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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君應(yīng)有語渺萬里層云
“先生不欲坦白自己心跡,我卻知先生慕我甚。”
只見開口的女兒家螓首蛾眉,鳳眼半彎藏琥珀,朱唇一顆點(diǎn)櫻桃,穿著一身書生青袍,未梳任何發(fā)髻,只簡單的用青綢簡單的挽了一頭秀發(fā)。
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任誰看到,都會贊一聲好相貌。這就是杭州知府的嫡女,三小姐柳卿兮。
卿兮說此話時,只將雙目望向窗外,仿若是對著風(fēng)在說,身側(cè)緊握的雙拳卻將她的心思出賣。無疑她是羞憤,她氣自己明明已經(jīng)打算敞開說卻還如此放不開。平日吵鬧的書房內(nèi)此刻仿佛靜的掉入一根針都能聽清,就仿佛,此話從不曾說出。
但屋內(nèi)二人皆之,此話已出,也知說與誰聽。
暮之聞此,身形未曾變,雙唇緊抿著,半晌也不見他開口。仿佛這句話只是卿兮如往常一般的問候。卿兮轉(zhuǎn)過頭來,雙眸緊盯著前方人的背影。
那是她認(rèn)識了七年的先生,她放在心頭的人兒,他總這樣溫柔,即使自己在課堂上搗亂故意與他爭執(zhí),他也只是笑笑說她調(diào)皮。
七年時間,曾經(jīng)那個君子如玉,風(fēng)度翩翩的少年也已經(jīng)長大成為一個真正的七尺男兒,越發(fā)氣宇軒昂,溫潤如玉,也更加的喜怒不顯于色,同任何人說話都總在嘴邊掛著一抹淺笑。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是想先生能轉(zhuǎn)過身承認(rèn)她的話,還是希望先生就此離去,她這笑話般的話能隨之過去,不被先生惦記。亦或者,被拒之,被斥之。
“明日,我就去向柳大人請辭。”良久,沉暮之才開口說了這么一句話,從始至終,也未再轉(zhuǎn)過身,看卿兮一眼。隨即,闊步向前,離開了書房。
卿兮看著漸遠(yuǎn)去的先生,仿佛想說什么,向前一步卻又立刻停止。
她如何不知,她不應(yīng)該把話挑明至此,不給自己和先生留一絲余地。不然她與先生還可以像平時一樣,她假裝家中兒郎與哥哥弟弟們一起上課,聽先生講世間事教他們明辨這世間理。先生也會一如既往地當(dāng)她是兒郎,假裝自己不知她是女兒身。
可,她做不到。
在知道先生不日就要離去,再也不回柳府后,她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一表心跡。
她到此一遭,活此一世,不是窩囊著過活的。世人對女兒多束縛,她長于柳家,得父母親偏愛,不受拘束,成長至今,平日里親朋見面都要夸卿兮溫柔賢惠知書達(dá)理。
實際上只有親密之人知她心思皎潔,古靈精怪,更有心大若男子,也不欲被人因女子身份看輕,所以柳家女兒中只有她跟著男兒一般上課。
她愛慕先生,為何不能叫先生知,她又不想強(qiáng)迫先生回應(yīng)什么。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
她沒有說,只因她篤定,先生若她,只將相思藏于心中。
雖然以卿兮對先生的了解,先生不會回應(yīng)的,先生不僅僅只是沉暮之,五年前她就知。
剛才強(qiáng)撐著一口氣說出的話,現(xiàn)在反而有些忐忑了。
“我,沒錯,也,不悔。”卿兮靜默許久,輕說出此話。
“小姐,前院出事了。”卿兮突然聽到外面大丫鬟月非輕聲說道。晃過心神,鎮(zhèn)定了自己的語氣后說道:“進(jìn)來回話。”
月非低頭進(jìn)入聽竹苑,剛才沉先生與小姐的對話,她在門外也沒聽見但她也猜到了不尋常,這會兒不敢多言也不敢面上顯露出什么,謹(jǐn)言道:“二門外一個叫楊東的看門的突然暴斃了。現(xiàn)在院內(nèi)人心惶惶的。”
卿兮母親柳謝氏出自謝家嫡系,管家自不在話下,府內(nèi)一直井井有條,出現(xiàn)下人暴斃的事情,怎么都覺得不可能。
