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盈,阿爺下個月要巡游洛陽了,任命皇長兄監國之職。你要隨阿爺一起去洛陽嗎?”這天李恪拉玄盈在梅花園里賞雪摘花時說道。
皚皚白雪厚厚地覆蓋在屋檐和樓殿上,使整個皇宮呈現出一片白茫茫的寧靜與安詳來。
長風和三兄跟著去嗎?”玄盈折了一枝梅花,抖落掉上面覆蓋的雪。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要根據心上人和兄長的決定來判斷。
“我不去,阿爺讓我留下來輔佐皇長兄。因為阿爺要帶著九弟去,因此反而撂下長風留在長安了。不過聽說楊姨被阿爺點了要去。你呢?”李恪道。
“你們兩個都不去,我也不去。我留在長安,還能多和你們見面說話。”玄盈果斷地說道。
李恪笑道:“下雪的時候,感覺太極宮里格外安靜。”
玄盈又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舉到李恪面前,笑道:“你看這花怎么樣?我打算把它放在你的書房里頭。”
李恪接過梅花,笑道:“妹妹的眼光當然是好的。”
玄盈看他都沒怎么看就接過梅花,別過頭道:“你盡會敷衍人。”
大雪紛飛的時節,二人言笑晏晏。玄盈今天穿了一身石榴紅長裙,披著厚厚的斗篷,眉眼處精心地描畫過,襯得皮膚如雪白。李恪披著白色斗篷,融入了大雪下白梅的世界。二人并立,那場景如畫上描摹得一般寧靜溫馨。
忽然間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玄盈仿佛被人打破了一個美好的夢境,她緊皺雙眉,循著聲音望去,只見東面有一群人正在往太極殿涌來。
玄盈疑惑不解,問:“哪些人是誰,我怎么沒在宮里見過?”
“看著裝,好像是突厥人。”李恪曾接待過突厥使節,對他們的服飾和行為舉止都很熟悉。
玄盈驚道:“什么?這是怎么回事?即使是阿爺宣召,也不可能一下子宣那么多人啊?玉穗,拿著我的令牌去傳護衛來。”
玉穗忙接過令牌,急匆匆離去。
“他們人多勢眾,這兒不安全,咱們先回內宮,以免被誤傷,或是被人質疑他們與咱們有干系。”李恪反應靈敏。
玄盈點頭道:“是,咱們去阿爺那兒。”
二人來到唐皇的兩儀殿,碰巧青雀和蕙仙也在。青雀正在給父親過目他的括地志。蕙仙則是來看望阿爺的。
玄盈本就心生疑慮,看他倆不早不晚還是同時出現在兩儀殿,她就明白了七七八八。
蕙仙兩個月前已經完婚了,不過她還是常常入宮。蕙仙性格高傲,房遺愛敦厚。二人互補,相處得還算融洽。
李恪和玄盈將目睹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唐皇面色嚴肅,派嚴公公去傳今日值班的將領來。
玄盈小聲問李恪:“今日宮中誰當值?竟然膽大包天,敢私放大量突厥人入宮,這可是重罪啊。”
李恪低聲答:“好像是薛郎將,薛長風。”
“奇怪了,他一向辦事得力,頗有才干,今日是怎么了,昏頭了嗎?”玄盈緊鎖雙眉,心中不解。
李恪這次反常地沒有接妹妹的話,而是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薛長風進入兩儀殿,下跪道:“臣看守不力,請圣人降罪。”
寒冬臘月,他卻衣衫單薄,十指都已經被凍得泛出瘆人的青紫色了,雖是低頭屈膝跪著,卻是神色凜然,脊背挺直,錚錚鐵骨。
玄盈感到呼吸一窒,涌起憐惜之意來。
“這些突厥人是誰讓你放進來的,你一向負責,不是個沒腦子的。”唐皇面色嚴肅,訓斥道。
薛長風面有猶豫和為難之色,沉默了一下,仍是低頭沉聲答:“是太子殿下。”
他的聲音就仿佛在熔爐里經過千錘百煉后鑄造出的寶劍,硬正而透著冷漠。
玄盈心下一驚,沒想到皇長兄會做出這么荒唐的事情,一時難以置信,向唐皇道:“既是皇長兄的命令,薛郎將抵擋不住也是情有可原的,阿爺切勿重罰,不然的話,輕則寒了青年將領的心,重則一旦崗位空缺,也不利于尚書省平日的政務處理。阿爺不妨令薛郎將功補過吧。”
薛長風看了她一眼,眼眸里透露出暖意。
唐皇見女兒為他求情,也看重他是個年輕俊才,便順著臺階下來:“也罷,這事原是承乾的過錯。”
“阿爺要不要傳皇長兄過來問問清楚?”
