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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姑洗編鐘

  • 國寶獵手
  • 肖然
  • 12211字
  • 2020-08-05 11:27:10

民國六年冬,西安城內,陜西軍閥陳樹藩遭遇革命黨人刺殺,革命軍與陳樹藩部屬激戰三晝夜后逃散,行動失敗。與刺客一同消失的,還有陳樹藩收藏的一件唐代稀世文物。隨即各方勢力爭相尋找寶物的下落,使西安陷入了一場混亂。

想趁著亂世出頭的人不少,我對此倒是沒有追求,只想做個逍遙人。聽說粉巷新開了一家點絳樓,我挑了個霧氣彌漫的冬夜,掂著幾塊“袁大頭”,直奔而去。

西安粉巷是聞名關中的風月場,一里長的暗街,遍布著淮揚幫、閩粵幫、塞北幫等特色各異的青樓。各個場館里魚龍混雜,每日集散著西安城大批三教九流,真真假假的消息跑得比報館都快。

兩年前我從西安武備學堂畢業后,一直流連于此。旁人只當我是玩主,卻不知道我始終在一片聲色犬馬中張著耳朵。

點絳館是日本藝伎館,館里無論是裝潢還是姑娘,都是一派東洋風味。

一進門我就注意到那個像極了胡彧(yu,四聲)的舞女。歌舞完畢,我扔給小二幾個銅板,指指舞女:“去,給小爺叫來。”

不一會兒,藝伎款款而至,在我身邊跪坐,溫順地斟酒。我抬手撩了撩她的額頭說:“你的發髻像云朵一樣好看。”混跡歡場這兩年,別的本事沒長,逗女孩子的功夫還是學了點兒。

日本的舞女保持著少女的羞怯,被我一撩撥,低下眉頭,臉上居然飛過兩朵紅暈,輕輕說“斯米麻塞”。

原來是個日本人,我頓了頓,又用日語講了一遍。

舞女對我能說一口流利的日語顯然很驚喜,自我介紹說她叫洋子,剛從日本來。她說話的時候,我又仔細看了看她的容貌,和胡彧真是像,但語言和神態,比那個“假小子”柔媚多了。

從那以后,我常來點絳館和洋子喝酒。有一天相談正歡,門被撞開。一個壯碩的身影沖進來,連同外面的寒氣一起帶進了屋里,他怒氣沖沖地看著我。

“表哥,你……也來玩啊!”認出是表哥牛金山后,我腦子飛轉,想著如何應付。

表哥是個典型的關中男人,方額方臉厚嘴唇,看似粗豪,一雙貝殼微張的小眼睛卻透著令人戒備的精明,大背頭紋絲不亂,如同他腦袋里面的思路。他一巴掌拍到我頭上:

“玩個屁!這些年我供你讀書,指望你早日出息找回你爹,你倒好,拿著錢到處花天酒地。”隨著他的怒吼,一旁的洋子嚇得驚慌失措,爬著退了出去。

關上門,安靜了一會兒,表哥從懷中取出一個被血浸染過的信封遞給我:“給我仔細看看,這上面寫的什么。”

我接過來,抽出里面的信件,同樣被血跡染得斑斑駁駁。看了幾眼,我的心就縮到了嗓子眼。直到表哥不耐煩地催問起來,我才支支吾吾地說:

“這是一封日語信,我只認得出沒被浸染的字,是一個姓名叫‘宮崎’,連著一個地址。其他就看不清楚了。”

表哥思考一番,讓我把地址翻譯成中文。我找來筆,想了半天,才寫下一行字。表哥看了看,臉上浮出滿意的神情,但隨即又變了臉色,環視一遍藝伎閣子,指著我的鼻子訓斥道:“你天天在這溫柔鄉里,知不知道外面的世道成什么樣了。你要再這么不成器,當心我斷了你的供養。”

我已經二十二歲了,最不爽別人威脅,盡管這些年在西安讀書生活全仰仗表哥資助,但我也不傻,他大晚上帶著滿是血跡的日文信,都找到窯子里來了,肯定不是小事,于是我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說:“話可別說這么滿,十有八九后面你還得找我幫忙。”

表哥一聽,剛要發作,卻又緩緩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酒,貝殼小眼睛瞇著,將這兩個月遇到的事情向我和盤托出,最后說了一句“這西安城,以后或許就是你表哥我的天下了”,說完便轉身出門,消失在暗夜里。

表哥照著我翻譯的地址,伴隨著濃濃大霧,連夜向終南山腳下的樓觀臺道觀趕去。

而我也完全無心逗留風月,匆忙收拾一番,朝終南山另一個方向趕去。

在我眼前展開來的,是1918年早春寒冷的夜幕。

★★★

表哥跟我說的事,發生在兩個月前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

西安西南方的鄠縣,余下鎮牛家村,表哥牛金山家的青磚小院內的黑狗嗅出一股血腥味,在萬籟俱寂的寒夜中狂吠起來。曾經混跡軍旅多年的表哥敏銳地披衣起床,謹慎走到院門背后,壓低聲音問:“誰?”

