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曄瞪大了眼，待反應過來又一勺藥已遞到唇邊，黑亮黑亮，藥的氣味與地上黑泥氣味相混，刺激得她幾乎要當場昏厥。

容序笑容可掬，溫柔道：“來，張嘴。”

刷地一下，秦知曄面無人色，幾乎是連跑帶爬手腳并用地逃到哥哥身邊，攥著他衣角死不放手聲淚俱下地求救：“哥！你給我一刀吧！求你了！”

秦慕宇扶住她，對著那碗藥目不忍視：“忍……忍冬，想想你的名字……忍一忍，聽話……”

秦知曄再沒了力氣逃，整個人都似掛在秦慕宇身上，聲音顫抖：“我……從來就……沒喝過……那么可怕的……藥……”

容序咳嗽一聲，不屈不撓地遞到她面前：“只一口尚不能斷定，忍冬再試一口。”

秦知曄雙腿一軟，見秦慕宇有助紂為虐的意思，顫顫巍巍地松開他，掙扎著又要跑。

有人擋在面前，攔住去路。

談霜面色猶豫，遲疑片刻出手點住她穴道：“這樣……可以了?！?

動彈不得，全身力氣被藥折騰得不見蹤影，更別提以內(nèi)力沖穴道了。秦知曄面如死灰，眼睜睜看著親哥哥掰開自己的嘴，讓那一勺足以神嚎鬼哭的東西送入口中。

“待回府，我非……告狀……不可……”

只來得及在心中痛呼出這句話，秦知曄雙眼一翻，連什么時候解了穴道也不曾注意，一轉(zhuǎn)身又抽搐著嘔吐起來，幾乎連帶著心肝脾肺腎都要被嘔出體外。

看著那個吐得一抽一抽的身體，秦慕宇只覺那痛苦如加己身，仿佛自己的五臟六腑也被攪在一處一次次往喉間沖。地上氣味鉆入鼻腔，仿佛自己的舌尖也嘗到了那可怕的味道，刺激得他腦中一空，如墮煉獄。

還剩半碗藥，容序拍了拍他，指指已癱在地上的秦知曄道：“扶她起來，若我猜得不錯，余煞未清，還要接著喝?！?

此刻的秦知曄早已沒了反應，整個人就如傀儡，任由他們扶起喂藥。

區(qū)區(qū)一碗藥，整整兩個時辰，一直到日頭再次逼近西線，秦知曄才終于吐得七七八八，最后一次下來，已是斷斷續(xù)續(xù)，僅有兩三了。

秦知曄軟軟癱倒，一雙眼什么神采都沒了，半開半闔呆呆盯著前方，卻望不見實物。秦慕宇一言不發(fā)，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將她歪斜半散的發(fā)帶拂去。長發(fā)落下，遮擋住一半面龐，秦慕宇無聲嘆出口氣，將長發(fā)撥至耳后，一把將人抱起，大步回房。

容序望著空空如也的藥碗，道：“是否有效……只看明日了?！?

談霜瞥他一眼，目光有異。

容序自嘲：“我方才很可怕么？”

談霜道：“笑里藏刀。”

容序無奈地笑：“我也是不得已。忍冬吐出的東西，應當就是那些詭煞之氣，不吐完如何病好。”

談霜卻目色更冷了一分：“你方才那模樣，當真與十九年前那日，一模一樣。”

容序一愣。

談霜面色不善：“這么多年，你還真是半分未改?！?

“霜兒……”

嘩啦一聲，九節(jié)鞭急襲而去，在他頸前一寸便倏然收回，留下破風而來的寒意，絲絲滲入頸項。談霜冷冷道：“閉嘴，不許這么叫我。”

“……”容序目色微黯，“整整十九年，你依然……走不出來么……”

九節(jié)鞭重重叩擊地面，談霜陡然拔高聲音，厲聲喝問：“走出來？若是我殺你全家，你能否走得出來？！容序，你莫以為我此時不殺你是饒了你，待此間事了，我必定殺你獻祭！”

容序張了張嘴，還是什么都沒說，靜靜看著她恨恨離開，幾日來的短暫和平頃刻間便被破壞殆盡——還是他一手導致。

“人真是麻煩，要殺不殺要打不打的，也不嫌累?！庇腥死L了調(diào)子，在身后幸災樂禍。

容序側(cè)目，也不見惱意：“姑娘當真功力深厚，在那看了多久熱鬧？我竟半點沒有察覺。”

“是你怕我對人界不利，我才跟著你的?！笨拷穆曇翥紤袐扇?，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的委屈，“我不是你姑姑也不是你娘親，又不是沒名字，非得姑娘來姑娘去的，難聽死了~”

容序回過身，面前的女子背靠著樹干，抱臂胸前，挑著意味不明的笑意望著他?！跋氡匮酉嬖诖?，看了不少好戲?！?

