小卒”的身份,給尼加拉瓜著名詩人、西班牙語現代主義文學代表人物魯文·達里奧寫信,隨函附上了自己的創作。魯文·達里奧鼓勵她進行寫作,并在《優雅》雜志上刊發了其作品,因而被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視為“文學導師”。[51]1922年,受墨西哥公共教育部長邀請,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前往墨西哥參加公共教育改革,創辦農村學校,建立圖書館,并編選了《婦女讀本》公開發行。
三、獲諾貝爾文學獎后載譽歸來
1935年,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被智利當局任命為終身領事,可自由選擇任所。此后,她主要以外交官身份游歷歐美、拉美多國。“二戰”期間,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擔任駐巴西彼得羅波利斯領事。在這座距離里約熱內盧不到70公里的旅游小城,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與好友、奧地利流亡作家斯蒂芬·茨威格時有往來。1942年2月,身處孤寂和幻滅中的斯蒂芬·茨威格夫婦,在寓所雙雙自殺身亡,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聞訊專程前往悼別。
因“二戰”爆發已中斷4年的諾貝爾文學獎評選,到戰事后期重新被提上議事日程。1945年,法國象征主義詩歌代表人物、法蘭西學院院士保羅·瓦萊里(著有《海濱墓園》等)原本最有可能獲得當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此前他已數次被提名。但當年7月,保羅·瓦萊里去世,由于諾貝爾文學獎通常不授予已去世的人物,一同參與角逐的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最終勝出。頒獎辭認為:她以熱烈澎湃的情感所孕育出的抒情詩篇,讓她的名字成為整個拉丁美洲追求的夢想的象征。此前,為了促成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在智利政府資助下,人們將其作品譯成法文,并請保羅·瓦萊里作序,后者為此開出條件——須向他提前支取5萬法郎的潤筆。[52]當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還包括英國前首相溫斯頓·丘吉爾。
獲獎之后,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給好友、西班牙知名詩人胡安·拉蒙·希梅內斯的妻子寫信,告訴對方如何去爭取諾貝爾文學獎,比如應當由一名在歐洲享有盛譽的人來提名,把詩人介紹給美洲各大學西班牙語系負責人等。她本人也向瑞典出版社的社長推薦過希梅內斯。希梅內斯最終于1956年獲諾貝爾文學獎。[53]盤桓瑞典期間,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拜謁了塞爾瑪·拉格洛夫的長眠之所并獻花,后者為瑞典女作家,著有《騎鵝旅行記》等,也是全球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性。名利雙收的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卻受不了他人的阿諛奉承。西班牙馬德里出版了一本題為《神圣的加夫列拉》的書,“聽到這個消息,米斯特拉爾氣得竟然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了起來:我怎么就被稱為‘圣女’了呢?我更不是什么‘美洲的大師’”[54]。
這一時期,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以智利駐聯合國代表身份赴美,并參加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籌建事務,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擬寫了《為兒童呼吁書》等。在與美國總統杜魯門會見時,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表達了富裕的美國應援助拉美印第安人等訴求,但總統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通過廣泛的游歷,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耳聞目睹了戰爭留下的創傷,“她開始從一個人道主義者向保衛世界和平、反對法西斯的戰士過渡,她寫了一些反對法西斯的文章”,并在1954年發表的詩集《葡萄壓榨機》中,“表達了對祖國、對人民和世界和平的熱愛”。