“金山,開門。”對方聲音短促,氣喘吁吁。

“營長!”表哥聽出聲音慌忙打開門,迎接兩年未謀面的長官。

門外的人叫耿直,曾經統領西安巡輯營,彼時表哥在他手下當連長。后來,他受孫中山委令,成立了陜西靖國軍,擔任副司令,并通電各地,聲討陳樹藩,展開了聲勢浩大的靖國軍戰斗。

耿直渾身是傷,表哥忙伸手扶他進來,卻被他一把推開。耿直從懷里取出一個包裹和一封信,塞進表哥手里,斷斷續續地說:

“這兩件東西,關乎,關乎西安城的命運,你一定,保管好,再等一個月,如果我沒來取,你,務必把它交給,交給一個叫,叫宮崎的日本人。”

表哥還想著扶耿直進院,不想耿直怒聲一吼:“你他媽的聽見沒?”

表哥嚇得一愣,連忙挺身敬禮:“報告營長,聽見了。”

耿直身子耷拉下去一截,表哥也不敢再去扶。耿直停了停,轉身就要走。表哥跟在后面,剛邁出一步,耿直轉過身,拿槍抵著老部下,輕輕說:“你要敢誤了我的交待,軍法處置!”

表哥連連哈腰,望著這位年僅二十三歲的舊日長官踉踉蹌蹌地消失在雪地中。

回屋后,表哥一個人點燈來到廂房,將耿直交托的包裹和信件擱在桌上。自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后,他一直跟著耿直,從剛開始圍困西安城的清兵,到后來跟白狼軍打仗,再到后來反袁世凱,雖然沒真刀真槍干過仗,但他腦子活,能出鬼主意,耿直將他從一個關中“麥客”,一步步提拔成威風凜凜的新式軍官。

然而兩年前在蒲城,表哥遭到袁軍伏擊,生死關頭,他掛出了白旗投降,這個選擇斷送了他的軍旅生涯,又回到了牛家村。

表哥的這個決定我一點都不奇怪,他這個人,野心大,想成事,可也信奉“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所以性命攸關的事,他不會含糊。

“這兩個東西關乎西安城的命運!”這句話讓他血液翻騰,他預感憑著手里這個東西,會再次卷入紛亂的局勢中,自己東山再起指日可待。

他小心翼翼將纏繞包裹的棉布一層層取下,露出一個黑乎乎的金屬罩子,罩口有一只碗那么大,罩身較長,鏤刻著兩只盤旋飛舞的鳳凰,四周繞著一片片云紋。表哥里外仔細看了一遍,覺得這件金屬造型端莊,雕工精美,雖然綠銹斑駁,卻有遮擋不住的王侯氣象。他又將罩頂的環拎起來顛了顛,很沉,指關節敲了敲口沿,發出“噌噌”的清響,余韻悠長。

表哥最終覺得:這應該是一件古樂器。

而那個信件,已經被耿直傷口冒出的血浸染得一片狼藉,表哥展開仔細一看,是日語,像天書,不知道寫的什么。

歸隱兩年以來,表哥一直悄悄在這個關中平原的村子里窺探著局勢,袁大頭已經一命歸西,總理段祺瑞上了臺又被黎元洪總統趕下去,今年張勛的“辮子軍”折騰了兩下又沒了聲兒……

表哥不甘心在二十五歲時,人生就偃旗息鼓。生逢亂世,只要跟對了人,必能成就一番作為。然而局勢撲朔迷離,似乎哪方勢力都靠不住。

先前他已經探聽到,耿直做了西安警備軍的統領,自己前段時間還在猶豫要不要再投奔他,沒想到耿直幫孫中山鬧“護法”,起兵刺殺陜督陳樹藩,那個雪夜就是刺殺行動失敗后,他逃到鄠縣找到自己來了。

表哥沒想到耿直也成了潰兵,不禁暗自慶幸沒有匆忙去投靠。

★★★

兩個月后,傳來消息,耿直戰死蒲城。

表哥立即來西安城找我,希望我能幫助他找到那個叫宮崎的日本人,看能不能通過獻寶,找到一條復職的路。他本以為我從日本人開辦的西安武備學堂畢業后,會去中學當個教員什么的,沒想到在煙花柳巷中看到我不爭氣的樣子。

實際上,我給表哥翻譯的是個錯誤地址,那封信件真正的地址在秦嶺的天子峪,幽深神秘的崖墓山上。我打算單獨去找宮崎,因為在信件上我發現了失蹤六年的父親的名字,以及連在一起的“絕密”、“內奸”等字樣。

