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平不愿傷害自己的妻子,跪地叩首道:
“臣愿解甲歸田,遠離朝堂,求陛下開恩。”
老皇帝布滿褶皺的臉上露出陰森可怖的笑容,幽幽道:
“你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仁慈,太心軟!你對于大梁來說,是守護神,朕怎會輕易放你走。也罷,既然你不舍得,自有人替你做這個惡人。”
說完,太宗看向凌遠,吩咐道:
“遠兒,你來!”
沈世平見狀,連忙回頭看向凌遠,他多么希望凌遠能夠心軟一回,他寧可不做這大元帥,寧可離開朝堂歸隱山水,他也不愿讓凌霜忘掉自己。可凌遠哪里是個心慈手軟之人,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上前接過藥碗,而后遞到凌霜手里,又握緊凌霜的手,在她耳畔沉聲道:
“喝下去!必須喝下去!你若不喝,不僅你會死,你的丈夫你的孩子都會受牽連,凌家可能也會因此遭殃!你別怪哥哥心狠,如今當以大局為重!”
大局為重,多么冠冕堂皇的說辭,她從小到大最崇拜最喜歡的哥哥,在生死關頭棄她如敝履。也罷,她是北魏余孽,這樣的身份,凌遠想殺她又有什么錯呢?更何況如今皇上網開一面,她尚能茍活,這碗失魂湯,就當還了凌家這些年的養育之恩吧。想到這,凌霜淡然一笑,終于閉上了雙眼,決絕地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霜兒不要!不要!”
沈世平本能地想去阻攔,卻被禁軍摁倒在原地。
太宗不再言語,滿意地拂袖而去。不多時,禁軍退出宣室殿,只剩下凌遠和沈世平跪坐在地上,默默地注視著彼此,他們中間躺著的,是昏迷的凌霜。
“你就這么恨她嗎?”
過了許久,沈世平才心如死灰地質問凌遠。
凌遠搖了搖頭,回應道:
“我是為了讓她活命!世平,你就讓霜兒忘掉北魏那些沉重的過往,忘掉我給她帶來的傷害吧!你帶著她回封地,跟她重新開始,我想,只要你待她如初,她一定會重新愛上你的。你知道的,如果可以,我多想和驚云重新來過。”
三日后,凌霜在凌府醒來,京城人人都說,鎮南王妃忘記了所有,卻只記住了三個字:沈世平。她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卻因凌遠無意間提起沈世平的名字而記起了出閣前的人和事。
沈世平負手立于院中的桂花樹下,丹桂飄香,沁人心脾,不遠處的凌霜正拉扯著凌桓的衣袖,撒著嬌說:
“爹爹你去求皇上嘛,讓他收回圣旨,霜兒不要嫁給沈世平,都說他是戰神,他一定是個魁梧粗壯的兇神惡煞,女兒不喜歡!女兒不要嫁!”
沈世平遠遠地看著,心頭一陣酸楚,這時,凌遠走到沈世平身旁,感慨道:
“這是她年少時說過的話,當年她對你有所誤解,不肯接受王妃的冊封,正是這般苦苦哀求父親的。說來也奇怪,她忘記了后來的許多事,卻把記憶停留在了出閣前。”
沈世平慢慢收回目光,苦笑道:
“也許出閣前的記憶是她這一生中最幸福的光景吧。那時她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無拘無束,沒有王府里森嚴的禮制規矩,沒有北魏余孽的身份困擾,而且,那時的舅兄,應該也是個很疼愛她的好哥哥吧!聽岳父說,她醒來后一直鬧著要吃你做的桂花糕。”
說完,他轉頭意味深長地看向凌遠。凌遠神色凄然,眉目清冷依舊,他沉默了許久,才復又開口道:
“人總是要長大的,長大后,許多事都會變得身不由己,而那些年少的歡喜,也會隨之逝去,就像桂花糕一樣,方子還是原來的方子,可不管我怎么做,都比不得從前的桂花糕那樣甘甜了!”
說完,他提著藥箱轉身離去,沈世平知道,他這是去給凌霞換藥,那個在凌遠眾叛親離的時候還肯站出來替他說話的小姑娘。
小小的偏院里,臉色蒼白的凌霞把長發攬到胸前,背對著凌遠脫下外衣,露出左肩處的劍傷。凌遠原本給她安排了寬敞的院子,她卻被族長驅趕至此。
凌遠打開藥箱,小心翼翼地解開凌霞肩膀上的繃帶,一邊為她重新上藥,一邊問道:
“有件事,一直想問你。那天你為何要主動站出來為我作證?你這樣做,只會惹來眾人不滿,引火燒身。”
凌霞輕輕撥開他的手,自己系好繃帶,穿好衣服,冷冷地說:
“他們怎么看你,與我無關,我只求自己問心無愧!”
凌遠有些疑惑,便道:
“可在那之前我們并沒有見過面吧,那日你站出來指證凌迅的罪行,我連你的名字都叫不出。”
聽他這樣說,凌霞淡漠的目光里忽然流露出一絲委屈和難過,她眼眶微紅,追問道:
“遠哥哥,你真的一點都不記的我了嗎?我從小就喜歡你!”
“我們見過嗎?”
凌霞見他這般,心頭難免一陣失落,但她不相信凌遠對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便回憶道:
“你幼時在凌家別院跟隨一位叫凌慧的前輩習武時,有一個小姑娘總愛偷偷躲在門后看你。其他子弟趁前輩不在時便偷懶,追逐打鬧,只有你一個人不論嚴寒酷暑,從朝到夕,日夜苦練。有一天,這個小姑娘被凌迅發現,凌迅便帶著其他子弟對她進行毆打,她怕極了,她被打得渾身淤青,最后,是你出面制止了他們,你還給了那個小姑娘一顆青梅糖,酸酸甜甜的,好吃極了!”
凌遠細細回憶著這件他幾乎忘卻的小事,待仔細打量了凌霞的眉眼后,不由地驚道:
“那個小姑娘是你!”
“嗯!”
凌霞立刻綻放出了燦爛的笑容,重重地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