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土地到餐桌的變革:“新農人”變形記
- 石嫣
- 3855字
- 2020-08-28 15:22:02
推薦序 生態農業與環保農村
溫鐵軍
本書作者石嫣是我的碩博連讀的研究生,她去美國“洋插隊”半年。回來后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也促使她進一步參與我們這些年艱苦奮斗的生態農業、環保農村的改良事業。遂為之序(1)。
我國農業面源污染問題(2)
大家都知道中國的耕地只占全世界的7%,但很少知道中國耕地中“水土光熱”等農業自然資源匹配的只占國土面積的9%。
這種基本國情矛盾制約下的經濟規律是不可逆的:越是在農業資源短缺的情況下追求農業作為現代產業的增長,其結果就越會導致化學品等各種投入的增加,投入產出就越不合理,農業和農村也就越失去可持續的基礎。
目前我國農業面源污染從現象上看主要是農業的化學化造成的。例如,我國農藥年產量和使用量均高居世界榜首,年生產近百萬噸,居世界第二,但其中幾乎沒有自主知識產權的產品,農藥市場上的主流產品大多數是發達國家禁用的;高毒的殺蟲劑占總產量的56%。我國年均化學防治面積45億畝次;因大量使用化肥和農藥而污染的土地超過2187萬公頃,約占耕地面積的16%。全國每年施用量已突破130萬噸(成藥),以播種面積計,幾乎是世界平均水平和發達國家用量的2倍(3)。據部分省市數據,蔬菜中農藥檢出率達54%。這是因為植物保護是需要大面積實施才能見效的技術推廣,不可能靠小農經濟完成;但在我國絕大多數農民購買農藥是通過私營個體渠道。約半數農民不能合理使用農藥,只有3.57%的農藥使用是由技術人員操作的。此外,我國農藥殘留標準僅400多條,而歐盟有27000多條,日本有9000多條;目前蔬菜農藥殘留監控計劃只不過覆蓋37個大城市,占全國城市的5%(4)。
再如,我國化肥年使用量已突破4000萬噸,居世界之首,單位播種面積化肥用量約為世界平均水平的3倍,已成倍超出發達國家為防止水體污染所設置的安全上限值(5)。我國湖泊與河流中的污染負荷有50%以上源于非點源污染,來自農業面源污染的約占1/3;但在上海、浙江這類農業產業化發達地區,工業污染負荷只占杭州灣總負荷的10%,另外90%都來源于農村和農業面源污染;此外,僅以占全國作物總播種面積20%的集約化、專業化的蔬菜、瓜果、花卉種植區域,每年因氮肥的不合理使用而損失氮就達300萬噸,占我國氮化肥總用量的12%。大量使用化肥已經引發全方位立體污染、農產品質量安全問題難以逆轉,其產生的溫室氣體對氣候變化產生嚴重負面影響。
還如,我們國內大城市前些年形式主義地搞“市長菜籃子工程”,投資上了萬頭的豬場、牛場,也同樣造成規模養殖業的面源污染。
農業污染問題的本質尤其值得關注
這些現象雖然在2003年提出科學發展觀之前就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但卻并不能歸罪于中國農民采取了不適當的農業生產方式。客觀地看,這是很多地方大力推進效益目標的農業產業化的后果之一,在過去單純追求GDP的“非科學發展觀時代”,這些教訓都被成績掩蓋了。
我們是在人口增長造成對農產品的客觀需求增加的同時,進入了庸俗化的市場經濟初期階段,一方面是社會盲目地推崇消費主義,從而造成世界罕見的食品浪費;另一方面盲目招商引資、加快城市化,造成土地資源不斷被大量占用。再加上在小農分散經營的制度條件下只能放棄集體化時期主要采集天然來水和地表水用于灌溉的農田水利建設方式,改為財政補貼分戶打井灌溉,當然會導致地下水資源被過量開采。這兩個方面共同作用的結果,就是在農業資源日益短缺的情況下農業增產與面源污染進入惡性循環。
此外,如果中國繼續按照西方模式搞農業現代化和產業化,享受政府優惠政策,進入農業的企業一般都會追求規模經濟效益。從西方經濟學理論來說,這當然有足夠的合理性,但如果從可持續發展所需要的循環經濟和綜合效益來看,越是規模化的大型現代種植業、畜牧業,造成的污染越嚴重。比如規模化、產業化的糧食、棉花生產,必然要大規模施用化肥、除草劑;越多地改用化學農業,造成的污染和農產品質量安全問題越嚴重。近年來蔬菜、瓜果中的硝酸鹽、亞硝酸鹽超標嚴重,產品品質下降、食品致病等等,均與商品化和化學化、規模化和產業化的農業現代化相關。就在同期,我國5年來某些農藥產品產量增長幅度超過130%,其中化學合成產品2005年利潤增長幅度超過45%;這些都直接表現在GDP和利益分配上,自然而然地成為官、產、學、媒聯合推進“非科學發展觀”的利益背景。
在新時期貫徹新戰略的時候,需要反思最近30多年來的農業政策:它一方面確實有利于產量和效益目標,但另一方面,也確實進一步破壞了城鄉生態,造成了嚴重的食品安全問題。看來,只要各級政府盡快把財政補貼從支持化學化、產業化的農業改變為支持農戶使用農家肥的有機兼業農業,只要下決心把在城市事倍功半的環保投資少部分地改變為新農村建設的農村環保投入,農業面源污染這個全球性難題就能在中國解決。而現在之所以不能改變甚至難以討論的根本原因,也在于某些部門或政府官員與產業資本的利益關系過于緊密。