我的父親肖鴻鈞六年前消失后,生死不明,有人說他加入了革命黨,被袁世凱捕殺,有人卻說他是前清舉人,一直在幫宣統帝復位。眾說紛紜,我誰都不能相信,準備尋找信中和父親名字緊緊相連的“宮崎”解開這個謎團。

我連夜出發,終于在第二天正午時趕到了終南山天子峪,蒼翠古老的群山一下把我包圍了起來。太陽不斷被峰巒遮擋,又往前走了很久,終于看見遠處山腰上一口口黑洞。

這就是那封血信上記載的真正地址,秦嶺崖墓山。但宮崎是否就在這里,因為信的內容很不完整,我也沒有把握。

來到山腳,深山幽寂的氣息一下灌滿雙耳,那一口口崖墓洞穴都懸在峭壁上,看著近,但像滿山的眼睛,總保持距離盯著你,我在山路上左拐右轉,怎么也爬不到跟前。

時間過得很快,天色漸沉,偌大的荒山野嶺,哪里有人呢?如果找不到宮崎,我會迷失在這野獸出沒的地方。想到這里,四周的密林里似乎潛藏著許多饑餓的血口,只等光線消失就從四面八方向我撲過來……

我氣喘吁吁地給自己打氣,然而天邊晚霞越來越絢爛,把整個崖墓山燒成一片橘黃色,令人恐慌。我連攀帶爬,終于挨近那片黑洞,可轉過一道彎,又發現隔著一道山谷。這樣下去就像走鬼路,永遠沒個盡頭。

我癱在地上,靠著一棵云柏大口喘氣,隨后兩手放嘴邊張開當喇叭,大聲對著四周呼喊:有人嗎?

只有山谷的回音。

幾乎崩潰時,我忽然覺察到身后有人,猛然回頭,一個怪異的老頭正背手看著我,也不知他什么時候悄無聲息站在了那株楊樹邊。他光著頭,皮膚蒼白濕潤,正望著我淡淡微笑,但這笑容讓我暗吸一口冷氣,因為我一下對上了他的眼睛,那兩只瞳孔是暗紅色的,仿佛點絳館的燈籠。

這么個老頭靜靜佇立在這闃寂無人的地方,令我頭暈胸悶,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結結巴巴地問他:“老先生,你……認識宮崎先生嗎?”我隱隱覺得,他很可能就是我要尋找的人。

問話間隙,我一直盯著他的面容,試圖回憶起這張臉,不知道為什么,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他。

老頭精瘦的臉龐微微一動,回答道:“我是這崖墓山的守墓人。”

他的聲音銳利干凈,像個老太太。

說完便轉身自顧走了,我緊緊跟上。此刻我短暫忘記了尋找宮崎的任務,腦子越來越肯定:這個奇怪的老頭,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見過。

★★★

崖墓山是傳說中的禁地,山上的黑洞已經存在上千年了,是唐朝長安城的西域人墓葬。這個老頭卻為什么自稱是守墓人呢?這人跡罕至的深山里,他替誰在守護一千多年前從西域客死長安的異族人?

我緊緊跟著老者,他低頭左突右拐只管走。我扶著一根接一根的樹干,氣喘連連。這老頭年紀少說也有我幾倍大,走在這陡峭的山路上,居然如履平地。

在穿過一條被樹木掩映的小路后,眼前終于豁然開朗,我大吃一驚:這里居然掩藏著一座精致的院落,門前一條石板路纖塵不染,門檻苔痕斑駁,從青磚院墻的瓦檐上探出幾枝梨枝,很有世外隱士的風范。我猜想這應該就是老者的住所。

老者伸伸下巴,示意我上前敲門,我只好按著門環“篤篤篤”敲了三下,沒有人回應,我扭頭看看老者,他不動聲色,只說:再敲。

我有點不耐煩,又“篤篤篤篤”連敲了幾下。

剛敲完,奇妙的事情發生了,門緩緩打開,迎面而來的,是位膚若凝脂的年輕女子,容貌驚艷攝人心魄,但冷如冰霜,身穿一襲血紅長袍。在門打開的同時,正好掠過一陣山風,我瞬間感到一股暗香拂進了我的五臟六腑,令我如夢如幻。

女子朝老者微微欠身,似乎我不存在一般,回了院內。

當老者請我入內時,我才回過神來,想起此行的目的,于是問道:“我是來找宮崎先生的。”

老者笑出了聲,依舊沒有說話,自顧進了院子,我遲疑了一會兒,也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院子由兩側青磚房和一溜花圃圍著,看來主人精心打理過,花圃外面,是旖旎的秦嶺風光,山色醉人,我正恍惚其間,聽見屋內紅衣女子輕聲說:

