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jìn)一圈環(huán)形的圍墻，沿著這垅墳?zāi)顾闹艿难蚰c小道，我悄悄地躑躅起來，默默地俯視這鑲嵌在荒丘底下的多少石塊。

這低矮和渾圓的墳?zāi)梗o謐地匍匐在我的眼簾底下。土堆頂上長滿了萋萋的芳草，在微風(fēng)里輕輕晃蕩。這一汪碧綠和青翠得讓人心醉的顏色，映襯著小路旁邊幾棵蒼翠的冬青樹，它們籠罩在藍(lán)天里一朵朵雪白的云彩底下，顯得分外的嬌嫩和俊秀。茂密的綠草叢中，還點綴著一株株雛菊的紫色花瓣，那雪白粉嫩的花蕊，怎么能不讓人想起美女的純潔與芬芳？

真不知道這小喬的墳?zāi)故呛螘r建造，將近兩千年來，據(jù)說曾在岳陽的附近，被后人往返地遷徙過。那時候為什么不將她與自己英名赫赫的夫婿合葬在一起呢？在小喬匆匆度過的一生中，既沒有博覽群書和著書立說，也未曾興旺持家或建立功勛，卻被一代代生存下來的人們所記住和傳誦，唯一可以解釋的理由是她出落得異常美麗。美麗的容貌真是含著一種神秘莫測的魅力，真是值得朝思暮想地憧憬。不過小喬這嫵媚的美女，究竟是如何的艷麗動人和傾城傾國，她如何風(fēng)度翩翩地行走，她如何明眸皓齒地說話？她修長而又黝黑的睫毛，遮擋著自己晶瑩透亮的大眼睛，就像一簇簇婆娑的樹木，幾乎要覆蓋住湖泊中閃爍的月光；抑或是在纖巧的蛾眉底下，細(xì)長和端莊的一汪秋水，在不住的眨動中，滿含著溫柔委婉與奪人心魄的深情？這都已經(jīng)是無人知曉的了，當(dāng)時所有的目擊者都早已亡故，連他們的尸骸都化成了遍地的塵埃，還有誰能夠確切地形容出她的美貌來？

然而古往今來多少令人仰慕與神往的美女，當(dāng)她們無法支配自己命運的時候，往往是異常悲哀和凄慘的。總是記得契訶夫的短篇小說《美人》中，就洋溢出一種十分憂傷的氣氛，這位仁慈的俄羅斯作家大概正是為此而發(fā)的。就以小喬的境遇來說吧，像這樣千百年來都被稱頌的美女，竟連正式的名字都沒有，能說是合理和正常的嗎？當(dāng)然在那個男尊女卑的時代，這眾所周知的美女，就算是取了個名字又有何用？還不是嫁給和屈從于男人罷了！在那一場烽火連天與殺人遍野的鏖戰(zhàn)中，國色天香的小喬，更成了被人貪婪地爭搶和想要俘獲的一件物品！如果雄姿英發(fā)的周瑜戰(zhàn)敗了，野心勃勃的曹操徹底擊潰了吳國和劉備的聯(lián)軍，也許真會像唐代詩人杜牧吟詠的那樣，就將要“銅雀春深鎖二喬”了，真猶如荷馬在《伊利亞特》中描繪的古希臘美女海倫一樣，她們都是妄圖霸占世界的男人們所追求著獵取的尤物。在往昔這種歷史的漫漫長夜中，多少女人的命運確實是令人扼腕痛惜的。

像小喬這樣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美女，肯定會喚起人們心底里同情與憐憫的思緒。至于還有那些渴望著攀附和索取金錢與權(quán)勢的妖艷女子，為了獲得高踞于眾人之上的榮華和富貴，為了渾身都點綴著寒光閃閃的鉆石和珠寶，就熱衷于出賣自己的姿色與肉體，變成寄養(yǎng)在籠子里的金絲鳥，犧牲和斫喪了自由的意志與靈魂，俯首含笑著去充當(dāng)男人的玩偶。這是靈魂的徹底墮落，一旦年長色衰，或者被另外的玩偶所替代，就只能被人遺棄和墜入毀滅的深淵。真正稱得上是美女的所有佳麗們，應(yīng)該珍惜自己卓越的天賦，自強(qiáng)不息地在人寰中生存和奮斗。除了保持自己美好的容顏和儀態(tài)之外，更得要提高自己的學(xué)養(yǎng)、智能與品行，為這個世界作出獨立的貢獻(xiàn)。當(dāng)今時代已經(jīng)為嶄新的女性準(zhǔn)備了廣闊的前景，我想小喬如果在九泉底下能夠知悉這一點的話，也許將會詠嘆出無窮的感慨來。

靜靜地眺望著這座寂寞的土丘，我真不愿意倉促地離去。盡管在圍墻外面就是煙波浩渺和浪花飛濺的洞庭湖，想必會更讓人流連忘返與沉思冥想，卻也還得在這兒再停留片刻，好在心里繼續(xù)著跟這位美女的對話。

1997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