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米蓋爾·安赫爾·阿斯圖里亞斯——魔幻現(xiàn)實主義先驅及其反獨裁小說《總統(tǒng)先生》
- 歷歷來時路: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華出版?zhèn)鞑パ芯?/a>
- 劉火雄
- 7005字
- 2020-08-21 17:33:24
2017年10月,日裔英國小說家石黑一雄獲諾貝爾文學獎的消息,很快被網(wǎng)友“刷屏”,其作品如《被掩埋的巨人》在當當網(wǎng)等電商平臺一度斷貨,只能“預訂”購買。譯林出版社曾推出石黑一雄的《長日留痕》《上海孤兒》等小說,但《被掩埋的巨人》《無可慰藉》《浮世畫家》的中文簡體字版版權已歸于上海譯文出版社。近年來,上海譯文出版社在外國文學作品引介出版方面“重振雄風”,除了擁有石黑一雄等人作品的版權外,還包括米蓋爾·安赫爾·阿斯圖里亞斯等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資源。與石黑一雄類似,阿斯圖里亞斯的小說創(chuàng)作也帶有“流散寫作”的特點。
許多作家、學者談到拉丁美洲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往往將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及其《百年孤獨》奉為圭臬。事實上,危地馬拉作家阿斯圖里亞斯才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先行者。憑借《危地馬拉傳說》(1930)、《總統(tǒng)先生》(1946)、《玉米人》(1949)等小說,阿斯圖里亞斯于1967年被授予諾貝爾文學獎,頒獎辭稱其作品深深植根于拉丁美洲和印第安人的傳統(tǒng)之中。當年,加西亞·馬爾克斯因剛出版了《百年孤獨》,在世界文壇聲譽日隆,但距他斬獲諾貝爾文學獎還有15年之久。20世紀六七十年代,當拉美“文學爆炸”席卷而來時,阿斯圖里亞斯卻斷言拉美小說家“純粹是廣告的產物”[78],借以彰顯自己與眾不同的見識。
一、創(chuàng)作《危地馬拉傳說》嶄露頭角
阿斯圖里亞斯1899年生于危地馬拉首都危地馬拉城,與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同年誕生。阿斯圖里亞斯的父親原是危地馬拉城的一名法官,在獨裁者埃斯特拉達·卡布雷拉當權時期,肩負治安之責,因拒絕遵命鎮(zhèn)壓學生示威活動被解職。在小學擔任教員的母親同樣遭到學校解聘。全家于是遷居內地小鎮(zhèn)薩拉馬,隨著政治形勢的好轉才搬回首都。祖父為薩拉馬的地主,常常騎馬帶著童年時期的阿斯圖里亞斯到處閑逛,后者由此得以親近危地馬拉鄉(xiāng)村生活,尤其是印第安人的風土民情,為其后來的創(chuàng)作積累了素材。
盡管其父后來沒有從事法官職業(yè),轉而經商販賣砂糖、面粉等日用物資,阿斯圖里亞斯還是“子承父業(yè)”,在圣卡洛斯大學學習法律,以碩士論文《印第安人的社會問題》畢業(yè)后,取得律師頭銜。他還是圣卡洛斯大學校歌《駁船》的創(chuàng)作者之一。其間,阿斯圖里亞斯參與過推翻埃斯特拉達·卡布雷拉獨裁統(tǒng)治的活動。1920年4月,危地馬拉發(fā)生暴動,埃斯特拉達·卡布雷拉在國民議會的壓力下被迫辭職。有法律專業(yè)背景的阿斯圖里亞斯在法庭擔任書記官,他所在的法庭恰好受命承辦埃斯特拉達·卡布雷拉“叛國”案件。阿斯圖里亞斯“因此每天都能接近這位囚牢中的獨裁者,聽他吹噓自己的夢話和那些天花亂墜的巫術”[79]。經過這段時期的觀察了解,他漸漸有了塑造獨裁人物形象的構思。