“宮崎先生,肖乾的起卦……”

果然是我要找的日本人,我放下心來。可那個紅衣女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另外她說的起卦,難道是……

帶著滿腹狐疑,我進了正屋,紅衣女子端上兩碗蓮子粥,我才想起一整天還沒吃飯呢,隨即狼吞虎咽一掃而光。

腹中充實后,我問宮崎:

“我聽到你們說我的起卦,是不是跟我剛才的敲門聲有關?你故意讓我敲兩次門,第一次敲三聲,第二次敲四聲,就合為上下卦,用梅花易數起卦,我心算,得出的是吉卦。”

宮崎看了我一眼,臉上露出一絲贊賞的神色,接著用他老太太般的聲音答道:“不錯,我在西安收藏文物多年,經歷了多少爾虞我詐,越來越愿意相信你們中國的運數判斷。從剛才的卦象來看,我相信接下來我們的一切合作都會很順利。你年紀輕輕就懂讖緯之學,總算是肖鴻鈞的兒子。”

聽到父親的名字,我“嚯”地站起來,大聲問道:“你知道我父親?”隨即問他那封血信的事情。

宮崎問我是怎么得到那封血信的。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表哥拿到敲鐘和血信的事情告訴了他。我在粉巷晃蕩了兩年,為的就是能得到哪怕一點父親的風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我無論如何都要一試。

宮崎聽我滔滔不絕講完,便指示紅衣女子:“替他安排臥房,先在這里休息一晚。”說完便起身要往偏房去。

見他要走,我一下急了,忙攔住他:“你還沒跟我說父親的事呢?”

宮崎看了我一眼,并沒有停下的意思:“先睡吧,時間到了我自然會告訴你。”

他這副傲慢的模樣倒讓我有些煩躁,于是在他進里屋之前,我嗆了他一句:“我知道你是誰,四年前皇家陵墓里的文物被盜,昭陵六駿不知所蹤,大家都說是個日本人干的,就是你吧,我在報紙上見過你的照片。”

宮崎沒有出聲,簾子一掀,進了里屋。

紅衣女子在替我整理臥房時,我想與她交談幾句,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話來,可她對我的提問一律冷冷簡短作答,只告訴我這院子叫梨花塢,是宮崎的別院,自己是他徒弟,叫文小玉。說完她便離開,留下一縷幽香。

第一次在深山過夜,加上心中有太多疑惑,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便推門站在那一溜花圃前溜達,山影潼潼,月色如練,好一幅“富春山居圖”,我暗暗贊嘆,但一想到父親的下落還不知道,心頭又是一團煩亂。

回頭看看主屋,里面沒有燈光,宮崎老頭和文小玉應該都休息了。不知他們是分床而居還是睡在一起,我不懷好意地猜想。

第二天一早醒來,宮崎正在清涼的院中揮舞著一柄武士刀,身姿矯捷。文小玉坐在一邊的石桌上抹茶。

收刀斂息后,宮崎走過來,示意我坐下來陪他點茶品飲。我一下有點緊張,不出意外的話,謎團即將解開。

★★★

“其實那個信封里面裝的,不是信件,而是關于你父親的一封委任狀。”宮崎一開口就讓我屏住了呼吸。

陜西耀縣辛亥革命起義領導人胡景翼,曾和我父親是私塾同窗,后來流亡日本,于民國四年護國運動開展時回國,介紹我父親去云南跟隨蔡鍔秘密反袁,之后云南獨立,護國軍安排父親回陜任職,這個委任狀,便是一年前蔡鍔東渡日本,臨終前親手寫給西北護國軍總司令高峻的。

而介紹人胡景翼在流亡日本時,曾受過宮崎的大力資助和保護,回到西安后,胡景翼對宮崎倍加信任,革命軍的事情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蔡鍔在父親的委任狀后面也附注,西安革命軍里有皖系軍閥的內奸,必要時可以尋求宮崎的幫助。

陜督陳樹藩卻設法攔截住了這封委任狀,他怕權力外落在我父親手上,便將它藏在自己的書房里,不料被耿直的起義軍在行刺時連同編鐘搶盜而去。

目前西安局勢混亂,以耿直余部為首的靖國軍和以陳樹藩為首的皖系軍閥正在搶奪西安的控制權,前景不明,本地黑幫哥老會也怕遭到父親的“革命”而暗中阻止,所以他回陜的路程步步兇險。

“那個敲鐘,和我父親有什么關系呢?而且我表哥說,這個東西關系到西安城的命運。”我追問宮崎,迫切想知道所有的答案。

“那個東西,確切來說,叫編鐘。”

