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天,玄盈去東宮看望皇長兄李承乾。正好杜明堯也在。承乾招呼妹妹隨意坐,命人送了茶水和點心上來。
承乾道:“城陽妹妹仿佛長高了一些。你來得正好,我這邊剛巧做了你愛吃的金乳酥和燕窩糕,你嘗嘗。”
玄盈道:“謝謝皇長兄關心。今日杜郎也在啊。”
杜明堯道:“回十娘子的話,臣今日是來與郎君商議在延興寺造經一事。”
玄盈問:“造經是?”
杜明堯道:“十娘子年幼,不知道也正常。簡單來說,就是在佛寺做一些事。”
忽然外頭人急急忙忙地進來,向李承乾道:“郎君,外頭傳來消息,圣人將長孫司空等重臣召進宮去了。”
承乾起身問:“出什么事了?”杜明堯也皺起眉頭。
那人道:“奴也不知道。”
玄盈向承乾道:“要不我回太極宮去看看,皇長兄就在東宮等消息吧。既然阿爺沒傳皇長兄去,肯定沒什么大事。”
杜明堯道:“那臣跟著去吧,到時候回東宮向郎君說明情況。”
玄盈沒想到明堯主動要去。
承乾答應道:“行,就這么辦吧。”
一行人出了東宮,來到宮中,正好碰見輔機等人。輔機和玄齡等人看見玄盈,都遙遙俯身行了一禮以表示恭敬。
輔機四十多歲,人已到中年,雖然留了胡子,但整個人依舊是精神奕奕的,一副精明干練之相。當然對于晚輩,他也不失和藹可親的一面。
玄齡比輔機年長十五歲,他今年已經六十出頭了。加之他近幾年保養得不太得當,所以已經有不少頭發變白了。玄齡撫著胡子更顯得慈眉善目的,但他的頭腦依舊在不停地運轉和思考著。
輔機和玄齡看到他們,心下了然,來到他們面前。其余人都走了。明堯向他們二人都行了禮:“長孫叔父安好,房伯伯安好。”
明堯的父親杜如晦生前與輔機以及玄齡都是共經生死的伙伴,情同兄弟。杜如晦在三人中的年齡居中,所以明堯喚輔機為叔父,喚玄齡為伯伯。輔機和玄齡從小看著明堯長大,對他也是非常關心和愛護的。
“舅父。”玄盈出于對長輩的尊敬,略微俯了俯身。
“十娘子比老臣上次看到時消瘦了不少,娘子平素不要憂愁傷身才是。”輔機道。
“多謝舅父關心。我本今日在與皇長兄閑話,偶聽得無緣無故地,阿爺召了舅父和房公等重臣入宮,擔心有要緊事發生,特地來瞧瞧,還望舅父告知一二,也好安了皇長兄與我的心。”玄盈溫聲道。
“恕老臣說句不敬的話,在老臣心里,十娘子一直都是自家人,老臣就不瞞您了。四郎向圣人稟告說老臣等人對他不敬。圣人大怒,召老臣等人進宮當面責問。老臣這一把年紀,哪里經得起這突來的橫禍呢。幸虧圣人英明,沒真的降罪。”
玄盈皺眉,感到不可思議:“四兄竟然做出這種事來。”
輔機道:“四郎受到驕縱,近來行為上越發稀奇古怪。希望日后不再出現類似今日的事吧。娘子也不必憂心。娘子想來體弱,安心調養才是正經事。前朝的事,都是您的兄長們要操心的。”
“多謝舅父美意。”玄盈笑道。
“老臣還要事務要處理,先告退了,娘子自便。”輔機再次行禮,轉身離開。
杜明堯是跟著她過來的,見她打發他走,便詢問:“那十娘子您呢?您是去哪兒?”
玄盈道:“我去阿爺那兒。”
她來到李世民殿中。向他詢問后,果然是四兄掀起的風浪。李世民見女兒不滿,笑道:“朕已經向輔機他們道過歉了,這次是朕考慮不周到。”
玄盈心里仍然不快:“女兒覺得阿爺很偏愛四兄。”
李世民似有警覺,他放下手中的書,抬頭問道:“誰告訴你這話的?”
她觀阿爺神色突然嚴肅,知道不好隨意說話,就敷衍道:“就是女兒自己覺得的。”言下之意是要繞過這個話題了。
李世民這才安心,放松下來,笑道:“朕喜歡青雀,也疼愛承乾、雉奴和你啊。”
玄盈問:“那三郎呢?”她顯然是不怎么關心同母的皇長兄和四兄,而更關注三郎。
李世民剛綻放的笑容僵住了,他臉色一變,聲含怒氣道:“別提恪兒。你知道他在安州干什么嗎?恪兒他在安州整天就是和人狩獵,不務正業。枉費朕看重他。”
玄盈沒料到三郎會有此舉,但本能地還是相信他。她連忙解釋道:“三郎向來穩重,肯定是事出有因。”
李世民嘆氣道:“朕已經派人去安州責備過他了。但是現在安州不穩,所以朕決定讓他繼續擔任都督一職,將功補過。但是沒有朕特賜的恩典,他不能回到長安,即使是年下也不能回來!”
