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9章 做一個有尊嚴的人

對于老知識分子來說,恐怕沒有人不知道什么叫作“嗟來食”的了,但也許現在的不少年輕知識分子就不一定了解其中的詳細內容和出處。無論如何,重溫一下,似乎仍有必要。《禮記·檀弓》上有這樣一段記載:齊國遇到大災荒,黔敖左奉食,右執飲,以待餓者。有餓者貿貿然走來,黔敖以居高臨下的態度說:“嗟來食。”“嗟來食”,非敬辭也。餓者揚目而視之,曰:“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以至于斯也。”餓者終不食而死。后世遂以“不食嗟來之食”的成語贊美一個人寧可餓死也不肯受辱的氣節。這確實是中華民族看重人的尊嚴的美德。如果用現代的語言來說,我看,“不食嗟來之食”可算得是中華民族最早的、最樸素的“人權宣言”,其核心和實質翻成大白話就是:與其讓我跪著活,不如站著死。但這種氣節和美德究竟是體現在統治者身上呢?還是體現在老百姓身上?我看,尊嚴——人權歷來都是要靠老百姓付出代價來不斷爭取的。

司馬遷的遭遇便是一例。李陵雖忠,但被迫而投降匈奴,司馬遷極言其忠,下腐刑。最近正上演電視劇《司馬遷》,劇中的獄卒偷偷對司馬遷說:“你真是個好人,只不過是說了幾句皇帝不愿聽的話呀!”雖說是劇中人說的,但此話的確反映了老百姓最真實的心聲。我看到這里,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語了一句:“談何人的尊嚴!”聊以補足獄卒之語氣耳。可是司馬遷真正代表了“中國的靈魂”(魯迅:《華蓋集·忽然想到》),他不甘作“主上所戲弄”的幫閑文人,終于效法“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隱忍茍活”,完成了被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謗書”——《史記》。司馬遷在寫作過程中,痛心疾首地說:“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這真是一幅千秋萬世都難以忘懷的為爭取人的尊嚴而忍辱負重的壯烈情景。

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1]的事跡,雖不及司馬遷之壯烈和令人感動,但也不失為中國古人維護人的尊嚴之一例。“五斗米”,言官俸之少,足夠溫飽而已,但即使如此,陶淵明也不愿為此而唯唯諾諾,點頭哈腰,“拳拳事鄉里小人”(《晉書·陶潛傳》)。這又一次證明,“嗟來之食”正是對人的尊嚴的損害。

明末的李贄,和儒家相對立,卑侮孔孟,認為“六經語孟”皆“童心”之障礙。“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真心為不可也。夫童心者,絕偽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童心既障,于是發而為言語,則言語不由衷;見而為政事,則政事無根柢;著而為文辭,則文辭不能達”(《焚書·童心說》)。李贄為了存“真心”,做“真人”,觸犯了經典,雖“一境如狂”,受到他講學當地群眾的狂熱歡迎,卻屢遭統治者的迫害,被舊傳統視為“得罪于名教,比之毀圣叛道”,“卒就囹圄”(袁中道:《李溫陵傳》),自殺身亡,其著作亦屢遭禁毀。嗚呼!人的尊嚴何在?人權何在?然而李贄的著作卻反而因此而廣為流傳,所謂“卓吾死而書愈重”,我不知道這是否曾經引起當時統治者的深思。

一九九七年十一月三日

載東方出版社《北窗囈語——張世英隨筆》,一九九八年版

[1]有的學者,把“五斗米”理解為“五斗米道”,茲不具論。

主站蜘蛛池模板: 遂川县| 蓝山县| 达日县| 吉木萨尔县| 宁晋县| 三亚市| 绥滨县| 牟定县| 宣城市| 乌恰县| 奉节县| 卢龙县| 溆浦县| 晴隆县| 铁力市| 瑞金市| 通化市| 安平县| 枞阳县| 柳林县| 宜黄县| 邵阳县| 莒南县| 南丹县| 双柏县| 白城市| 体育| 临沧市| 娄底市| 崇阳县| 临海市| 连云港市| 仪征市| 绍兴市| 新河县| 会同县| 泸西县| 滕州市| 宁河县| 玉溪市| 桂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