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峰回路轉
- 凰謀之與君逢
- 水墨云
- 5334字
- 2020-09-14 18:08:12
半日顛簸,一行上百人行至城外的皇家獵場?;噬蠋е加H侍入了山林狩獵,女眷們則大都待在帳房中歇息。
綠草如茵,群林如織,蔚芷琉原本緊張的心緒竟是難得的平緩下來。這是五年來蔚芷琉第一次出宮,這五年來她在宮中活的小心翼翼,行事謹慎本分,生怕一個不小心便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善鋵嵑芏鄠€萬籟俱寂的深夜里,蔚芷琉會望著窗外的明月質疑自己活著的理由。
她沒有家,沒有家人,看不到前路,亦沒有退路。就這樣在皇宮夾縫中茍且,在世人輕視中偷生,這樣的日子要到幾時才能改變?她沒有答案,因為她并非掌控自己命運之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中,生死榮辱,不過天子一言之間。金口玉言,可在頃刻間將蔚府覆滅,也可在談笑間讓她墜入深淵。
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為蔚府平反,可又有什么用呢?大將軍蔚修戎的謀反之罪已被載入史冊,天下皆知,沒有人會冒著天下之大不諱為蔚府翻案,亦如時至今日再沒有人會在乎當年的真相。
“公主,有個自稱是賀容雋的托人帶話相約?!?
茴兒自帳外進來,湊到蔚芷琉耳邊小聲說道。這幾年來蔚芷琉與賀容雋都是私下里偷偷見面的,因此對茴兒來說賀容雋此舉無異是有些唐突的。
蔚芷琉安撫的拍拍她的手背,笑道:“賀容哥哥與我自幼相識,許是聽聞我此次出行,所以想與我敘敘舊罷了?!?
茴兒聞言卻仍是眉心緊蹙道:“可那人說讓公主夜里去前面林中見他,公主已過及笄之年,單獨與陌生男子相見有私相授受之嫌,若被人知道了……”
蔚芷琉打斷茴兒,拉著她的手臂哀求道:“好茴兒,我們不讓人知道不就行了。半夜三更的,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
不多時皇上與幾位大臣相繼回營,皆是收獲不菲。蔚芷琉遠遠的看去,卻沒在濟濟人群中看到賀容雋的身影,不由有些失落。
入了夜,營前宴席歡騰?;噬辖袢招那椴诲e,興致高昂的與眾人把酒言歡。不知是因為她的身份,還是根本沒人想起她,致使蔚芷琉并未在出席之列,倒讓她心中一陣竊喜。正好趁著眾人都在前面赴宴,攜著茴兒悄悄入了前面的那片樹林,主仆兩人很快隱入夜色中沒了蹤影。
蔚芷琉穿著宮裝,在林間走動很是不便。茴兒提著宮燈在前面開路,今夜無月,那小小的一盞燭火也只能勉強視物。待前面的茴兒停下腳步,蔚芷琉這才看清面前的景象。距她們幾步之遙處,竟是一座陡壁斷崖。
蔚芷琉看的一陣膽戰心驚,腳下不由退了幾步。她看著突然沉默著背對著她的茴兒,不由質疑道:“茴兒,你是不是帶錯路了,怎么不見賀容哥哥啊?”
茴兒緩緩轉身看著她,嬌美的面容上再無往日的怯懦柔弱,那雙一向不敢與人對視的眼中透著森冷寒光。
“公主不用找了,這里的確只有你我二人。不過這條路,也確實是公主該走的路。”
蔚芷琉還沒看清她的動作,茴兒已經身如鬼魅般出現在她身后。蔚芷琉驚的“啊”了一聲,轉過身恐懼的一步步后退著。
“茴兒?你,你怎么了?”
茴兒嘴角勾著一抹冷笑,并不言語,只一步步向她逼近。那纖弱的身影在此刻看來卻那般瘆人,蔚芷琉嚇得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一個勁的退后想要逃離她。可很快,她便已經退到了懸崖邊上,而茴兒那像敲在人心尖上般不緊不慢的腳步卻始終沒有停下
月黑風高,暗影如魅。
眼看著退無可退,蔚芷琉仿佛已經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她不禁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茴兒詭笑的面容在她的眼前頓住,看著她搖頭道:“公主可別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生在了蔚家,又被賀容雋看上了,賀容家最得皇上看重,所以皇上怎能再容你?”