玄盈先聽父親從輕發落,仍然讓三郎做大都督,心中歡喜,但又聽父親禁止他回長安,連年下宮宴也沒了指望,頓時失落起來。
但無論如何父親是饒恕了李恪,玄盈還是起身謝過。
李世民喝了一口茶,聯想到一件事,便問她:“聽說恪兒還在的時候教了你騎馬,他走后你還有學嗎?”
玄盈看到父親面色緩和,忙笑道:“每天還會去練練,九兄有時候也會教我。不過三郎是眾位兄長中是最有耐心的,且真心關愛手足,十分難能可貴。”
李世民道:“我讓承乾督促造經一事,你要是在宮里覺得閑,也可以出宮去寺廟里看看。但是要帶好護衛。”
玄盈再三謝過,父女倆又說了會話,她起身告退。
她走出殿門時回頭看了父親一眼。
父親,你真的是看重他嗎?
當玄盈再一次看到三郎時,已經是貞觀十五年的春天了。
貞觀十五年三月,在安州長達兩年零三個月的吳王李恪接到圣旨,允許他返回長安。
在此前一月,玄盈剛得到消息時,就特意去求阿爺設宴款待,已示父親慈愛之心與皇家鄭重之意。唐皇禁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同意了。
在李恪回到京城的第五日,唐皇在太極宮玄武門設宴款待。
薰風殿正殿的梳妝鏡中,浮現出一個年輕少女的模樣。
少女穿了一身湖水藍色的齊胸襦裙,衣裳由新上貢的云錦制成。鬢邊插著一對藍寶石步搖,長長的流蘇從兩旁垂下,左手上籠著一個白玉手鐲,顯得嫻靜文雅,清麗純凈。
“玉穗,你說我這么打扮,三郎會覺得我好看嗎?”鏡子前的城陽公主李玄盈問她的貼身婢女。
玉穗仔細欣賞著玄盈的容貌和打扮,含笑道:“當然了。”
玄盈放下梳妝鏡,站起身來,道:“但是高陽姊姊也很美。”
玉穗一怔,不知該怎么接話。
玄盈臉色不快,道:“高陽和我自小交好,可是這幾年她來昭陽宮的時候對三郎也很殷勤。你說難道韋氏不知道這件事嗎?我想大約高陽這些年是拿我做擋箭牌呢,好沒意思。”
玉穗在旁道:“高陽公主即使真的想與吳王親近,必然得背著韋貴妃,那她自然不敢明目張膽。您既然已經看透她了,那她以后再想那么做,也不容易了。但是婢子不明白,您為何特意求圣人設宴呢?您明知三郎不喜熱鬧的,何苦自討沒趣?”
玄盈輕笑了一聲,道:“若不設宴,怎么能看到想見的人呢?好了,咱們快去宴席上吧,再晚就要遲到了。”
玉穗忙應著,婢女們簇擁著玄盈入席。她左邊是雉奴,蕙仙因為是妃妾所生,所以坐下更下面的位置,距離玄盈比較遠。
蕙仙已經于貞觀十四年夏天行過及笄之禮了。皇室公主一般在十三四歲時就會定親,可是這幾年唐皇為了兒子們的事情焦頭爛額,再加上韋珪越來越不得他歡心,因此他對蕙仙的疼愛也大不如從前,因此婚事就被耽擱了。
雉奴見到玄盈的衣著打扮時喜出望外,湊近她笑道:“妹妹今日清新脫俗,令人矚目啊。”
她沒理會雉奴的贊賞,只一心關注隨他而來的薛長風,綻放出笑容:“薛郎將也到了。”
薛長風扶了扶額,他生來就得了胃脆弱的病,碰巧最近又發作了,本是應該告假不來的,可是這場宴是圣人設下的,命令五品以上的官員都得來,又是為親王接風洗塵,這兩位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主子,只能勉強過來了。
他的座次是托了雉奴的福才提的那么前面的,本以為可免去與其他官員間的繁文縟節,奉承客套,沒料到城陽公主又來主動尋他說話了,他又想到今日這場宴會正是這位十娘子向圣人提議辦的,他越發心生不快,卻不得不在臉面上敷衍過去,畢竟都是皇族中人,哪個他都得罪不起。
思慮及此,他只好起身行禮道:“城陽公主,別來無恙。”
玄盈看他臉色蒼白,像是個病人,語氣低低的,也不似以前有活力,關切道:“薛郎將可是哪里不舒服?”
“煩勞十娘子記掛,小事。吳王殿下還沒到嗎?”薛長風不欲和她多言,只一心關注李恪。
玄盈這才發現三郎還沒到,便轉頭詢問九兄雉奴。
雉奴見妹妹關心薛長風和李恪,對他自己卻不上心,撇了撇嘴,感覺有些失落。但是妹妹既然問他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道:“還沒呢,阿爺在書房和三郎說話呢。你看,明堯來了。”
玄盈往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此時杜明堯拿著酒杯在同承乾說話,臉上不自覺地顯露出笑容。杜明堯將酒一飲而盡,然后又命隨從倒了一杯。他突然瞥見對面投來的目光,向對面望去,正好撞上玄盈的眼神。
玄盈沒料到他會發現,心下一驚,忙轉移了視線,裝作剛才什么都沒發生。
杜明堯看到玄盈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向她點了點頭。
承乾看到杜明堯轉頭,也順著他目光看去,問:“怎么啦,看到誰了?露出這么燦爛的笑容?”
杜明堯回過頭道:“沒事,我只是看到城陽公主和九郎在對面,我想著要不要去見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