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試藥
- 劍說
- 折丹
- 3158字
- 2020-09-22 15:44:31
秦慕宇守在床邊,已守了許久。
床上的人面色如枯如槁,雙目緊閉,眉間唇上,盡是說不出的憔悴之色。
秦慕宇拿著塊錦帕,沾了些許溫水,小心替她拭去嘴角殘留的藥渣,又過了遍水,一點點擦去她額上手心的涔涔冷汗。
長發(fā)散落在枕上,有幾縷沾在額前頰邊,頹頹喪喪地伏著,與主人一般昏死過去,無知無覺。
秦慕宇摸了摸她的臉,這般情景,竟讓他莫名地,有幾分詭異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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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秦帥,是龍鳳呈祥雙生子!”
“這孩子……這孩子……秦帥饒命啊!”
“秦帥節(jié)哀,至少、至少還有一個……”
“秦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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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仁突突地疼,眼前模糊起來,影影綽綽的,有什么人來來往往,在耳邊嘈雜聒噪,不知絮絮說著什么。秦慕宇撐住額,努力集中精神去聽去看,那些影像如一團麻線在眼前糾葛,他努力地翻找,隱約似觸到了線頭。
似乎很久以前,也有那樣一個人躺在他面前,面色灰敗,半闔的眼睛里流不出一分生氣。
“那是……”
有人伸出手去,那人似在咫尺,又似隔了千重萬重;他看見自己握緊了拳,攥入掌心的,幾線風露,幾縷離魂。
“是……”
線頭初露端倪,他伸手去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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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草菅人命啦!”
混亂的喊叫聲乍然闖入房內(nèi),面前模糊聲音一瞬瓦解,秦慕宇驚覺回神,屋子里只有他和昏厥的秦知曄,哪里還有別的什么。
秦慕宇定了定神,方才突如其來的幻影盡數(shù)被他歸結(jié)為關(guān)心則亂,床榻上的秦知曄雖不省人事,但至少還活著,且正在慢慢恢復(fù),他真是昏了頭,竟會產(chǎn)生她就此逝去的錯覺。
被她知道,又該嚷嚷著他欺負人了……真是,從小到大,明明是她欺負的比較多。
秦慕宇自失地笑笑,伸手又替她掖了一遍被角,重明劍被仔仔細細地收在床榻內(nèi)側(cè),正貼著她安放。
一推開門,方才還溫柔體貼的秦慕宇眨眼便換了神情,掃一眼混亂的小院,有人抱著竹簡大喊大叫,有人推推搡搡,而一直以為穩(wěn)重可靠的容序,完全沒有制止眼前混亂的意思,只伸著手,去奪那卷破破落落的竹簡。“怎么回事?吳諼,你為何在此?”
見他出現(xiàn),吳諼顯然松了口氣,沖著他揚著手中竹簡道:“世子容稟,小生找到個治療怪癥的法子。”
先前也是他率先提及詭煞之氣,雖自稱凡人一個,但看容序態(tài)度,怕是覺得他有所保留。眼下他們雖已找到衍草并且初有成效,但畢竟對此知之甚少,也不能確定是否發(fā)揮了最大藥效,若此人知道些別的什么,于他們而言有益無害。秦慕宇望向容序,后者作壁上觀,看著吳諼的神情高深莫測,既不出手相幫,也不發(fā)一言。
秦慕宇抬手,撤走守衛(wèi),僅留下吳諼與容序二人。一步步走下石階,秦慕宇道:“你可以回稟了。”
吳諼撣撣衣上灰塵,撫了撫褶皺,又查看了一番竹簡,才向秦慕宇簡單行了個禮,呈上竹簡:“小生素來喜好收集散落各處的殘本孤卷,前日容先生確認詭煞之氣,小生便回去查閱了一番,果真在一卷古竹簡中發(fā)現(xiàn)只言片語。想著或許會于世子有用,便冒昧闖來,還望世子恕罪。”
秦慕宇接過竹簡,大約確實是年歲久遠,竹簡已被風化腐蝕,其上字跡已然模糊不清,只能零星辨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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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跡像是篆文,些許筆畫磨損缺失,看起來頗為吃力:“……詭煞……魔界……生克……”
吳諼自懷中掏出一塊布帛遞上:“小生已將上面的字抄錄下來,世子請看。”
竹簡上相關(guān)訊息僅寥寥幾行,卻是寫了滿滿一大塊布帛,除卻原文摘錄的幾句,更多是標注在旁的考證注解。撰寫者十分細心,以紅黑二色將確定無誤的信息與自己的猜測相區(qū)分,望去一清二楚一目了然。
以吳諼所考,萬物相生相克,衍草生于魔界,以魔界煞氣為養(yǎng)料,對魔界的氣候、土壤都十分適應(yīng),故而生長速度頗快,自魔界初生,它便迅速蔓延開來,幾乎占據(jù)了魔界每一寸土地。此草吸納煞氣,也正得益于此,魔界煞氣萬千年來一直保持平衡,既可利于魔族修煉,又避免太過濃郁而對魔族產(chǎn)生損害。衍草周身遍布細絨,味道極其古怪,人食之,都會忍不住嘔吐,直到將之吐盡才罷。所幸以姜味混之,可悄悄抵消怪味,再以涼水浸泡半個時辰,和姜水熬制,可堪入口。最忌以火炙烤,以焦入藥,雖激發(fā)藥性,但藥性太烈,難以入口更難下咽。
“最、忌、炙、烤……”秦慕宇面色一寒,“延——湘——”
她是魔族,對生于家鄉(xiāng)的草木自然要比他們這些人了解得多。而如今吳諼一個普通凡人尚且能找到衍草訊息,她豈會不知??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秦慕宇咬牙切齒,因為她一句話,害秦知曄遭那么大罪,原本身體就不算強健,身染怪癥又受了談霜全力一鞭,加之連日奔波都不曾好好休息一下,眼下還昏死著。方才那口吐黑沫的樣子還歷歷在目,卻原來根本是不必要的痛苦!他也是太蠢,輕易相信一個魔的話,若此刻那魔女在他面前,他必定為民除害!