“編鐘?”我問,宮崎的講話,永遠在為我打開一扇扇的門。

“對,這套編鐘總共有十二個,是按古音里的十二律組成的,每個編鐘按音律,都有一個名稱。你表哥手上那個,叫姑洗,還有另外十一個,我已經收集好了,藏在崖墓里。這十二編鐘,集齊后將由我送到袁克文的手上。”宮崎轉過頭來望著我說。

“袁克文?!”我倒抽一口涼氣,茶碗里抹茶的泡沫漸漸散開。

大名鼎鼎的袁克文是袁世凱次子,在兄弟幾人中最為聰慧,原本袁世凱想將他培養成雄霸天下事業的繼承人,無奈這個兒子把精力都用在舞文弄墨上面,不僅精通書畫、昆曲,在文物收藏方面,也堪稱大家。

宮崎便是袁克文在西安搜集文物的代理人,那昭陵六駿其中的二駿,就是由宮崎牽線送給了袁克文。這十二編鐘是袁克文苦心孤詣尋求的唐朝國寶,一千多年前,西域龜茲國將其作為賀禮獻給了唐玄宗。

袁克文曾經放話,誰為他集齊這十二編鐘,他將說服黎元洪給予政治或軍事上的支持。

“難怪耿直把這最后一件編鐘看得如此重要。”我恍然大悟。但是我最想知道父親的下落,于是問宮崎。

“西安目前政局動蕩,誰都想除掉你父親這個權力對手,所以他目前只能待在云南觀望形勢。”

既然已經知道父親的下落,我打算立即動身去云南找他,卻被宮崎不滿地攔下:“年輕人如此沖動,在這亂世是件很危險的事。”

原來父親為了人身安全,已經隱蔽了身份,我即使去了云南也不可能找到,還會增加他暴露的風險,所以父親只能想回家而不得。

想著父親多年來竟然在戰火紛飛的世道里投身革命,我除了震驚別無其他,先前我只知道他中過舉人,是個文弱書生罷了。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拿到你表哥的那個姑洗編鐘,交到我這里來,記住,千萬不能讓他知道你父親的下落和編鐘的秘密。”

我點點頭,明白宮崎的擔心,表哥做軍人時就對權力虎視眈眈,后來做了袁世凱的降軍,雖然折貶為民,可心里一直不甘心,如果讓他知道編鐘所能帶來的巨大誘惑,難保他不會為了自己的前程六親不認。

★★★

表哥被我騙到的樓觀臺道觀,是我曾經讀書的地方。二十二年前,我在這里出生。

幼年父親曾將我送去道觀,跟里面的老道士們學習經文,十六歲時,父親失蹤,母親對此毫無應對能力,只好求助當時跟著革命軍打仗的表哥。表哥說這世道變了,必須要學習洋玩意兒,西安武備學堂是東洋人辦的,他把我送到那里,出錢資助我讀書生活。

在西安城讀書,最令我驚奇的是,居然有女孩子一起上學,以往在道觀,學伴全是男孩,可是這里穿著斜襟短衫,條紋布裙的女學生隨處可見。

我們同課有十多個女學生,胡彧就是其中之一,她是我同桌,和我一般大,個子卻超我一頭。我有一次在學堂外邊買鏡糕吃,發現這個短發同桌在一旁直勾勾地盯著,我紅了臉,一聲不響又買了一只,送給了她。

沒想到胡彧從此賴上了我,總是向我要鏡糕吃,有了我的就不能少了她的。雖然表哥每月給的零用錢不少,但被一個女學生追著討吃的,無論如何是一件難堪的事。

一次,我鼓足勇氣回擊道:你是叫花子嗎?天天跟在我后面要吃的。

這個小夜叉先是紅了臉,但很快兇相畢露,光天化日之下,仗著個頭比我高,把我按在課桌上狂揍了一頓,說不給買就不給買,罵誰是叫花子,你才是叫花子,你全家都是叫花子。

挨了揍,我告到教員那里,又被教員訓了一頓:堂堂男子漢,居然被一個女孩子揍!還好意思來告狀?

胡彧知道我偷偷去告狀,放學后在校園外的大梧桐樹下候著我,又把我揍了一頓。

這給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陰影,為了避免挨打,我只好在每次買鏡糕時,都自覺地給跟在身后的胡彧買一份,她就跟著我連吃了四年的鏡糕。

第三年,我偶然發現,我個頭已經超過她了,而且她的身體開始明顯變得與我不同,這令我更加想擺脫她。

有一天我再次壯起膽,對她說了一句“你自己買”,她揮舞著拳頭又要上來,我瞪大眼睛,使勁扭住她的雙手,她疼得“啊”地叫出了聲。我當下也有些愣了,印象里神勇無比的她現在力氣居然那么小,我輕輕一按,就把她整個人推到墻上去了。

