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生辰那天,玄盈和蕙仙以及特別早地來到了桂花水榭,此時客人很少。楊淑妃和吳王李恪正在吩咐人布置場地。傅才人在一旁察看他們準備的食材。
傅才人見二位娘子來了,忙帶著女官迎上來笑容滿面地行禮:“五娘子安好,十娘子金安。二位怎么來得這樣早,快請坐。”
玉穗和蕙仙的婢女分別將自家主子準備的生辰禮物交給傅才人。
李恪笑道:“兩位妹妹來得好早,還準備了這些禮物,真是費心。”
玄盈拉著李恪的胳膊說:“三郎待會兒拆開看看,喜不喜歡,我給三郎選了四份禮物呢。”
蕙仙走上去拉住李恪的另外一條手臂道:“三郎,我送你一把寶劍。你看看,這可是我尋長安城最好的鋪子精心打的,給你防身用。三郎你一定要隨身帶著,可千萬別擱置在箱子里,害我白白費心啊。”
玄盈看到蕙仙的舉動,心生不滿。
玄盈的禮物包裝的很好,李恪一時看不到。他接過蕙仙送的寶劍,仔細看了看,道:“這把劍價值不菲,蕙仙妹妹一定是花了重金的。”
蕙仙笑道:“不費什么錢,三郎喜歡就好。”
玄盈看那寶劍珍貴,心中疑惑,將蕙仙拉到一旁,低聲問:“你怎么湊足了錢買的?和韋姨要的?”
蕙仙忙低聲回道:“當然不是。我花光了我所有的銀錢積蓄,還在當鋪里當掉了幾樣首飾,才湊夠錢的。這事我就告訴你一個人,你可千萬別和韋姨說啊,也別告訴三郎。”
玄盈點點頭答應了。
這時晉王雉奴和薛長風來了。雉奴同樣準備了一份厚禮,兄弟兩個寒暄一番。
說了會話,忽聽人報魏王殿下到了。
一群人簇擁著一個胖胖的青年,那就是玄盈的四兄,長孫皇后所出的嫡次子,魏王李泰,今年十八歲,小字青雀。青雀五官周正,但是身形圓滾滾的,和身材纖長又眉清目秀的三郎李恪站在一塊,對比更明顯。不過青雀面容更有親和力,而李恪則在親切溫和中隱含著不可忽視的疏離。
雉奴特意鄭重其事地把薛長風介紹給青雀認識。青雀打量了薛長風,見他五官俊朗,又是武人身板,有些不喜,遂待他頗為冷淡。
玄盈見薛長風被慢待,心下不忍,遂主動向他提議:“我和姊姊要去看戲,不知薛郎可否賞光,也好讓我們看些平日里沒看過的戲?”
她邊說邊仔細觀察著薛長風的神色,神色難得的小心翼翼,頗為緊張。
他似乎沒想到玄盈會主動請他看戲,不過還是接受她的好意:“多謝貴主,請。”
玄盈心中歡喜,遂與他還有蕙仙上了戲樓。薛長風點了一出關于將軍出征的戲。
“我四兄因為從小體型偏胖,條件不好,所以一直不曾習武,只能攻文。由此,他對武將多多少少總有些偏見。何況你是九兄的人,而九兄則一貫與皇長兄關系更好些,所以四兄難免對你有看法。不過你放心,他應付皇長兄的人都忙不過來,暫時是不會清理九兄一派的。”玄盈面含關切之色,主動解釋并安撫他。
薛長風見她頭腦清醒,洞察世事,言談一針見血,是個聰明人,他心下生出好感和欣賞來,先勾唇笑了一下,后朗聲道:“貴主如何看待嫡長子繼承制?”
“我自然是擁護嫡長子繼承制的。雖然遠古時期禪讓君主之位給賢能之人曾一時被傳為佳話,然而立賢之說充滿不確定性,太過危險,不若嫡長子繼承來得安全,也好讓其他皇子都死了爭儲的那份野心。因此歷朝歷代,嫡長子繼承制為主流思想,實在是充滿智慧。”玄盈侃侃而談。
薛長風的臉色卻沉了下來:“那貴主如何看待前面幾朝非嫡長而繼承大統的皇帝?”
“即使是非嫡長而繼位的天子,大多數也都是擁護這個制度的,足以可見它的優越性。”玄盈道,“在我看來,創設并擁護這一制度的君王,本身就肯定想到若是其余皇子中有比嫡長子更賢能的可能性,但是依然選擇如此,必是經過深思熟慮后決定的,因此無可辯駁。”
薛長風舉出唐皇為例:“可是當今圣人就是嫡出的次子,貴主您如何看待呢?”