蔚芷琉聞言猛地抬頭,哆嗦著唇良久才吐出一句話來。
“你一直都是皇上的人?”
茴兒輕笑著從袖間抽出匕首,幽幽道:“莫說宮中,這整個天下,有誰不是皇上的人呢?”
她揚起手中匕首,鋒刃在夜色中泛著寒光,直直向蔚芷琉的胸口刺去,那嬌柔的聲音仍如鬼魅般糾纏在蔚芷琉的耳邊。
“公主,到了陰曹地府可別喊冤,這是你們蔚家人應得的下場!”
蔚芷琉絕望的閉上眼睛,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劃過。心卻在那一刻異常堅定,她倔強的搖頭喊道:“不!我爹爹沒有謀反,他是被人陷害的!”
“?!钡囊宦暎弟屏鹬桓械揭魂嚭L擦面掃過,睜開眼時便見茴兒正握著那匕首與一名黑衣纏做一團。蔚芷琉怔愣片刻,急忙起身緊張的看著眼前刀劍往來的二人。
數招過后,茴兒的臂上又填了一道傷口,她咬牙退了幾步,警惕的看著來人。初一交手時她便知道此人的武功遠在她之上,雖不知他的來歷目的為何,可就算自己能夠僥幸從他手中逃脫,未能完成任務回去還是死路一條。倒不如舍命一搏,說不準還能為自己換來一線生機。
想到這里,茴兒凝聚全身功力奮力朝黑衣人沖了過去,她握著匕首全力一刺,卻被那人輕易躲開。茴兒的眼中閃過一抹得逞之色,在那人退開的剎那卻并不趁機一鼓作氣,反而突然疾步后退,直沖身后的蔚芷琉而去。
蔚芷琉看著殊死搏斗間的茴兒突然向自己襲來,呼吸一窒,卻是想要閃躲也來不及了。她胸口一痛,感覺自己像是一只斷了線的風箏,落下斷崖輕飄飄的墜了下去。
“小姐!”
恍惚間,她看見那個黑衣人毫不猶豫的從斷崖上一躍而下,在半空中向自己伸出了手。蔚芷琉費力的將自己的手向他伸去,微笑的看著他。
即使境況這般令人絕望,但若可以活著,她還是不想死去。她活著太不容易了,所以更不愿就這般輕易的死去,可她的命運能夠掌握在自己手中嗎?
“嘀嗒,嘀嗒……”
蔚芷琉是被滴水聲喚醒的,待腦海中恢復些許知覺,陣陣嘈雜聲便開始在耳邊綿綿不休,她努力許久,終于睜開了眼睛。看著陌生的屋頂良久,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竟還活著,只是身體剛一移動,便感到胸口處傳來陣陣悶痛。
想起朝夕相處的茴兒竟一心要將自己置于死地,蔚芷琉心中便忍不住的泛起絲絲悲涼。事到如今,她雖保住了性命,卻不敢深究自己以后該何去何從?;噬霞葘λ齽恿藲⑿模悴粫p易收手,即使有太后的庇護,可她便要從此以后提心吊膽的茍且偷生嗎?
蔚芷琉嘆了口氣,暫且放下心中憂愁,關心起自己如今的處境來。打量著房中粗陋的擺設,蔚芷琉不由猜測此處是否就是那個黑衣人的住處。繼而又將注意力放在了幾步之遙的窗口,從她醒來時就發現外面的動靜不小,如今更是似乎連大地都在隨之震動。她費力的起身去開窗,隨即慢慢瞪圓了雙眼。
屋外是占地數里的空曠之地,剛下過雨的青巖磚地尚還濕潤,沁濕了那數百整齊操練之人的鞋底。蔚芷琉覺得自己可能看到了什么不該看到的東西,不由驚的后退幾步,卻無意間打破桌上的杯盞,發出了響亮的破碎聲。
此刻正值換氣的間隙,因此這聲音便顯得格外清晰,讓那數百人都齊齊側頭望了過來。蔚芷琉倉惶無措的看著泱泱眾人,便見人群中躥出來個十七八歲的白嫩少年來。少年在看見她的瞬間眼睛一亮,嘴里囔囔著什么便飛快的跑開了,不消片刻,屋內便呼啦啦涌進來一群人。
蔚芷琉背抵著桌子,咽了口口水緊張的看著神色激動的眾人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為首的中年男人一身粗布衣裳,蒼髯如戟,豪氣干云,此刻竟望著她紅了眼眶。
“小姐!你認不出我了嗎?”