更意外的是,被我按到墻上后,她居然紅了臉,不再反抗。

猛地一下靠她那么近,我的心也突突跳了起來,趕緊松開手。

胡彧兔子一樣,轉身逃跑了。

后來她總是不遠不近地躲著我,我也懶得搭理她,只是買鏡糕時,想起已經給她買了三年,忽然不給她買了,她沒得吃,怪可憐的,猶猶豫豫,每次還是順帶多買了一份。結果又助長了她的氣焰,她每次都得意地拿著鏡糕,一副吃定我的樣子。

第四年畢業了,胡彧卻告訴我,她要東渡日本深造。這時我才知道,她的家族在西安大名鼎鼎,經營的生意包括錢莊、文物,甚至軍火,在西安黑白兩道都極有聲望,當年袁世凱的軍政執法處處長陸建章入陜,第一件事就是拜訪胡家。

而這四年,我卻一直以為她是個買不起鏡糕的窮姑娘。

有一天,胡彧帶我去她家參觀,在后宰門那個古木成蔭的深宅大院里,我親眼見到她把一個非常年輕的男子叫爸爸。

原來她是被收養的,她叫爸爸的那個年輕人是胡家的大公子,也是西安城有名的字畫收藏家,早年與終南山一位不出山的老畫師惺惺相惜,成了忘年交。老畫家臨終前只有一個孫女,正嗷嗷待哺,父母雙雙被土匪劫了去。當年西安大澇,關中匪患泛濫,劫財擄人的事并不少見。

老畫家臨終前將孫女托付給胡大公子,知道他家境殷實,便自作主張,讓胡大公子收孫女為養女,改隨他姓。胡大公子念及與老畫家的情誼,便一心撫養女孩直到成人。

沒想到胡彧的身世比我還坎坷,所以當她告訴我要出國留學時,我再三囑咐,萬事小心,平安歸來。

★★★

從宮崎的梨花塢出來后,我準備徑直去樓觀臺道觀找表哥,不知他現在抱著那口編鐘怎樣亂找呢。沒料到,剛下崖墓山,居然碰見已經兩年多沒見的胡彧,她遠遠看到我,歡快地叫了一聲:“肖乾。”

我的目光一下落在她的一襲長發上,如瀑般柔順,找不到一點當年“假小子”的模樣。但當她帶著一臉壞笑向我走來時,我還是想起了她為了一塊鏡糕打我的事,忙支起胳膊擋著,連聲說:“女俠饒命,眼下我可沒錢給你買鏡糕。”

“你有錢去逛點絳館,就沒錢買鏡糕?別以為你那些破事能逃過本小姐的法眼。”她揮舞著白嫩的拳頭,一副不饒人的氣勢。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去日本了嗎?”我詫異地問。

“我跟父親去了日本之后,他在那邊成立了西安哥老會,會里事務繁雜,在國外也不便管理,所以很快他就帶我回來了。”胡彧解釋道。

我知道哥老會,這是一個統一了西安各城區的黑幫組織,這兩年在西安冒得很厲害。

“帶你回來?是要把你培養成接班人嗎?”我看了看她,還真有點女老大的架勢。

胡彧臉上又露出了我熟悉的那種壞笑:“哥老會人員龐雜且良莠不齊,很難管理,父親手邊很缺受過新式教育的得力助手,就打算讓我在初期助他一臂之力。點絳館就是我提議父親開的,想不到吧。”

“難怪,我看那里墻上的畫作格調不俗……”我嘟囔了兩句,突然想起正事,“對了,你怎么會在這里?”

胡彧將背上的一個包袱卸下來,說,看看。

我問這是什么,她說,你要的東西。

“編……編鐘?”

胡彧得意地點點頭。

“最近發生的一切你們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像剛來到這個世界,還蒙在鼓里。”我對這兩天出現這么多令我目不暇接的變化有點不能適應。

“現在就是個動亂的世道,沒有誰能明了一切。”胡彧意味深長地說完,把編鐘一收,讓我帶路去找宮崎。

我忽然覺得,和她之間隔著一種什么難以消除的力量。

原來點絳館是胡彧的養父胡公子開設的一個供文人作樂的地方,實際卻是哥老會在西安的秘密情報中心。

這個編鐘落到我表哥手上后,他一夜之間成了西安城各路人馬搜尋的目標。但表哥帶著編鐘不知去向,哥老會的人打聽到,他在西安城的親人就我一個,或許通過我能順藤摸瓜找到表哥。而我整日在粉巷流連,他們便想辦法留住我。

“那個和你極為相似的洋子,也是你們故意安排的?”我問。

“這還真是個巧合,我和父親去日本,那邊的哥老會成員見了我,沒多久就給父親介紹了一個跟我模樣極像的藝伎,父親考慮到我們身為黑幫首領,今后免不了遇到險境,便花錢贖了她,在特殊時期可以做我的替身,就把她帶回了國,安置在藝伎館里,沒想到你過來玩,就順勢用她把你留住了,希望碰到牛金山來找你。”