“先回房。”卿兮覺察到其中蹊蹺,確也不需要她操心,母親自會解決。
月非隨卿兮回房后,卿兮獨(dú)自待在房內(nèi)。
在書房的事,她魯莽了。
七年前,卿兮五歲,沉暮之十五歲。
被杭州知府柳子淵也就是卿兮父親突然帶到柳家,并告之眾人這是他為家中子弟尋的先生,望家中眾人視其為上賓,恭之敬之。雖然,那會兒的沉暮之只比卿兮大哥柳岳翎大六歲而已。
但是,柳子淵在家一向一言九鼎,柳家眾人即使疑惑不解也只能遵從。
彼時,是柳子淵一家到浙江第七年,是卿兮父親柳子淵任杭州知府的第二年。
卿兮之父柳子淵是京中柳丞相第三子,自小聰穎異常,被先帝看中選為當(dāng)今圣上的伴讀,隨后更是以未滿弱冠之齡便通過科舉成了柳家這一輩第一個狀元,而且還是三元及第。
柳家家主柳叔向乃當(dāng)朝正一品左丞相,長子任吏部正五品郎中,次子乃正二品龍虎將軍常年駐守邊疆,長女乃宮中淑妃,最后便是卿兮的父親幺子柳子淵。
柳家滿門貴胄,柳丞相本未想幺子有何建設(shè),只愿他受家族庇蔭,誰想這幺子卻是三子中最聰穎的,自小天資卓越,勤奮異常。考上狀元第一年就去了翰林院,任期兩年后自請下放到地方任知縣,卻沒想到皇上一旨下來,直接成了知州,三年后年僅二十五歲的柳子淵便成了杭州知府。
“父親,剛剛那位哥哥以后要來給我們上課嗎?”幼年卿兮活潑伶俐,雖只五歲卻口齒清晰。
兩雙大眼睛也特別有神,躲在柳大人身后,面帶好奇的看著前面這位芝蘭玉樹的先生,心中喜歡不已。
想來自小就是個喜愛俊俏的,看到這樣氣質(zhì)的小郎君就喜歡。
柳子淵慈愛的看著小女兒,蹲下身來將她抱起,“這是哥哥們上午的老師,卿兮還是和王老先生一同在上午上課。”
柳子淵口中的王老先生是杭州這一帶有名的書生,年輕時才華橫溢,早早的考取了秀才,卻幾次都未考上舉人。
王老先生家并不富裕,時間久了,為了貼補(bǔ)家用,就出來教書了。因他在經(jīng)史上的造詣,曾坐館杭州最有名的白鶴書院,年老后本在家頤養(yǎng)天年,卻被當(dāng)時來杭任知府的柳子淵請出山做家中子弟的先生,教授經(jīng)史。
因柳子淵自己是狀元出身,平生最看不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話,在京中貴族小姐都需學(xué)習(xí)文史禮記以此明智明德,如此嫁出去后才能當(dāng)?shù)靡桓髂覆惠p易被下人蒙蔽。
柳大人雖寵愛嫡女甚,但對家中倆其余三位庶女也是疼愛的,也希望以后她們能嫁個好人家,出嫁后能相夫教子管理家中田產(chǎn),成為一名受人稱贊的當(dāng)家主母。所以,王老先生上午給小姐們講課,下午給少爺們講課。
如此也有兩年了,卿兮今年第一年和王先生上課,就覺得處處都有趣,上課時先生說什么她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直到她有一次偷溜去上了下午少爺們的課,只覺得新鮮奇特,自此之后下午就再也不愿去跟李嬤嬤學(xué)禮儀,而是在書房和哥哥們一起學(xué)習(xí)。
后來沉暮之來了以后,卿之就更加像個男孩一般,只跟著家中哥哥們一起學(xué)習(xí)。柳大人念她還小,再加上實在疼愛幼女,也就隨她去了。
想到以前,卿兮漠然了,速來嬌縱的她算是真正做了件嬌縱的事了。直到屋外傳來大丫鬟月非的聲音她才回過神來。
“小姐,夫人身邊的曹嬤嬤來了,說是請您去一趟蓮壽堂。”月非在門外輕聲說道,她自是看出來小姐從書房回來就心中藏著事,瞧著氣色也不好,更是不敢大聲打擾。
卿兮整理了思緒,喊了月非進(jìn)來,對月非說道:“請曹嬤嬤進(jìn)來。”
曹嬤嬤進(jìn)門后先是行了個禮,曹嬤嬤是卿兮母親柳謝氏身邊的大嬤嬤,卿兮自不會接全這個禮還要給曹嬤嬤一分體面,“嬤嬤不必多禮,可是母親喊我?倒累的您跑這一趟。”
曹嬤嬤跟著柳謝氏也幾十年了,看著卿兮長大,對著她也是一臉慈愛,笑著說:“蓮壽堂離這才多遠(yuǎn),奴婢給主子傳話怎敢喊累。確是夫人喊小姐去蓮壽堂一趟。”
“好的,嬤嬤先去給母親回話,我換了衣服就過去。”卿兮道。