“好說好說?！毖酉嬷逼鹕恚瑳_著他一伸手道，“我懂你們?nèi)私绲囊?guī)矩，封口要有封口費，來吧我不嫌少?！?

容序掃了一眼，淡然道：“人界的規(guī)矩，除了封口費，還有一種法子?！?

延湘挑眉：“嗯？”

容序微微一笑，道：“滅口?！?

延湘微瞇了眼，也笑起來：“大言不慚的凡人，憑你能滅我的口？”

“所以在下只能用封口費了?！比菪蜃鲃輸偭藬偸郑瑹o奈道，“可惜在下身無長物，吃的用的全靠著我那賢弟，沒有什么能給延湘的?！?

延湘目光閃爍：“用東西抵如何？”

容序眉心一動：“但說無妨。”

延湘負著手，裝模作樣踱了幾步，望一眼掩住的房門，道：“我看秦家兄妹有幾分意思，尤其是那個妹妹，不如你與我說說她？”

“忍冬？”容序意外，本以為她會問些別的什么，也做好了準備從她言語間推斷真正來意，卻怎么也不曾想到她問的第一個問題，竟是忍冬?！八贿^是最為普通的凡人，甚至不曾修習法術，與延湘并非同道。”

“是么……”延湘一歪頭，意有所指道：“不曾修習法術，那為何身上會帶有仙氣？啊不對，是仙魔之氣混雜……真是奇了怪了，那魔族氣息應當是這兒的詭煞之氣所致，但身懷如此仙氣應當不懼煞氣才是，她身上竟然兼有二者，卻只是個‘普通凡人’？你唬我也該找個像樣的理由?！?

“……”容序環(huán)顧四周，確定確實沒有旁人后，才走近一分，壓低了聲音道，“延湘目光如炬，不知還看出了什么？”

“據(jù)我觀察，她離了那把劍身上仙氣就減弱許多……”延湘輕笑一聲，“若我沒看錯，她身上陽氣低弱，比之正常凡人還不及一半……容序，你這樣子，是準備再給我一筆封口費么？”

此刻容序已猜出她真正目的，搖了搖頭依然禮貌道：“延湘真正好奇的，是那兩柄劍吧？可惜，這劍可不能作為封口費。”

延湘一臉無害道：“我若要強奪，你也打不過我?！?

容序微笑：“那便玉石俱焚，誰都別想拿到。”

“嘁……”延湘撇撇嘴，也不強求，轉(zhuǎn)過身揮了揮手，大搖大擺離開，“可惜你猜錯了，相比兩把劍，我更好奇那位……秦、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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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哎呦，好濃的怪味！”

接二連三有人突然出現(xiàn)，容序閉了閉眼，都快習以為常了：“不是吩咐過內(nèi)院不得擅入？怎么……”

話未說完，便斷在唇邊，抱著書匆匆跑來的青衫少年此刻正手足無措地站在不遠處，沖著他茫然地撓撓頭。

“……吳諼？”

少年頓時眉開眼笑，興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容先生還記得我這個小人物，小生真是不勝榮幸！”

此處是內(nèi)院，決定在此制藥之時秦慕宇就吩咐過隨從守在院外，任何人不得擅入以免打擾解藥研制。延湘是魔來去自如也就罷了，這個書生一無武藝二無品級，人微言輕的怎能進來？院外是祁連親自守衛(wèi)，莫不是連祁連也玩忽職守了？容序心中疑慮甚重，注意到他手中抱著的竹簡，竟隱約覺得有幾分熟悉：“你如何進來？這是什么？”

吳諼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不好意思地道：“小生實在有要事稟報世子，院外的官差大人又鐵面無私，怎么說都不肯讓小生進來，小生就只能使了點小小手段混來，還望先生和世子大人大量，莫要與小生計較?！?

容序眉頭一皺：“什么手段？”

“正所謂醫(yī)毒不分家，小生只是捻了點兒眩迷的藥粉……”吳諼抓了抓腦袋，獻寶似的遞上竹簡，“事急從權，先生和世子看過這些，必定會原諒小生的。”

說話間，院外幾個守衛(wèi)果然匆匆跑了進來，一見吳諼就要上前拿人：“你這書生好大的膽！竟然使這下三濫的迷藥對付官兵！先生受驚，屬下這就把他帶回去關押！”

這些人是秦慕宇的手下，作為外人他是沒有資格作任何命令的。容序擺了擺手，并未阻止他們拿人，只伸手去接吳諼手中那卷竹簡。然而竹簡那一頭，吳諼卻攥得死死，怎么也不肯放手?！拔視⒋司斫唤o世子，若你所呈當真重要，世子自然會還你個公道。”

“先生可真不厚道。”吳諼嘆口氣，轉(zhuǎn)而提高了聲音，沖著關閉的房門大喊大叫，“世子！出大事啦！官兵草菅人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