[55]1954年,在她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第十個年頭,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重返智利,在她抵達的港口,總統專用火車正準備迎載她前往首都圣地亞哥,首都榮譽市民稱號、圣地亞哥大學榮譽博士學位等褒獎接踵而至;同時,她很快被任命為智利駐洛杉磯總領事。
1957年1月10日,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在紐約長島病逝,享年68歲,她的遺體后被運回智利,安葬于詩人故鄉艾爾基山谷村莊蒙特·格蘭德。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一生飽受中傷、誹謗之害,去世后還有人對她的私生活進行種種猜測和窺探,乃至宣稱她有同性戀傾向。聶魯達基于義憤,專門寫詩為女詩人辯護,但以“他”來指稱,該詩收錄到詩集《一百首愛的十四行詩》(第59首):“當初他們窺伺他的死,而今又侮辱/他的死:只因他閉上了嘴,/無法再用歌聲抗議。”[56]“在米斯特拉爾逝世半個多世紀的今天,你依舊可以在智利的任何地方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的詩歌是所有學校教材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智利每一個鄉鎮皆有一處以‘米斯特拉爾’命名的街道、廣場或學校。”[57]在圣地亞哥,有一棟以詩人名字命名的建筑,即“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文化中心”,這里曾作為第三屆聯合國貿易和發展會議會場。“該建筑在(智利總統)薩爾瓦多·阿連德執政期間作為‘新人類’的標志性杰作而誕生,1973年政變后,作為奧古斯托·皮諾切特政權駐地而成為‘統一權力’的代表。近30年中,包括國防部在內的4個政府機關曾使用過該建筑。這些兩極化的歷史使得這座建筑令大眾敬而遠之。”[58]如今,這里已不再是權力機構的象征,而被改造為開放式音樂、舞蹈表演大廳和劇院。在智利,還有以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命名的大學、獎項乃至銅礦,此類標志顯示出她較為廣泛的影響力。當局甚至專門設立“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年”,以紀念詩人百年誕辰。
四、“和平運動代表”“反美人士”形象建構
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中國的《世界知識》雜志轉譯刊發了《紐約時報》書評周刊上的報道。文中提到,早在20世紀20年代初,詩人的詩集《荒涼》(《絕望》)以哥倫比亞大學西班牙學院名義刊行,但“由于沒有英文譯本,并不引起本地書評家的注意,然而在南美洲,詩集很快不脛而走,而且流行到西班牙和法國,于是這位新詩人的聲譽立刻傳遍于所有文學的世界”[59]。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美洲和平大會在墨西哥城舉行,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與喜劇演員卓別林、《青年近衛軍》作者法捷耶夫等一同當選為名譽主席團成員,新華社、《人民日報》等媒體報道了這一消息。[60]20世紀五六十年代,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在《人民日報》等媒體上呈現出來的形象多為“和平運動代表”和“反美人士”。比如在1952年亞洲及太平洋區域和平會議上,智利女代表代為朗誦了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寫來的長詩,“當她朗誦道:讓我們保衛今日和明天的未來吧!讓每一個男人和女人,變成和平的忠實兒女,忠實于我們神圣的母親。全場激起了暴風雨般的掌聲”[61]。