阿斯圖里亞斯早年參加了“聯(lián)合主義派學生協(xié)會”,與友人創(chuàng)辦《新時代周刊》,抨擊軍政勢力,家人出于安全考慮,安排他去倫敦學習經濟。在大英博物館,阿斯圖里亞斯參觀了瑪雅文物。1923年在巴黎度假時,他結識了索邦大學知名瑪雅文化研究專家喬治·雷諾教授。此后幾年,阿斯圖里亞斯師從對方潛心研究古印第安文化和人類學。他將瑪雅神話與歷史故事經典《波波爾·烏》翻譯為法文,并與人合作將其譯為西班牙文,同時兼任危地馬拉和墨西哥的通訊記者。這一時期,阿斯圖里亞斯與超現(xiàn)實主義運動代表人物安德烈·布勒東等人建立了友誼,連同古巴作家阿萊霍·卡彭鐵爾一道創(chuàng)辦《磁石》雜志,宣揚超現(xiàn)實主義的主張。后來,他結合超現(xiàn)實主義的“神奇”美學觀,融入印第安神話和少年時期的生活體驗,創(chuàng)作了詩集《星光燦爛》和故事集《危地馬拉傳說》。《危地馬拉傳說》往往被視為拉丁美洲第一本帶有魔幻現(xiàn)實主義色彩的短篇小說集,在西班牙出版后為他贏得了聲譽,該書很快被翻譯成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
二、從《政治乞丐》到《總統(tǒng)先生》
奠定阿斯圖里亞斯作為世界知名小說家地位的,當屬他于20世紀40年代出版的小說《總統(tǒng)先生》和《玉米人》。《總統(tǒng)先生》的創(chuàng)作和首版歷時20余年。早在危地馬拉獨裁者埃斯特拉達·卡布雷拉垮臺后,阿斯圖里亞斯已開始著手《總統(tǒng)先生》的創(chuàng)作,他最初打算以這位獨裁者為原型寫一部名為《政治乞丐》的短篇小說。在法國學習期間,阿斯圖里亞斯與秘魯作家塞薩爾·巴列霍、委內瑞拉小說家阿圖羅·烏斯拉爾探討時發(fā)現(xiàn),“獨裁”在拉丁美洲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為此決定將《政治乞丐》擴展為長篇小說《總統(tǒng)先生》。作者先后修改19遍,全書于1932年年底在巴黎完成修訂。
古巴作家阿萊霍·卡彭鐵爾認為阿斯圖里亞斯作品中的所有形象都是由新大陸的整個神話體系和宇宙觀產生靈感的。[80]《危地馬拉傳說》中的魔幻現(xiàn)實創(chuàng)作風格在《總統(tǒng)先生》一書中得到延續(xù),如作者寫道:“風仿佛也在太陽穴上挨了兩槍,惶恐不安地顫動著,它們已經無力吹掉樹梢上的葉子,就像難以去掉它們頭腦里的固執(zhí)念頭一樣。”[81]在阿斯圖里亞斯看來,夢幻是獨裁者統(tǒng)治下人們?yōu)榱颂颖懿豢叭淌艿默F(xiàn)實而吞服的一劑鴉片,是那些破碎心靈的避難所。他也善于運用比喻強化魔幻效果,比如晚霞中的城市猶如血色傷痕,蒼穹則像墳塋。[82]但《總統(tǒng)先生》直到1946年才得以在墨西哥出版,“原因是當時危地馬拉正處于另一個獨裁者豪爾赫·烏維科將軍的反動統(tǒng)治時期(1931—1944),而且當時法西斯勢力在世界范圍內猖獗,出版《總統(tǒng)先生》這樣的書無疑會使作者付出生命的代價”[83]。阿斯圖里亞斯之所以于1946年在阿根廷出版《總統(tǒng)先生》,得益于危地馬拉豪爾赫·烏維科政權已被推翻,他受新政府委派,在墨西哥擔任外交使節(jié)。或許為了揭示拉丁美洲“獨裁統(tǒng)治”的共性,小說中的主人公被泛稱為“總統(tǒng)先生”,作者沒有另取其他具體的姓名。阿斯圖里亞斯后奉調阿根廷,完成《玉米人》創(chuàng)作,并于1949年出版。