“子風。”容序開口,“你不是她對手。”
秦慕宇回神,心知眼下不是算賬的時機,不甘地按下怒氣,轉(zhuǎn)向吳諼:“你那法子,可試過?”
吳諼唬了一跳連連擺手:“畢竟人命關(guān)天,沒有世子首肯小生豈敢輕易試藥!”
秦慕宇沉吟片刻,道:“找個病人過來,先行試試。”
“何不讓忍冬試?”容序道,“她染癥不久煞氣未清,加之我曾以術(shù)法控制,未曾與其他病癥混淆。眼下她身上的詭煞應(yīng)當是最為純粹的,效果如何也最為清楚明白。”
“剛?cè)静〉牟恢谷潭粋€!”秦慕宇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頓了一頓還是道,“先前便是顧慮這些讓忍冬先行試藥,已受過一次苦,夠了。”
吳諼不怕死地插嘴:“可是既然煞氣未清,反正早晚都要用藥……”
秦慕宇眼風如刀,倏倏掃來,掃得吳諼立時閉了嘴。秦慕宇主意已定,當即便叫人去帶幾個傷患前來內(nèi)院,只吩咐帶人,不得多透露半分。
祁連動作很快,不消一刻便帶來三個,還十分周到地按病癥輕重擇人。吳諼被打發(fā)去熬藥,眼下幾個傷患戰(zhàn)戰(zhàn)兢兢面對的,除了面無表情的官兵,便是神情莫辨的世子與容序。
秦慕宇本就心情不佳,也無心多言,容序只顧查探幾人煞氣入體狀況,也無暇解釋,倒叫這幾個傷患更為忐忑害怕,一時間內(nèi)院沉默得連細微風聲都清晰可聞,連帶著守衛(wèi)官兵都莫名緊張起來。
“這是要干啥……?”院外,有官兵朝里面探了探頭,小聲詢問身邊之人。
“好像聽說是用什么藥的……”另一名官兵努力伸長了脖子,只恨沒有千里眼順風耳,全然一頭霧水。
“看世子和祁大人如此沉重,該不會……”
“聽說,以前若發(fā)生瘟疫……可是要……”有人諱莫如深,只小心在脖子上比了個動作。
另外兩人大驚失色,忙不迭止住他:“這話可不能亂說!被世子知道就輪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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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個半時辰,當吳諼捧著藥鍋出現(xiàn)的時候,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本以為秦知曄喝的那藥氣味已足夠難聞,未曾想這一鍋更甚千里。藥味與姜味相混相沖,鉆入口鼻更生成一種難以形容的異味,直擊喉舌叩捶心脈,光聞一下便能想象它的可怕——這哪里像是解藥,毒藥都不至如此!
秦慕宇退了一步,突然慶幸起自己一時肆意妄為,沒讓秦知曄去試這藥,想必她寧愿病死,也不愿喝這東西吧……
“這這這……世子饒命啊!小人、小人情愿病死算了!”站在第一個,病勢稍輕的病人踉蹌著后退幾步,腳一軟便癱倒在地,瞪著眼面如死灰。
另外兩人更甚,徑自跪倒在秦慕宇腳下,咚咚咚不住磕頭,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世、世子……若世子想……想除去我們……求、求您給個痛快吧!”
秦慕宇捂住口鼻,看著那鍋藥神情復(fù)雜。
吳諼早拿布條堵了鼻子,即便如此,也一樣搖晃著身體快支撐不住,忙把藥鍋往地上一擱了事。
“咳……吳諼,這便是……你所說解藥??”
吳諼捏著鼻子,無辜道:“小生也是依書上所說……”
“有用無用,試過才知。”角落傳來一聲,眾人望去,是容序面色青紫,強忍著作嘔沖動。
秦慕宇思索再三,一指三人中最為病重的那個,下令灌藥。
那病人撕心裂肺地大叫,聲音凄厲連院外的人都聽得坐立不安。官兵端著藥碗走近的時候,那人甚至突然暴起,妄圖沖開他們逃出生天。
然而,當藥真正被灌入口中,當真正咽下第一口藥汁時,那人的掙扎卻停了。
“好像……與普通藥沒什么不同……還沒黃連苦呢。”
院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雞飛狗跳的動靜一下子沒了,反倒讓院外聽墻的幾人更為驚懼起來。
“該不會……已經(jīng)……”
幾名守衛(wèi)面面相覷,齊齊嚇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