受“文革”等影響,20世紀六七十年代,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的作品在中國報刊、出版界幾乎付之闕如。20世紀80年代初,《人民日報》刊發了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蘆葦為什么是空的》一文。這篇選譯自紐約版拉丁美洲短篇小說集《心靈之窗》的短文,主要借蘆葦、紫羅蘭、百合花、馬鈴薯的對白,演繹了植物世界里發生過的社會革命。最后,作者寫道:“但是蘆葦——那些造反頭子——卻永遠帶上了它們恥辱的標記:它們空了,空了……”[62]從該文刊發時間來看,恰值“文革”結束不久,聯系這一歷史情境,該文的選編背后暗合了“撥亂反正”的時代吁求。相對而言,對詩人作品的系統引介和出版,臺灣比大陸先行一步,如1983年,遠景出版事業公司推出了《密絲特拉兒詩集》,譯者為翻譯家陳黎和張芬齡,收錄到由陳映真主編的“諾貝爾文學獎全集”叢書。
五、作品匯編出版與中智文化紐帶
與此前偏于對詩人作品單篇、組詩引介不同,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以來,大陸出版界對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作品進行匯編整理出版逐漸興起。1986年,漓江出版社在“獲諾貝爾文學獎作家叢書”中推出了《柔情》一書,篇目選編自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絕望集》《柔情集》《有刺的樹》(《塔拉集》)《葡萄壓榨機》詩集,分平裝(18400冊)和精裝(1250冊)兩種,譯者為趙振江、陳孟兩人。其中,對于《有刺的樹》詩集名稱,到底采取意譯還是音譯,有過一些不同觀點。有論者從西班牙語(TALA)、梵文、葡萄牙語等詞源學角度分析,認為該詞有“砍伐”“有刺的樹”“平原”“木板”等義項,詩人也曾用過“塔拉樹一樣粗壯”的類比,由此認為作者“確定指的是一種樹木,《有刺的樹》的譯法看來更確切一些,但粗壯的含義并未反映出來”[63]。而在趙振江看來,“TALA”一詞還有小孩類似玩陀螺游戲的意義,在智利又指在收割過的土地上放牧,“作者取哪一個含義,我們不得而知。索性就音譯為《塔拉集》,這是個偷懶卻又保險的譯法”[64]。
1988年,上海譯文出版社推出《露珠:米斯特拉爾詩歌散文集》一書,選譯自《絕望集》《柔情集》《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選集》等,譯者為王永年,印數5400冊。外國文學出版社1989年版《我愛過而又失去的女人》則是一本拉美詩人的匯編作品,為“外國情詩集萃”叢書之一,其中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入選詩歌10首,包括其成名作《死的十四行詩》,總量僅次于聶魯達的14首。墨西哥詩人奧克塔維奧·帕斯、阿根廷詩人博爾赫斯等20余人的作品同樣入選。書名選自聶魯達《絕望的歌》中的詩句。“自從有了亞當和夏娃,人類就在這漩渦中心沉浮而渴望、希冀、快樂、悲哀、絕望、幻滅。……但求這些傾訴的聲音因為真摯而深入人心,使它成為人與人之間溝通感情的紐帶,成為無數有情人互贈的最有韻味的信物。”[65]該書首印20700冊,后由人民文學出版社重印,對于中國讀者了解拉美詩人的創作和成就有一定參考價值。
除詩歌匯編作品外,散文集單獨編選出版活動也有所體現。1997年,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了《米斯特拉爾散文選》,收錄“外國名家散文叢書”,篇目包括《智利與石頭》《阿勞科人的音樂》《母親的回憶》《一扇殖民地時期的大門》等,內容涉及智利歷史風物、拉丁美洲精神,或謳歌母愛主題,此外還有8篇與巴勃羅·聶魯達等人有關的文藝短評、書信。據譯者孫柏昌記述,該書得以刊行,緣起于其老師白鳳森,“有一次,我去中國社會科學院拉丁美洲研究所看望白先生,他把一本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的散文集(西班牙語版)借給了我。我也正好想操練一下外語,同時也可以趁機走進拉丁美洲的世界”[66]。
此外,《外國文藝》于1998年刊出《智利文學專輯》,包括小說、詩歌、電影、繪畫等內容,其中收錄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死的十四行詩》及其《一句話》《你將我帶向何處》,譯者為趙振江。該專輯另選編了聶魯達等智利詩人、小說家、畫家的作品。《智利文學專輯》由《外國文藝》編輯部偕同智利駐華大使館共同策劃,“早在1977年初,我們便開始運籌,希望出版一期《外國文藝》專輯,以傳播智利文學、藝術和電影等文化領域的重要信息”[67],“我們相信,這本專輯的出版一定有助于中國人民和智利人民之間的相互了解,一定會促進中國人民、智利人民,乃至拉丁美洲人民之間的友好關系進一步發展”[68]。可以看出,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及其作品出版,一定程度上基于維系中國與智利文化交流的考量。