危地馬拉先鋒派詩人弗朗西斯科·門德斯認為,阿斯圖里亞斯從詩歌創(chuàng)作轉向小說創(chuàng)作的過程,進行了“但丁式”的旅行:寫《危地馬拉的傳說》時,他站在天堂門口;寫《總統(tǒng)先生》時,他站在地獄門口;而寫《玉米人》時,他站在贖罪所的門口。[84]繼阿斯圖里亞斯之后,不少拉丁美洲作家試圖通過創(chuàng)作來刻畫獨裁者的形象及其暴政,由此客觀上形成拉丁美洲獨特的“反獨裁小說”譜系,其中包括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族長的秋天》、秘魯作家巴爾加斯·略薩的《公羊的節(jié)日》、委內瑞拉作家烏斯拉爾·彼特里的《獨裁者的葬禮》,等等。
三、加西亞·馬爾克斯對《總統(tǒng)先生》的“偏見”
阿斯圖里亞斯其后的系列作品,特別是“香蕉園三部曲”(1950年出版的《疾風》、1954年出版的《綠色教皇》和1960年出版的《死不瞑目》),批判了美國聯(lián)合果品公司壓榨危地馬拉民眾的情形,作者由此贏得了“政治評論家”之名。但是,危地馬拉政局動蕩、更迭,阿斯圖里亞斯因《總統(tǒng)先生》等作品涉及揭露危地馬拉內政外交黑幕,他一度被當局剝奪國籍,流亡海外數(shù)年。
1966年,阿斯圖里亞斯被危地馬拉新政府任命為駐法大使。這次任職使他左右不討好,左派認為他變節(jié),右派則經常拿他“反政府”的過往說事。1967年10月19日,阿斯圖里亞斯被宣布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當時他正在一家酒吧里慶祝自己68歲的生日。面對記者“在拉丁美洲作家中是否認為自己最有資格獲獎”的問題時,他一開始拒絕回答,隨后表示樂意看到智利詩人巴勃羅·聶魯達、墨西哥詩人奧克塔維奧·帕斯、墨西哥小說家胡安·魯爾福獲獎。巴勃羅·聶魯達、奧克塔維奧·帕斯后來同樣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而在20世紀60年代,法國作家安德烈·馬爾羅、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均是獲獎熱門人選。阿斯圖里亞斯獲獎前曾受邀赴瑞典的大學講學,停留期間,他修訂了“香蕉園三部曲”的瑞典文版譯本。此外,瑞典學院選聘一位精通西班牙文的批評家謝爾·約翰遜,委托他撰寫一篇有關阿斯圖里亞斯文學成就的報告書。約翰遜認為,阿斯圖里亞斯為“當前拉丁美洲文壇最多產、最生動的作家之一”,“在融合拉丁美洲神話與現(xiàn)實的藝術上,無人能與他匹敵”,“將獎金給《總統(tǒng)先生》一書的作者最為完美”。[85]阿斯圖里亞斯最終成為繼智利女詩人加夫列拉·米斯特拉爾之后,第二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拉丁美洲作家,兩者獲獎間隔的時間長達22年。阿斯圖里亞斯給危地馬拉帶來了榮譽,他的形象被印在了郵票和紀念章上,有的街道以他的名字命名。
