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皇帝情緒一時過激，猛烈地咳出幾口血來，遂艱難地抬手指著凌遠道:

“還愣著干什么?殺了她!殺了她!”

凌遠情急之下一劍刺入阮娘的頸部，卻又因她的遭遇而不忍下手過重，阮娘白皙的頸部流出鮮血，凌霜見狀，連忙上前用手握住劍刃，鋒利的劍刃將她柔嫩的掌心生生割破。

阮娘心疼地說:

“你干什么?你快放手!”

“娘，你快別說了，你向陛下服個軟，你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了!”

阮娘抬起手顫抖著理了理凌霜的鬢角，又幫她扶正頭上的步搖，慈祥道:

“霜兒，你是不是特別恨娘?你一出生，娘就被囚禁在護劍山莊，娘從來都沒有盡過一天做母親的責(zé)任，后來娘又利用你，害你被抓入梁宮，害你身份暴露!可是霜兒，娘真的不是有心要害你的，被囚禁的這二十年來，娘日日都思念你，日日都為你祈福!遠兒每次來見我，我都會向他問及你的近況，娘真的好想你，好想讓你回到我身邊!霜兒啊，娘多想帶你回北境，帶你看看咱們繁華的都城，帶你看看咱們宏偉的朝華殿!”

凌霜淚流滿面地?fù)u著頭說:

“不，霜兒不曾恨過娘親，霜兒只是感到惋惜，能在娘親身邊的不多時日，竟都是在牢獄中度過的。娘，你醒醒吧，我們向陛下投降，我們歸順于陛下，霜兒接你回家，霜兒接你回家好不好?”

阮娘的眼中流露出無限的愛憐，她不停地擦著凌霜的眼淚，終于還是莊重道:

“我乃大魏公主，誓死不降梁人。”

說完，她抬手劈向凌霜的后頸，凌霜渾身一軟，暈倒在地。

阮娘俯下身，把凌霜摟在懷里，像抱著剛出生的嬰孩般輕輕晃著，愛撫道:

“傻丫頭，只有娘死，你才能活。”

說完，她像捧著一個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地把凌霜放在地上。

凌遠見狀，追問道:

“你對凌霜尚存母愛，那么對我爹呢？我爹為了你，險些同我娘和離，凌家淪落至此，都因你而起，你對得起我爹的一片真心嗎？”

阮娘聽到凌遠提起凌桓，眉眼變得溫柔起來，她笑道:

“遠兒，你真以為，你來奪劍那晚，我沒有機會殺你嗎？當(dāng)年你們凌家一眾弟子合力都沒能從我手中奪走劈天神劍，區(qū)區(qū)一個你，又如何能有這本事?”

“你什么意思？”

“那晚你與我過招時，我有三次機會殺你，可你是桓郎的兒子，是他最器重的長子，我怎么忍心傷你，最終，我錯失了良機，讓你轉(zhuǎn)敗為勝，奪走了劈天神劍。”

凌遠不可置信地看著阮娘，阮娘又道:

“你以為這些年，我真的沒有找到破解機關(guān)的突破口嗎？我只是不愿去嘗試罷了!我一旦從山莊逃出，桓郎面對的將是你們整個家族的指責(zé)，一邊是家人，一邊是愛人，他只會兩頭為難，我怎么忍心呢？我等啊等啊，終于等到了一個時機，想借著霜兒逼你們凌家人主動放我出來，可誰知，最終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說完，她伸出手來，握住凌遠不忍往下捅的劍刃，含淚道:

“這世上真正能困住我的，唯有情愛。遠兒，替我轉(zhuǎn)告你爹，二十年前，鏡湖的一葉扁舟上，動了真心的不止他!”

說完，阮娘握緊劍刃用力一劃，一道長長的血刃出現(xiàn)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大股大股的鮮血噴涌而出。

凌遠看著這個自己最恨的人死在面前，心中卻并無快感，反是手中長劍滑落，為她落下了兩行熱淚。

老皇帝微瞇著雙眼，盡顯頹然之態(tài)，良久才閉上眼睛，懺悔道:

“當(dāng)年之事，我大梁確有不對之處，當(dāng)初先皇射殺了她父親，如今她又帶人射傷了朕，當(dāng)是扯平了吧!就以公主的禮制厚葬她!當(dāng)是朕給她賠罪了!”

說完，他轉(zhuǎn)過身，看向倒在一旁不省人事的凌霜，沉默了片刻后，抬袖向身后的婢女招了招手，那婢女已不知何時取來一盆涼水，在太宗的示意下將水潑向了凌霜。秋日里夜涼，凌霜受激后慢慢蘇醒過來，待看到倒在血泊中的阮娘時，一時情緒崩潰，痛哭著朝阮娘爬去。沈世平見狀，連忙從身后將她拉住，凌霜回眸，卻見沈世平沉默著搖了搖頭。

凌霜知道，她不能再認(rèn)這個娘親，否則會殃及鎮(zhèn)南王府和凌家。帝王家，終究是不歸路。

太宗見凌霜還算識趣，也便收了殺心，于是沖沈世平道:

“你，依舊是鎮(zhèn)南王，凌氏也依舊是王妃，只是，她必須忘記自己是北魏人的身份，否則，朕實在不放心放你們回封地。”

沈世平心頭一緊，追問道:

“陛下這是何意?”

老皇帝伸出手，吩咐道:

“拿來!”

只見魏公公已端上來一碗湯藥，老皇帝接過湯藥遞給凌霜，說:

“失魂湯，你該聽說過。”

凌霜當(dāng)然聽說過。失魂湯源于苗疆醫(yī)術(shù)，是那些備受心魔煎熬的病人求之不得的，飲下失魂湯會昏睡數(shù)日，醒來后能忘記過去的一切，甚至忘記自己是誰。

沈世平不忍，遂懇求道:

“陛下!您方才也聽到了，凌氏一直在勸阮娘歸降，她從無謀反之心，她還有兒女還有家人，若是飲下這失魂湯，她忘記的不僅是北魏后裔的身份，還會忘記這所有的一切啊！”

老皇帝不悅地閉上眼睛，有些力不從心道:

“世平，你是個好孩子。日后大梁的江山還要靠你來守護，朕不愿讓你為難。只是凌霜若不受罰，怕是難以服眾，日后朝堂之上只會有更多人對你口誅筆伐。你就不要讓朕再為難了，朕是天子，有些事不得不做!”

說完，他把失魂湯往凌霜手邊遞了遞，凌霜顫抖著伸出手，卻無論如何也接不住那只藥碗，她不愿忘記自己的夫君，更不愿忘記年幼的孩子們。太宗最終失望地?fù)u了搖頭，說:

“世平，你這王妃許是受了驚，不如由你來端給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