六、女性主義視域中的研究與出版
21世紀以來,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的詩文集中文版時有推出,呈現一定出版熱度。2004年,河北教育出版社推出了《卡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詩選》,為該社“二十世紀世界詩歌譯叢”之一,詩作分別選自《絕望集》《柔情集》《塔拉集》《葡萄壓榨機》,此外有數篇散文(詩),詩人生平和創作年表、主要作品目錄則作為“附錄”。《卡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詩選》編排了趙振江導讀文章,以便于讀者進行閱讀和賞析,“翻開米斯特拉爾的詩集,尤其是《絕望》集,我們很快便會發現,它并不是以語言的典雅和形象的優美令人矚目,更不是以結構的精巧和韻律的新奇使人叫絕,而是以它那火一般的愛的激情感染著讀者。這里所說的愛包括熾烈的情愛、深沉的母愛和人道主義的博愛。正是這種奔騰于字里行間的愛的激情,使她的作品在群星燦爛的拉美詩壇上發出了耀眼的光輝”[69]。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于2015年出版了精裝本《葡萄壓榨機》,為該社“諾貝爾文學獎大系”叢書之一。書名雖以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詩集《葡萄壓榨機》為名,實則為《絕望集》《柔情集》《塔拉集》《葡萄壓榨機》詩集的匯編本,選目比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卡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詩選》有所增刪(如沒有選散文詩),同時配有導讀文章以及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辭》和詩人的《致答辭》。
與此同時,涉及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的專題研究時有部分推進,如梳理詩人創作中的自然意象以及由此承載的自然美學觀[70];或以詩集《柔情》為個案,基于女性主義視角,探究詩人的母性主題意識和創作[71];或通過對自然、兒童、女性等描寫對象的分析,探討詩人的生態女性主義思想[72]。
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的作品有時更容易受到女性讀者青睞。“今日頭條”聯合雨楓書館,抓取2016年2月1日至2017年1月31日區間的數據,對手機網文的女性閱讀傾向做了分析,發現用戶最關注的外國女作家分別為樋口一葉、簡·奧斯汀、伏尼契、海倫·凱勒和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73]著有《從身份游離到話語突圍:智利文學的女性書寫》一書的作者王彤,早年在北京大學西語系攻讀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碩士學位。其間,她對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及其作品頗為迷戀,“她的《柔情》以熱烈而又滾燙的詩句帶給我一次次心底的波瀾和美的享受,讓我對詩一直保持的那份神秘和敬畏,融女性文本的自我生命體驗與一個個大師的詩歌理論于一體,開啟了解讀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智利女作家——拉美文學一扇扇敞開的門,于寂寞書寫的寒夜聽到了一陣陣月光瀉地的震蕩……”[74]在《從身份游離到話語突圍:智利文學的女性書寫》一書,作者主要梳理了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瑪麗亞·路易莎·邦巴爾和伊莎貝爾·阿連德三位智利女作家的生平和創作,并對各自代表作品作了解析,但行文和論述總體偏于鑒賞維度,部分表述過于感性化。
七、繪本與有聲書資源整合