加西亞·馬爾克斯對阿斯圖里亞斯以小說家身份尤其是依托《總統(tǒng)先生》獲諾貝爾文學獎,有些五味雜陳。阿斯圖里亞斯和加西亞·馬爾克斯關系微妙,他曾指責后者在《百年孤獨》中抄襲了巴爾扎克作品《對于絕對的探索》中的內容。加西亞·馬爾克斯“永遠不會接受上面提到的那一點,更不會同意阿斯圖里亞斯是魔幻現(xiàn)實主義先驅的說法”[86]。“阿斯圖里亞斯與加西亞·馬爾克斯這兩位‘魔幻現(xiàn)實’作家有太多相似之處,很快開始厭惡對方。得到遲來榮耀的阿斯圖里亞斯害怕這位年輕的競爭者,后來戴上桂冠的加西亞·馬爾克斯則被視為執(zhí)意違背倫常。”[87]加西亞·馬爾克斯認為一位作家和一部作品生來就是一對,“阿斯圖里亞斯因他的《總統(tǒng)先生》出名,這部小說很爛,還不如《危地馬拉傳說》”[88]。《總統(tǒng)先生》某種程度上刺激了加西亞·馬爾克斯創(chuàng)作小說《族長的秋天》,后者頗有幾分一較高下的意思。純粹就魔幻現(xiàn)實主義藝術成就而言,《百年孤獨》《族長的秋天》等作品不比《總統(tǒng)先生》遜色,甚至更勝一籌,但加西亞·馬爾克斯的言論,也暗含意氣成分。此外,阿斯圖里亞斯曾獲得了列寧和平獎,但在加西亞·馬爾克斯看來,從政治上講他“并不是一個有覺悟的人”[89]。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后,阿斯圖里亞斯依然陸續(xù)有作品發(fā)表,如小說《多羅萊斯的星期五》等。1974年,他在西班牙首都馬德里去世,其遺體后來安葬于巴黎著名的拉雪茲公墓。
四、《總統(tǒng)先生》主要中文譯本
時至今日,阿斯圖里亞斯遠不如加西亞·馬爾克斯為國人所熟知。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阿斯圖里亞斯與中國人士多有互動。1952年,宋慶齡、郭沫若等人發(fā)起召開亞洲及太平洋區(qū)域和平會議,阿斯圖里亞斯為拉丁美洲的響應作家之一。1956年,阿斯圖里亞斯應邀來華參加魯迅逝世20周年紀念活動。同年12月,亞洲作家會議在印度首都新德里召開,茅盾、阿斯圖里亞斯等中國、朝鮮、越南和拉丁美洲作家參加。會議期間,阿斯圖里亞斯提議,通過通信和出版彼此文藝著作的方法來強化各國間的文化交流。《譯文》(現(xiàn)《世界文學》前身)1957年2月號上選刊了阿斯圖里亞斯的詩作《死去的父母》(孟復譯):“……種子用秘密的鑰匙把墳墓打開。/我的父母永遠活在/風、雨和飛鳥的心中。”[90]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新華社、《人民日報》等主流媒體對阿斯圖里亞斯的關注更多的是其“反美斗士”和“中拉友好使者”形象,如抗議美國對拉丁美洲的干涉、號召捍衛(wèi)古巴革命等。[91]1959年,人民文學出版社推出了阿斯圖里亞斯描寫美國武裝干涉危地馬拉的小說,即繁體版《危地馬拉的周末》,譯者署名為“南開大學外文系俄文教研組集體翻譯”,收入“文學小叢書”。這與當時中美關系冷淡的時局不無關聯(lián),阿斯圖里亞斯的作品正好可以用來宣傳反擊“美國帝國主義”。當然,出版方的初衷不僅限于此,其扉頁寫道:“‘大家要學點文學’,‘勞動人民應是文化的主人’,這是黨的號召。但大家搞社會主義生產‘大躍進’,時間有限,我們?yōu)榇顺霭孢@套‘文學小叢書’,選的都是古今中外好作品。字數(shù)不多,篇幅不大,隨身可帶,利用工休時間,很快可以讀完。讀者從這里不僅可以獲得世界文學的知識,而且可增強認識生活的能力,鼓舞大家建設社會主義新生活的熱情。”[92]