蔚芷琉聞言猛地身子一僵,細細打量著男子的眉眼。“小姐”是她從前在蔚府時的稱謂,五年前那一場巨變后她入了宮,從此便成了徒有虛名的芙安公主。人人表面稱她為公主,暗地里卻免不了要不屑的唾一句“罪臣之女”。可無論何時何地,卻再也無人喚過她一句“小姐”。
蔚芷琉腦中突然閃過什么,讓她不由向前邁了一步激動道:“你是常叔?”
男子激動的身子一個踉蹌,跪在蔚芷琉面前含淚道:“是常叔沒用,有違老爺夫人所托,沒能好好護住小姐,竟險些讓小姐命喪黃泉。幸得蒼天庇佑,否則日后常則怎么有臉去地下見老爺和夫人。”
話落,他抹去眼角的淚水,朝身后的那群少年們招手道:“你們快來見過小姐。”
那一眾少年聞言竟都恭敬的跪行叩首大禮,齊聲喚道:“見過小姐!”
蔚芷琉怔愣片刻,繼而趕緊扶起常叔。
“常叔,你讓他們先起來吧。”
這一番大起大落著實讓蔚芷琉心緒跌宕起伏,她松了口氣,身子卻是不由得一晃,竟險些跌落在地。
“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叔揮退眾人,看著蔚芷琉感慨萬千,整理了一番思緒,這才將當年的一切娓娓道來。
關于蔚家的慘案,其實禍起于二十年前??梢f起二十年前之事,便要從四十年前開始說起了。四十年前中原諸國群立,當時的祈堯國只是個并不起眼的新建之邦,但解氏開祖君王啟順帝是個驍勇善戰,殺伐果斷,且極有野心的君王。他帶領祈堯將士攻城掠地,在短短數年內一鼓作氣吞并了周邊許多小國,一躍進入中原幾大強國之列。
而彼時的騰然則是個歷史悠久的古國,國家繁榮昌盛,百姓安居樂業,卻也是因此,令當代君王養成了貪圖享樂的惰性,安于現狀,渾噩度日。當時中原已隱隱形成三大強國鼎立之勢,而騰然與祈堯比鄰接壤,騰然國君察覺到了危機,為了避免戰爭,送上了騰然第一美女——蘇浣眉和親。
可一個有著一統天下野心的男人又怎會被色所迷,幾年后祈堯仍是對騰然開戰了。當時的騰然唯一可用之將便是駙馬蔚修戎,蔚修戎帶領騰然將士在邊關苦苦支撐了三年,然而腐朽的騰然當時已是內憂外患,三年后在孤立無援的境況下蔚修戎決定與祈堯最后殊死一戰。
但蔚修戎卻在決戰前夜受到了騰然皇上的圣旨和降書,且啟順帝對蔚修戎親口許諾,只要他降,便不殺一人不毀一城。為了騰然的百姓,蔚修戎不戰而降,啟順帝不但不殺他反而不計前嫌一心求才,蔚修戎感其寬廣胸懷,重任祈堯國之將。之后數年蔚修戎跟隨啟順帝南征北戰,為祈堯今日的錦繡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啟順帝死前封其為護國大將軍,寄望他能繼續追隨啟和帝完成自己一統天下的夙愿。
而禍事便發生在二十年前,彼時祈堯獨霸天下的大勢已定,南疆的鄔陀國雖仍在負隅頑抗,卻也已是強弩之末。當時祈堯國的外戰基本已經平定,朝堂內亂卻又隱現苗頭。主少國貽,雖有太后坐鎮大局,但左丞相秦泰應已有獨大之勢,不說前朝之事,便是皇帝的后宮也要干涉一二。
其女秦玉歆入宮便居四妃之首,后位虛設,玉貴妃便等同后宮之主。但即使玉貴妃其人如何嬌媚艷絕,其勢如何只手遮天,卻是攏不住君心。解淮殷幼時作為皇子之時并不受寵,其母妃只是個一夕得幸的美人,且紅顏薄命,生產時便難產而死,母家也并不得勢,于是解淮殷自出生便不得圣心,甚至只在家宴時才能遠遠見父皇一面。