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一些詩文偏于抒寫“母愛”“親子教育”“自然”相關主題,如《愛撫》《母親的詩》《小兒郎》《對星星的諾言》《玫瑰樹根》《露珠》等,語言樸實,富有童真。此類作品比較適合于以兒童、少年為目標讀者的選題開發。2011年,東方出版社出版彩色插圖本《柔情集》,收錄于“諾貝爾文學獎兒童經典”叢書,該叢書另包括比利時劇作家、詩人莫里斯·梅特林克的《青鳥》,英國作家吉卜林的《叢林故事》等。在詩歌《山》中,詩人寫道:“寶貝啊,將來你會把羊群/趕到山坡上。/可現在我卻要把你/馱上脊梁。”[75]《鄉村女教師》則抒發詩人的禮贊:“她的心靈,如溢出的酒杯一樣,/盛滿永生之福的玉液瓊漿,/她的生年,如天父打開的門窗,/不斷地將光明帶來這世上。//因為這樣,在那長滿玫瑰的墳場,/她的遺骸夜夜閃著光芒。/(守墓者這樣講)當你路過她的墳壙,/趾尖都會沾上那泥土的芬芳!”[76]時下,有聲讀物、兒童繪本、涂色書等形態日益多元,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的部分作品相對適合圍繞這些產品鏈進行拓展。2014年,新星出版社與“讀庫”聯合推出了兒童繪本《孩子,你是這樣出生的》,布面精裝,全彩印刷,內容改編自詩人詩篇《母親的詩》,由兒童教育作家、童書出版人三川玲編譯,并配有插圖,整體風格較為典雅、溫馨。讀者通過掃描書上的二維碼,能夠在線收聽有聲書朗誦。出版方將其作為胎教材料進行推廣,隨書附贈配套花色和插圖的筆記本,以便讀者用來記錄小孩誕生和成長的經歷。上海音樂出版社2018年版《米斯特拉爾童話詩四首》也做了有聲讀物研發。
無論就選目還是就裝幀設計而言,北京燕山出版社2017年版《你是一百只眼睛的水面:米斯特拉爾詩選》最具代表性。該書為精裝,選文除源自《絕望集》《柔情集》《塔拉集》《葡萄壓榨機》外,還收錄部分《關于智利的詩》和《散文詩選》,目錄前有插畫,正文前后分別配有導讀文章和作家作品相關附錄。書名則取自《母親之死·神游》:“……而你是一百只眼睛的水面,/是一千只手臂的風景,/再也不是愛戀者的情感:/青銅的結在哭泣中軟化,/激動的心在另一顆激動的心上邊。”[77]該書名選取詩人一句相對有修辭特色的詩句作標題,打破了先前以詩人名字(或原詩集名)為書名的慣用手法,有一定創意。該書可謂與智利相關機構合作出版的代表性成果,在“特別感謝”名單中,包括智利外交部、智利駐華使館、智利弗朗西斯科(提供版權支持)、智利艾瑪努塔出版社(提供插圖支持)等。圖書正式出版后,其新書發布會也在北京智利駐華大使館舉行,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作為文化使者的價值和意義也得到重申。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版《對星星的諾言》,則是較為新近的中文選集本。
八、雙語版詩集、書信集出版的可行性
自20世紀80年代漓江出版社出版《柔情》起,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的中文簡體版詩文集,在編寫體例上,大多從《絕望集》《柔情集》《塔拉集》《葡萄壓榨機》等作品中選出主要篇目,匯編成冊。此類圖書均沒有附帶原文,缺乏西班牙文(或英文)、中文對照版本,這一定程度上不便于讀者領略詩人原文的精髓,乃至在不同中文版之間,時有分歧,令人難以適從。此外,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的許多書信已結集出版,如《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愛情書簡》《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與愛德華多·巴里奧斯書信集》《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致胡安·拉蒙·希梅內斯書信集》,但中文簡體字版的引介出版相對滯后。此類作品還包括由智利作家、智利共產黨總書記沃洛佳·臺因波特撰寫的《公開與秘密的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等,它們對于洞悉詩人的心路歷程和文學交游不無參考價值,其出版資源有待發掘。
截至2019年7月,大陸出版的詩人傳記,以段若川所著《米斯特拉爾:高山的女兒》(長春出版社1997年版)較具代表性。作者既為拉美文學研究專家,又曾前往智利訪學,搜集并梳理的傳主資料較為翔實,但部分敘述過于抒情,反而有“捧殺”之虞。穆德爽所著《米斯特拉爾傳》(時代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雖作為“諾貝爾獎獲獎者傳記叢書”之一,且為新近版本,但其內容、資料較之于段若川所著傳記而言,并無太多新意,乃至于在結構框架和行文表述上,總體給人似曾相識之感。對于詩人傳記作品的撰寫和出版,或許更為慎重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