后來表哥出現,被點絳館暗中監視,其中就有胡彧,那晚表哥和我相繼離開點絳館后,他們兵分兩路,胡彧的養父胡公子帶一路人跟蹤表哥,胡彧則帶了一個人跟著我。

在崖墓山,胡彧遠遠見我遇到宮崎,又留在梨花塢,便一直守在山下等我。而另一路人,看著表哥東尋西找,折騰一整天沒一點頭緒,便先下手為強,圍住他用槍抵住,逼他交出編鐘。

表哥再一次踐行了“好漢不吃眼前虧”的人生信條,一個關中大漢,見到這種陣勢,居然乖乖地獻出了價值連城的寶物。即便胡公子拿他當年掛白旗投降的事奚落他,表哥也是一副笑臉自嘲說:“識時務者為俊杰嘛。”

胡公子“呸”了一聲就走了。

“那編鐘怎么交給你了?”我問道。

“我讓跟著我的人去報信,說宮崎在這里。他們都知道宮崎在為袁克文收集編鐘,希望能結交宮崎,最終獲得袁克文的支持。所以將這個編鐘拿了過來,先觀察你出來后的情況。”

“那,他們人呢?”我有些不安地問。

剛問完,胡彧的身后閃出五六個神色堅毅的年輕人,一隊人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這情形讓我回憶起了數年前在學校,我被她要挾著買鏡糕,自己顯得那么勢單力薄。

“十二編鐘現在什么情況?”胡彧問,語氣里帶著和剛才截然不同的果敢。

我心中想著要救父親,不想讓她搶了機會,便說把編鐘交給我。胡彧微微一笑,說好不容易得到的寶貝,怎么能隨便轉手,你給我買了四年鏡糕也不行啊。

我腦筋一轉,說要讓十二編鐘發揮作用,需要通過宮崎交給袁克文,如果沒有宮崎幫助,這件單獨的編鐘根本發揮不了作用。我昨晚留在宮崎的梨花塢,他和我父親是生死朋友,比起你們,他肯定更相信我。

胡彧沒再出聲,想了想對我說:“那就讓我帶著編鐘和你一起去找宮崎吧。”說完,拿起編鐘,要和我一同再回崖墓山。

我跟在她的身后往山上走去,望著她曲線畢露的身姿,問她:“我該相信你嗎?”

胡彧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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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宮崎,他臉上還是帶著那種不可捉摸的笑容,說:“果然,那是個吉卦,我都沒有料到,不到半天,你已經帶來了最后一件編鐘。”

“老頭,這么一件響器,像被你施了魔法,整個西安城都被它攪得亂哄哄的,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亂。”胡彧一見到宮崎就揚著頭示威,我趕緊拉了她一下。

然而宮崎只是溫和一笑,并不解釋。這時,一抹血紅卻不知何時幽然飄到我和胡彧身旁,令我們猝不及防。

“跟鬼一樣,走路不出聲啊,嘴巴也不懂得打聲招呼?”胡彧瞥了一眼旁邊的文小玉,受驚后埋怨。

文小玉依舊神態冷艷,講起了編鐘的淵源,仿佛老師在給差等生補課。

公元648年,唐太宗派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征戰西域龜茲國,連收700余座大小城池,其后在龜茲設立安西都護府,歸順中原。這十二編鐘,便是龜茲國二十位最頂尖的匠人、樂師歷時五年鑄造的“鳳鳴金宮”,專奏帝王之音。

胡彧向我撇撇嘴,我問宮崎,現在十二編鐘可以集齊了嗎?宮崎接過胡彧手上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打開。當他看見那暗啞的色澤,嘴里便發出“咝咝”的驚嘆聲,用手撫摸上面的雕紋,像母親撫摸自己的孩子。

欣賞半晌,他收起編鐘,神情莊重地說,走吧,上山,我們一起重新打開這段歷史。

幾個人跟著宮崎出了梨花塢,先走到山谷下,他將我們帶進一個黑暗的隧洞里,隧洞一直往上延伸,寒意逼人,等我和胡彧凍得渾身發抖時,一束光在前方出現,我們上到洞口,看見了眼前密密麻麻的崖墓洞穴。

原來有暗道直入,怪不得我昨天爬了一天都上不了崖墓山。

宮崎將我們帶入一個方形的崖墓內,進去后里面空空如也,我問這是誰的墓?怎么這么干凈。

文小玉說這里是當年來長安的龜茲國使者的墓穴,總共六十八個人,他們從遙遠的西域跋山涉水,永遠地留在這大唐盛世,不愿回那飛沙走石的故鄉了,死后他們就在這荒無人跡的秦嶺深處,按自己故鄉的房屋自造了六十八個墓穴,無人打擾地埋藏了上千年。