但其子本身卻是個爭氣的,隨著年歲漸長,漸露鋒芒。只是雖其才能兼備,可啟順帝皇子眾多,賢能者亦不在少數,沒有母妃和母家相助的解淮殷只能淹沒其中,毫不起眼。直到封后的蘇浣眉慧眼識珠,將他繼為養子,才讓他在眾皇子中脫穎而出,魚躍龍門。幼時遭受的冷眼讓解淮殷格外冷情,唯一讓其動心的便是與他青梅竹馬的太傅之女——藺云兮,也就是后來的藺淑妃。
只是解淮殷雖心儀藺淑妃,卻受丞相鉗制不能給她正妻之位,反而要她因位份低一階而常受玉貴妃的刁難,皇位坐的著實窩囊。直到藺淑妃有孕,太醫又診出是位皇子,解淮殷簡直欣喜若狂。這么多年來他的后宮中雖被塞進不少嬪妃,但在囂張跋扈的玉貴妃手中整個后宮竟無一位皇子誕生。他與蘇浣眉母子皆知朝中暗嘲洶涌,便更不會讓秦泰應手中再多一位皇子,兩方僵持之下解淮殷膝下竟是無一子。
所以藺淑妃這一胎至關重要,只要她順利產下皇子,不說皇后之位,長子立儲也是合情合理,不容置喙的??汕靥重M是坐以待斃之人,彼時正逢祈堯國與鄔陀國的最后一戰,秦泰應攜百官上諫,勸諫啟和帝御駕親征鼓舞士氣,完成先帝多年來一統天下的夙愿。
朝堂之爭中解淮殷本就處于弱勢,更不說秦泰應與一眾老臣搬出了先帝施壓,所以解淮殷明知這是秦泰應與玉貴妃的調虎離山之計,也不得不應承。但事已至此,解淮殷也顧不得與秦泰應撕破臉皮,索性帶著有孕在身的藺淑妃一起奔赴戰場。只是論謀略他也并非老謀深算的秦泰應的對手,大戰當日,解淮殷坐鎮前線,卻得到藺淑妃被城中鄔陀國的內應擄走的消息。
他這廂剛得到消息,那廂鄔陀國便突然退兵要求談判,以藺淑妃與她腹中即將生產的皇子為籌碼,要挾祈堯大軍不但要退兵約定永不再犯,且要割讓城池土地千頃為償。
此言一出,滿軍嘩然。雖無人敢直言舍藺淑妃進兵,卻誰也不愿勝利在望之際前功盡棄。與此同時,秦泰應算與滿朝文武聯名上書表態,解淮殷自是也不愿功虧一簣,可更舍不下心愛的女子與即將出生的長子。左右為難之際,鄔陀國的將士開始大規模的反攻,祈堯士兵投鼠忌器,只能落于下風,任人宰割。
彼時前線指揮作戰的將軍正是蔚修戎,眼看著自己的將士在一次次刀口舔血中活了下來,如今卻要眼睜睜看著他們白白犧牲,蔚修戎返回后方面圣,直言不諱請令攻城。有了蔚修戎做表率,全軍數十萬將士齊齊請令。
解淮殷在軍帳之內坐了一夜,次日下旨之時仿佛一夕之間蒼老了數歲。后來鄔陀城破,藺淑妃的尸首被懸掛在城門之上,腹中空空如也,其子不知所蹤。解淮殷親手將其尸身帶回昭俞城,厚葬于皇陵。
經此一戰后祈堯雖大傷元氣,卻是由此徹底一統中原,大勢在握,睥睨天下。而藺淑妃之死卻成了解淮殷的心頭之刺,蔚修戎也因此成了他的眼中釘。此后祈堯國的戰場從天下列國轉至朝堂之上,秦泰應即使威勢再盛也不過一介臣子,且解淮殷也并非軟弱無能之輩,十五年的苦心孤詣,終于讓他奪回了朝政大權。
當年之事始終令解淮殷耿耿于懷,多年來一直如鯁在喉。于是他大權在握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拿蔚修戎開刀以泄心頭之狠,更是一箭雙雕做殺雞儆猴之示。于是便有了憂君川的八字箴言,逼得蔚修戎不得不交出兵權。而后又有了蔚修戎與儲霄王暗中往來的謀逆之信,終究造成了蔚府血流成河的結局。
這一切的一切,不過只是解淮殷的報復而已。是一個涼薄君王的鳥盡弓藏,更是一個懦弱男人的推卸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