“那老奴就先告退了。”曹嬤嬤鞠了個躬。
卿兮看了眼月非,月非領(lǐng)會,轉(zhuǎn)身攙扶著曹嬤嬤退了出去。
門外月清與月饒也進(jìn)來服侍卿兮換衣服去見柳謝氏。
“月非隨我去蓮壽堂,其他人留下。”話畢,卿兮就帶著月非出去了。
“小姐今兒是怎么了?”月饒待卿出門后,悄聲與月清說道,面上透著擔(dān)憂。往日小姐自書房回來總能和丫鬟們說上半天書房內(nèi)的趣事,不論先生是否布置了許多作業(yè),心情也都好的不行,今日回來不僅一言不發(fā),還將自己關(guān)在房內(nèi)許久。
月清也是一臉擔(dān)心,她們?nèi)俗孕「〗悖c小姐感情不一般,看今日小姐的反常自是心中忐忑擔(dān)憂不已。“我也不知,今日是月非姐姐與小姐一同去的書房上課,月非姐姐回來后也沒說什么。”
“唉,即使月非姐姐知道,也不會與我們說的。小姐的事情,豈容我們隨意置喙。”月饒想了一會說。
這邊卿兮也到了蓮壽堂。
“這位姐姐去給夫人傳一下話,我們小姐到了。”月非笑著對蓮壽堂的丫鬟說道。
“月非姐姐哪的話,夫人早說了,小姐來了直接進(jìn)去好了,哪需要通傳。”丫鬟討好的沖卿兮笑道。
卿兮點(diǎn)了點(diǎn)頭,進(jìn)了門。
“給母親請安。”卿兮進(jìn)去后,似往常一樣,笑著給柳謝氏行禮,不待喊起就笑著窩到了柳謝氏懷中。
可這次,柳家主母卿兮嫡親的娘親謝靜好卻不像往常一樣,笑嗔卿兮,而是扳著一張臉,怒拍了桌子一下。“你的禮儀規(guī)矩都學(xué)到哪去了,你父親憐惜你,不叫你同姐妹們一起和李嬤嬤學(xué)禮儀而是讓你跟著哥哥們上學(xué)堂,你卻這樣回報你父親?”
房內(nèi)眾人立刻跪下,卿兮也被嚇了一跳,隨之跪下,低聲說:“女兒知錯了,求母親息怒,切不可因女兒叫自己生氣傷了心神。”
柳謝氏看了跪著的卿兮一眼,眼中閃過憐惜、憤怒和不舍,“你們都先下去,卿兮留下。”
眾人不敢叫主母再做怒火,皆噤聲退下,只留卿兮一人。
房內(nèi)很長時間沒人說話,卿兮跪著看向地面,從最初的驚愕不解,到如今仿佛猜到了些什么,心情更加忐忑。她在書房內(nèi)對先生說的那話,一開始只圖痛快,現(xiàn)在想來,卻是處處不妥。
這事其實做的并不隱蔽,雖然當(dāng)時讓月非將書房眾人都喊了出去,但也并不是萬全的。母親掌管府中中饋多年,想是知道此事了,思及此,卿兮心中五味雜陳。
她知道這事若傳了出去,不僅是她的名聲,柳家的家聲也會受損。母親如此生氣自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赣H從京中到此當(dāng)?shù)胤焦伲m是富碩的地方,但江南數(shù)來世家盤踞根系錯綜復(fù)雜,父親能在此扎穩(wěn)腳跟實屬不易。如因自己的一時沖動,而毀壞了父親多年的經(jīng)營,真的是萬死不能。
“母親,女兒知錯了。”良久,卿兮一滴淚從眼眶滑落,第二滴,第三滴,瞬間淚流滿面。
柳謝氏深深的看了眼這疼在心窩里的小女兒,也是她唯一的嫡女。最終深深的嘆了口氣:“卿兮,你自小聰慧,又是幺女。你父親疼你甚,平日里最重規(guī)矩的他連不讓你學(xué)禮儀的話都說出口,只想教你在回京前活的自在開心。我雖不滿,但見你雖頑皮卻還知曉尺度進(jìn)退,知道你是個心中有數(shù)的。誰曾想,我們的疼愛,竟縱的你做出此事。你可知,今日之事一旦傳揚(yáng)出去,你就毀了?!”
“你今日之行為,確實太讓我失望了,你如此行徑哪一點(diǎn)像是大家閨秀?輕浮,無腦,魯莽!”
柳謝氏說道最后,已是痛不可厄,似下定決心,低聲喝道:“你可知那沉暮之是何人?”
今日真是多事之秋,那沉暮之果是災(zāi)星。
柳卿兮早已后悔不已,她不該因自己的魯莽而讓至親傷心至此。聽到母親問話,心中一驚,雖他們兄妹幾人早就猜測先生身份特殊,此刻卻更覺不對,抬頭看著母親:“先生是何人?”
“他是當(dāng)今五皇子,貴妃之子。”母親看著卿兮,慢慢的吐出這幾個字,輕飄飄卻字字捶打著卿兮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