唐皇嘆了一口氣,擺擺手道:“你們先下去吧。青雀,朕改日再看你的括地志。來人,傳輔機入宮。”
于是青雀等人紛紛告辭,離開兩儀殿。
玄盈上前兩步,拉近和薛長風的距離,柔聲道:“想來皇長兄強勢,除了阿爺,沒人敢忤逆他的心思,今日你算是無辜受牽連,我想阿爺不會過分追究你的。”
玄盈是好意安撫他,不過薛長風根本沒把他可能受到的責罰放在心上。
“多謝貴主今日敢于為臣求情。”薛長風還是拱手作揖表達了感謝。
這對于玄盈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她擺擺手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可是皇長兄怎么會如此不堪,竟敢干出這等危害太極宮安危的荒唐事呢?怕不是誰給他出的餿主意吧?”
“依我看,這種膽大包天的想法,東宮里除了太子沒人能也沒人敢想出來,誰不想要腦袋呢?倒是,太子身邊那么多人,竟然也沒個能勸阻他不要胡作非為的人嗎?”薛長風接話道。
和他一樣,玄盈也想到了襄陽郡公。
“阿爺到底還是最看重舅父。”李恪向玄盈道。
青雀笑道:“三兄和城陽妹妹摘個梅花竟能看見這么一樁事,也是皇長兄倒霉透了。”
李恪并不鬧,微微一笑,道:“四弟的括地志一個月前就寫完了吧。”
青雀收起笑容:“三兄繼續賞梅吧,這大雪天的,我得回府了。”他向玄盈和蕙仙道:“妹妹們自便。”說罷轉身離開。
李恪看向薛長風:“薛郎不回崗位上繼續當差嗎?”淡淡的從容平和的語氣卻透著明顯的警告之意,即在給他下逐客令。
“三郎和貴主都是親眼目睹突厥人胡作非為之人,臣自然要多多詢問您二位,才能如實掌握當時的情況。三郎向來深明大義,不會不肯配合吧?”薛長風挑眉回應,顯然是并不畏懼他正一品親王的身份,話語含挑釁意味。
玄盈看心上人和兄長莫名地處在對峙狀態,連忙上前打圓場:“姊姊既然回宮一趟,不如咱們去戲樓,邊看戲邊交談,怎么樣?”
蕙仙見妹妹不打一聲招呼就強行把她推出去作靶子,感到十分無奈,但是她能怎么辦,只能順從:“好啊,就依妹妹的,反正時間還早,我也不著急回去。”
“妹妹喜歡就行。”李恪向來聽玄盈的。
薛長風聳了聳肩,幾位正頭主子都同意了,他還能說什么呢?
于是一行人來到戲樓,玄盈讓長風選自己喜歡看的點。婢女們奉上茶水點心。
席間,三人閑聊,蕙仙講起自己的夫君不能襲爵一事。
“說起來,房家有世襲爵位銀青光祿大夫。可按著規矩,是長子繼承。本是為姊姊惋惜。沒想到前兩日聽說房駙馬被阿爺加封了右衛將軍,可見阿爺器重,我還沒恭喜姊姊呢。”玄盈道。
蕙仙嘆口氣道:“那是阿爺看我的面子上,愛屋及烏才賞的。可是我想讓阿爺將銀青光祿大夫的爵位轉賜給遺愛,阿爺竟怎么都不肯同意,還訓斥我貪心不足蛇吞象,要我安分守己。妹妹你說說,那襄陽郡公不過是因為他父親去世得早,小小年紀就能白撈一個正二品的郡公爵位。而遺愛都已經尚主,我不過是要為他求一個從三品的爵位,阿爺都這樣吝嗇,硬是不許。”
玄盈看她不快,心里也知道為何阿爺不許。
一則,長子襲爵是古來祖制,恰如皇室中嫡長子繼承制一樣,若是阿爺變更爵位人選,往小了說是破壞祖制,容易使臣民惶恐甚至是寒心,二則如今朝中奪嫡之爭愈演愈烈,若是爵位變動,難免使人猜測是否阿爺對于皇位也有了更改人選的心思。
二則,若是阿爺額外賜一個爵位給他,如今蕙仙的公公還健在,房家勢力本就如日中天,若是再添爵位,難免勢力過大,有與長孫家族并肩之勢。阿爺一向最看重長孫家,定然不會扶持一個家族能與長孫氏平起平坐。
蕙仙想到剛才一事,問:“對了,若今日之事真是皇長兄做的,阿爺會怎么懲罰他?偷放突厥人入宮,還是一群人,這可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