《總統(tǒng)先生》被介紹到中國,主要還是在實行“改革開放”之際。1979年第6期《世界文學》選刊了《總統(tǒng)先生》部分章節(jié),譯者為黃志良、劉靜言夫婦。外國文學出版社翌年即推出了黃志良、劉靜言合譯的《總統(tǒng)先生》,印數(shù)達50000冊。黃志良、劉靜言均畢業(yè)于北京外國語學院(現(xiàn)北京外國語大學),曾系統(tǒng)學習過西班牙語,長期在拉丁美洲古巴、智利、巴西、阿根廷、委內瑞拉等國擔任外交官,兩人合著有《出使拉美的歲月》一書,另出版了多部專著、譯著。此外,臺灣遠景出版事業(yè)公司于1981年出版了《總統(tǒng)先生》(劉啟分譯),并與愛爾蘭作家薩繆爾·貝克特的劇作《等待戈多》(劉大任、邱剛健譯)合編為一冊,收錄于“諾貝爾文學獎全集”系列中,其后又兩次重印,具體印數(shù)未在版權頁標注。
20世紀90年代以來,《總統(tǒng)先生》其他中譯本陸續(xù)出現(xiàn)。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總統(tǒng)先生》,與《百年孤獨》等作品一道,收錄于“拉丁美洲文學叢書(第四輯)”,但印數(shù)僅為1500冊。2001年,內蒙古少年兒童出版社、內蒙古文化出版社出版了譯者署名為“劉玲”的《總統(tǒng)先生》中文版,為“世界文學名著系列叢書(之四)”,版權頁標注的印數(shù)更少,只有500冊。從印數(shù)變遷來看,《總統(tǒng)先生》似乎并未像《百年孤獨》等拉丁美洲作品一樣,取得動輒加印乃至盜版橫行的市場效應。
云南人民出版社版《總統(tǒng)先生》譯者董燕生為北京外國語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長期從事西班牙語教學、翻譯相關工作,他編寫的教材《西班牙語》《現(xiàn)代西班牙語》、譯作《堂吉訶德》等影響至今,曾把莫言的《紅高粱》翻譯為西班牙語。翻譯《總統(tǒng)先生》一書時,董燕生對作者寫作的語言和文風印象頗深,將其特點歸納為“貫穿全書的口語格調”,“夸張、荒誕的修辭方式”,“搜索枯腸的遣詞造句”三方面。“阿斯圖里亞斯似乎并不滿足于一般的夸張譬喻,他更多地追求一種荒誕效果,于是處心積慮地搜尋冷僻、古怪、奇詭的表達方式”,如第十四章聯(lián)覺式的描寫,“發(fā)出各種氣味的聲響,打出五顏六色的噴嚏”;因書中充滿諺語、童謠、雙關語、繞口令、隱語黑話、人名綽號等文字游戲,以致譯者不得不“舍形而傳神”,在“整個譯書過程中,一直像魯迅先生描述得那樣:字典不離手,冷汗不離身,還得經常請教別人,為的是沖破自己狹小的語言樊籠,至少近似地反映出原著那樣氣象萬千的面貌,既有陽春白雪般的詩情畫意,又有下里巴人式的陋巷俗語”。[93]略為奇怪的是,董燕生后來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總統(tǒng)先生》譯出后倒是付了稿費,但我始終沒見到成書。”[94]董燕生譯本《總統(tǒng)先生》2009年被臺北南方家園出版社再版,出版方將該書稱為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開山之作”。