這些污染和食品安全問題,按照最時髦的西方制度學派理論,都應該屬于所謂農業現代化這種制度造成的“負外部性”(6)。
新農村建設應該突出強調生態農業和環保農村
無論是強調科學發展觀,還是強調生態、環保,都應該盡可能把重點轉移到農村去,結合新農村建設推進生態農業和環保農村。我們最近這幾年提出的看法僅供參考。
我國資源緊張條件下的弱勢農業也被迫追求GDP,不過是最近二三十年的事,因為給定的目標仍然沒有超越“大躍進”式的思維,即西方發達國家都已經實現的農業現代化。的確,歐、美、日都實現農業現代化了。但是,這個現代化成功嗎?我在國際上到處尋找,始終也沒有看到發達國家農業現代化的典范。
所以,如果愿意反思,那么可以提出的第一個挑戰是:到目前為止,發達國家所實現的農業現代化,由于造成對生態和環境的破壞,在可持續發展的意義上,不應該被認為是成功的。據此,如果我們確實打算把科學發展觀落實到“三農”工作領域,應該強調的就是生態農業和環保農村。
就現在的條件來看,中國和美國之間的農業差別太大,農業領域的根本制度是不可以照搬的。美國農業主要是靠擁有大面積土地的17萬個農場主,而中國的農地上密密麻麻地分布著約380萬個自然村;特別是那些平原地區的農村,往往是上千人甚至幾千人聚居在一個村里。如果我們也按照美國農業追求規模效益的方式搞,其結果恐怕很難樂觀。但如果止步于維持小農經濟,那也很糟糕——在土地資源短缺的條件下追求細小單位面積農業的高產,其結果仍然是化肥、農藥、除草劑的大量投入。
從民航客機上,我們能鳥瞰黃淮平原,很多地方被大片青灰色覆蓋著,那就是地膜覆蓋或者塑料大棚。在沒有全面使用可降解的農膜之前,塑料薄膜都會污染土地;只要是大棚覆蓋,基本特點都是高耗水、高化肥、高農藥、高除草劑,這已經造成華北平原地下水過量開采超過80%,再加上過量施用化肥導致地表土壤板結,沙化將是必然的結果。有些著名蔬菜產地由于大棚里的土壤被嚴重污染和有機質喪失而不得不挖地三尺以換掉棚內土壤!
如果說20世紀沙塵暴來源于蒙古高原,那么,21世紀很可能來源于黃淮平原。曾經有人說過,一只蝴蝶在亞馬孫森林振動翅膀,就會引起太平洋的風暴。將來的中國,也許一個小孩在華北跺跺腳,就會引起北京的沙塵暴。
近年來,為了試驗科學發展觀提出的“循環經濟、有效經濟”,北京梁漱溟鄉村建設中心的志愿者們已經籌備組建了綠色合作聯盟,鄭州的花園街道也開始從幫助蘭考農民賣健康大米,進一步與南馬莊村形成了城鄉社區結對互動。北京的“國仁城鄉合作中心”宣布成立;在本書作者與其他5位中國環境大使發起,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許嘉璐、全國政協人口資源環境委員會副主任張洽以及2006綠色中國年度人物獲獎者廖曉義等聯名簽署的“文明消費倡議書”發布之后,很多大學生志愿者們深入社區,發動城市居民組建消費者合作社,幫助農民的生產合作社與市民的消費者合作社直接談判,讓農民能夠以合理價格銷售健康食品。接著,本書作者石嫣接受國際組織的安排到美國做了一個學期的參與式社區支持農業(CSA)的研究,即俗稱的“洋插隊”,在美國就引起很多關注,歸國后也得到國內媒體和各地干部群眾的重視。這個時期,我們與北京市海淀區聯合建設產學研基地的有機農業和市民農園實驗點(小毛驢市民農園)也在后沙澗村的土地上誕生了。
如同我們2002年配合十六大開始了新農村建設試驗一樣,相信再有三年,通過城鄉良性互動來形成有效經濟的試驗也會產生初步的經驗。
(1) 推薦序作者是中國人民大學學術委員會副主任、福建農林大學新農村發展研究院執行院長、西南大學中國鄉村建設學院執行院長、北京大學鄉村振興中心主任,曾在中共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農業部農村經濟研究中心工作,先后擔任過多個國家級項目首席專家。本文寫于2012年。
(2) 指農村生活和農業生產活動中,溶解的或固體的污染物,如農田中的土粒、氮素、磷素、農藥重金屬、農村禽畜糞便與生活垃圾等物質,從非特定的地域,在降水和徑流沖刷下,通過農田地表徑流、農田排水和地下滲漏,使大量污染物進入受納水體(河流、湖泊、水庫、海灣)所引起的污染。
(3) 平均每畝(667平方米)用量接近1千克。
(4) 摘自“我國農藥使用現狀調查和對策建議”(2005—2006軟科學要報匯編,pp.222-232),原載2004年國家軟科學計劃項目“應對國外農藥技術壁壘的對策研究”,2004DGS1B001。
(5) 我國單位播種面積化肥用量高達400 kg·hm-2,是世界平均水平的3倍,幾乎是發達國家為防止水體污染所設置的225 kg·hm-2的安全上限值的兩倍。
(6) 據此,西方學術界推出了“環境經濟學”這門新學科,所提出的主要解決辦法是“排污權”拍賣。但這種辦法對于在世界上都屬于弱勢產業、需要政府補貼的農業而言,特別是對中國這種高度分散的小農經濟,客觀上難以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