“那……他們的尸體呢?”我擔心地問。

文小玉指指一邊,我才發現洞角有個方形石門。宮崎走過去,用一個精巧的拐型鐵鉤放入石板上的暗孔,輕輕一拉,石門便開了。我走上前,里面從小到大出現一排編鐘,在洞口光線的映襯下,折射出迷人的金屬光澤。宮崎說,這原本是藏尸處,北宋末年被盜墓的龍猛軍洗劫一空。但這機關卻是龜茲人精心設計的,他就把編鐘藏在這里了。

十二編鐘終于在一千年后重新聚齊,湊成一整套,擺在一起,果然氣象非凡,一派黃鐘大呂的帝王風范。宮崎說,我們四個人算是千年后第一批看見完整編鐘的人了。文小玉也上前仔細打量,用一個丁字形的打器逐一輕輕敲動,鐘聲清脆,余韻裊裊。她忍不住嘆道:當年玄宗皇帝曾用它在宮殿里為群臣演奏過雄渾的《秦王破陣樂》。

胡彧扔給她一個白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去過皇帝的宮廷啊。”

文小玉沒有理他,宮崎看著編鐘默默說道:“小玉是我的學生,在東京帝國大學念了東方文化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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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彧機警地望著宮崎,問他將如何處置這十二編鐘,我也才想起,自己還要靠這一套寶物,在宮崎的幫助下迎接父親回陜。

宮崎依舊是一副慈祥的樣子,笑起來連那柔軟的光頭都起了皺紋。他說,這十二編鐘是東方文化史上的稀世珍寶,自己作為一個學者,不會讓它被政治和戰爭利用。雖然他利用我得到了最后一件編鐘,但是,他的目的是保護好中華民族的文化遺產,不會讓任何人破壞它,包括袁克文。

說起袁克文,我問你不是一直在為他收集這套寶物嗎?

宮崎說,以前是,但現在不會了,自己曾為袁克文收集過完整的“昭陵六駿”,但這國寶最終還是被政權斗爭所利用,有兩駿已經被偷偷送出了海外,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

“作為學者,昭陵六駿的遺失,我有罪。”宮崎說到這里,嗓音變得沙啞起來。他再次重申,自己只是一個文化學的教授,在他眼里,沒有國界,沒有政治,沒有斗爭,有的只是對古文明的研究和保護。

“現在,我要將這套編鐘永遠地封存。”宮崎說完這句話,將石板推上,只聽見“咯噔”一聲,宮崎迅速將手中開啟機關的鐵拐扔出洞外,掉進外面的深淵里。

我和胡彧甚至沒來得及阻止,一齊沖宮崎喊起來。胡彧罵道:“老東西,本小姐千辛萬苦找來的寶貝,你憑什么把它私自封起來?信不信我給你撬了!”我也急了,沒了編鐘,自己找父親的計劃豈不是泡湯了?

宮崎笑了起來,勸我們不要再打這套編鐘的主意,這龜茲人設計的機關,如果不懂訣竅強行開啟,別說編鐘,整個墓崖都會瞬間毀掉。

“你們都是剛剛步入這亂世的年輕人,以后機會還多得很。中國有句老話講得好,亂世出英雄,不管你們懷揣什么目的,放眼看看這西安城,你們會大有作為的。”

我和胡彧對視一眼,我用眼神暗示她不要亂來,現在我們沒摸清宮崎的底細,在他的地盤上,誰知道有沒有什么暗鍵機關。

“你欺負我們小輩就算了,可你總要向袁克文交代吧?”我換了個思路,想用袁克文壓一壓他,讓他把編鐘吐出來再說。

我這點小心思,宮崎又怎么會看不穿呢?他從容地說道:“你別忘了,不管發生什么,我首先是個日本國的教授,用不著對任何中國權貴俯首。”

宮崎說完,朝一旁的文小玉示了示意道:“小玉,送客。”

胡彧還要發作,我一把拉住她。她這個暴脾氣,這么些年不僅沒改,還越發嚴重了。

我突然想起表哥的口頭禪“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件事莫非真有家族遺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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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彧憋著一肚子氣和我下山,一路上都不搭理我,其實我也冤啊,折騰半天不也什么都沒落著嗎。

走到一半,我問她,你們哥老會要這套編鐘做什么?

胡彧悶了一會兒,轉身用手戳了戳我的腦袋:“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么這么蠢?傳世寶物擱誰不想要?就算掛你脖子做個鈴鐺也好看。”

盡管她沒說出理由,但我預感,成立不久的哥老會有著不小的野心。而眼下的局勢,也讓我對父親回歸的路途,充滿了無盡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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