“阿爺雖然繼承大統,卻是通過發動政變這一并不光明正大的手段才贏來了皇位。若是沒有武德九年那場玄武門之變,我猜想祖父依舊屬意于大伯伯繼位的。而阿爺縱然登基為帝,不是照樣早早地就立皇長兄為太子了嗎?足以可見嫡長子繼承制是有多么重要。”玄盈感嘆。
玄盈雖然洞察世事,卻從來不會說謊話,何況對方還是薛長風。她對他所說的句句都是真心話。然而她雖然打從心里認同嫡長子繼承制,但是礙于從小到大的私心和情分,她還是最希望三郎能成為皇帝的。
薛長風能體會出她說的是真話,然而不像玄盈所料想的那樣,他反而收起了笑容,對這個答案不甚滿意。
玄盈敏銳地察覺到薛長風神色的變化,她開始疑惑起來,按理說,九兄雖然不涉及奪嫡之爭,但是論私交,他顯然與皇長兄交好,那為何她說支持嫡長子繼承制后,薛長風并沒有露出歡喜的神情來呢?
難道是九兄也對皇位有想法?
玄盈被這個從未出現過的膽大念頭驚到了,她注視著薛長風,想要從他的臉色和眼神中捕捉到什么關鍵信息。然而她什么都沒得到。當然,這個時候的玄盈絕不會明白薛長風的真實想法。
許多年以后,當玄盈再度回憶起當時薛長風的臉色,方恍然大悟,苦笑連連。
言歸正傳。此時的樓下,青雀先向李恪表示祝賀,又同九弟打了招呼,隨即盯著李恪問道:“城陽妹妹呢,她在哪兒呢?”
雉奴笑道:“四兄怎么知道玄盈在這兒?”
青雀目不轉睛地看著李恪,唇邊噙著一抹笑意:“我還不了解她嗎,三郎的生辰,她肯定早早地就來了,這會八成在戲樓上呢吧。”
玄盈從戲樓上下來,撲進青雀懷里埋怨他:“四兄今天怎么來這么晚?我和九兄都來好一會兒了。”
青雀笑著揉了揉她的臉哄道:“妹妹抱怨我來得晚,你怎么不看看皇長兄,他到現在還沒來呢。他不來也罷,可那一干東宮輔臣也沒到呢,這未免太仗勢欺人了。好妹妹,咱倆都多久沒見了,你怎么看見我都沒個好臉色的。”
玄盈還是不高興的樣子:“那是四兄從不來看我。”
青雀拍了拍她的背,眼角眉梢都透露出暖意:“我忙著呢。再說了,楊姨的宮殿,我也不好隨意進啊,我又不比九弟是小孩子,也不比三郎是親生子。”
李恪看青雀拿場面話搪塞玄盈,想推脫責任到他身上,就忙含笑推脫責任:“四弟多心了,四弟若想來看望玄盈,就是合情合理的。”
青雀看向李恪的眼神就不像看妹妹那么友善了,他立即收起了笑容:“三郎心寬,但是人言可畏。”
這話就是在暗示提醒李恪不要有超出規格的念想,以免惹人非議,被言官彈劾。
李恪雖然聽出他的警告了,但是臉上仍是一副笑容,他已經習慣了。他謙卑地回答:“四弟說的是。”
說話的口氣仿佛他才是弟弟,而青雀是兄長。
青雀看他服軟,冷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再看他。玄盈已經退出他的懷抱了,一臉不友善地盯著他,好像是護食的貓咪。
四兄這個人呢,怎么說,因為他滾圓的身材和總是含笑的臉龐,所以總給人一種親和接地氣的錯覺,仿佛鄰家敦厚而富有熱心腸的青年,隨時可以幫著砍柴挑水的那種,和威嚴持重的皇長兄顯然是不同的。
他能成為皇子中唯一一個與承乾分庭抗禮的人,基礎條件是他的生母是文德皇后,初始原因是他才華橫溢,具有真才實學。要論博覽群書,學富五車,皇子中無人能及。但是根本原因還在于四兄是一個精明能干的人,能抵得過十個軍師。他最擅長笑瞇瞇地算計別人。在阿爺面前扮豬吃虎,撒嬌裝憨,做孝子形象,博盡寵愛。在兄弟姊妹和朝臣面前又是不同的態度。總之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八面玲瓏,左右逢源。
以至于玄盈非常討厭和他說話,因為時刻要猜測到底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玄盈,拉著她的手,笑道:“城陽妹妹最近是不是瘦了?”
玄盈心中警鈴被敲響了,她連忙擺擺手:“沒,我沒瘦,四兄你可千萬別把你的食譜給我。”
青雀不死心,繼續向她宣傳:“我那食譜可補身體了,保證你無病無災。”
玄盈正在推托的時候,外頭人報太子殿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