就在《總統(tǒng)先生》被引介出版之際,阿斯圖里亞斯的《玉米人》同樣有了中文簡體版。商務印書館曾選編阿斯圖里亞斯的短篇小說《文身女的傳說》,連同胡安·魯爾福等人的作品,匯集為《文身女的傳說——墨西哥、中美洲及加勒比地區(qū)短篇小說集》(倪華迪譯注、孫家孟校訂),該書最大的特點是采取了西班牙語與中文雙語對照。20世紀90年代初,在首屆全國優(yōu)秀外國文學圖書評獎活動中,阿斯圖里亞斯的《玉米人》(漓江出版社版劉習良、筍季英等譯本)獲一等獎。同時獲得一等獎的諾貝爾文學獎作家作品還包括《泰戈爾抒情詩選》(上海譯文出版社吳巖譯本)、海明威的《喪鐘為誰而鳴》(上海譯文出版社程中瑞、程彼得譯,王永年校本)、福克納的《我彌留之際》(漓江出版社李文俊、陶潔、王義國等譯本)、法國作家莫里亞克的《愛的荒漠》(漓江出版社桂裕芳、林凡譯本),此外,埃及作家納吉布·馬哈福茲的《納吉布三部曲》(3卷,湖南文藝出版社朱凱譯本)獲二等獎。[95]
五、上海譯文出版社版作品系列
近年來,上海譯文出版社取得了阿斯圖里亞斯代表作《總統(tǒng)先生》(黃志良、劉靜言譯本)、《玉米人》(劉習良、筍季英譯本)、《危地馬拉傳說》(梅瑩譯本)的版權,從內文、導讀到附文、裝幀均做了修訂,均采用精裝32開本的樣式和色彩鮮明的繪畫作為書衣,品相較好。如《總統(tǒng)先生》一書,“為不辜負出版社與廣大讀者的厚望,我們依據(jù)危地馬拉F&G出版社2011年出版的最新版原著,對原譯文做了必要的增刪和認真修改,并就疑難之處再次請教了多位拉美專家”[96],譯風頗為嚴謹。
參與翻譯阿斯圖里亞斯作品的中國譯者,普遍感到難度很大,這與作者運用“形象語言”進行創(chuàng)作有很大關聯(lián)。阿斯圖里亞斯把詩化語言之于小說創(chuàng)作的意義比作呼吸器官之于人的價值,“拉美小說最能吸引非美洲讀者的地方正在于它通過五彩斑斕(又不失之矯揉造作)、擬聲性強的語言所達到的效果”[97]。阿斯圖里亞斯《總統(tǒng)先生》《玉米人》等作品,使用了大量方言、俚語、比喻,單憑字典很難查證或準確把握原文旨趣,譯者往往多方求助。譯者劉習良1957年畢業(yè)于北京外國語學院西班牙語系,歷任中國國際廣播電臺拉丁美洲部翻譯、播音員、副主任,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副臺長、代理臺長等職,最初在接受同窗好友陳光孚建議翻譯《玉米人》時,就將這一任務視為“苦果”。劉習良的妻子筍季英也是西班牙語翻譯家,曾在中共中央對外聯(lián)絡部任職,1984年她接待了一位危地馬拉來訪者,乘機向來賓就翻譯《玉米人》提出了一兩百個語言問題,“對方熱情地一一作答”,“有些問題甚至引得他哈哈大笑”。[98]
譯事不易,甘苦自知,上海譯文出版社最終選擇了黃志良、劉習良等人的譯本重裝再版,也較為審慎。但就《總統(tǒng)先生》而論,董燕生譯本的許多口語化譯文,同樣頗具特色,如將第四十章節(jié)名譯為“藏貓貓”,就比“捉迷藏”更通俗。讀者如果時間精力許可,不妨將幾個譯本參照閱讀。為了擴大傳播效果,在《總統(tǒng)先生》制作后期,上海譯文出版社給國內一些知名譯者、研究者寄送了樣書約寫書評刊登,如北京大學西語系教授趙德明、中國社科院外文所所長陳眾議,等等,并在北京舉辦了“阿斯圖里亞斯文學研討會”[99]。
阿斯圖里亞斯在中國的出版反饋,雖然未能像聶魯達、加西亞·馬爾克斯一樣廣受“追捧”,但他作為拉丁美洲魔幻現(xiàn)實主義奠基者的地位自然不容忽視。在已經有較好譯本的基礎上,出版方后續(xù)對于其作品的推廣,或許需借助更多方式,如通過微信、微博、知乎等媒體矩陣聯(lián)合推送等,也有待于學者深化對其作品藝術成就的研究與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