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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主奴戀物癖→商品戀物癖

馬克思的驚世思考在于:在宣稱自由平等的資本主義社會,人們推翻了封建社會的奴役關系。眾多束縛人的等級秩序、道德禁錮都如煙塵般飄散,物質生產和科技成就空前繁華,但為什么人類依然存在壓迫和奴役?齊澤克認為,這一思考使他關注到從封建社會到資本社會的戀物癖轉型,即主奴戀物癖到商品戀物癖。參見齊澤克.意識形態的崇高客體[M].季廣茂,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32-36.

在前資本主義社會中,因為經濟結構使然,商品戀物癖未取得發展,戀物癖寄身在人與人的關系中,這就是臣民對國王、奴仆對主人的那種依附和崇敬。這也是黑格爾意義上統治(lordship)和奴役(bondage)的關系,保留了原始拜物教的光暈特征。而在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的關系擺脫了戀物癖,每個人都是經濟市場的自由人,他們的相互關系也是自由人的契約。


在法律的心目中,這些自由人是完全平等的,其模型是市場交換;這里,兩個主體不期而遇,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擺脫了臣民對主人的崇拜色彩,也放棄了主人對臣民的保護和關心功能;他們是作為兩個人不期而遇,他們的行為完全取決于他們的自我利益;每個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功利主義者;在他眼里,任何其他人都不再擁有神秘的光環;他在同伴身上所能看到的是另一個追逐自我利益的主體,他只對占有某物——商品——感興趣,因為只有商品才能滿足他的需求。齊澤克.意識形態的崇高客體[M].季廣茂,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35.


如此看來,商品代替了以前的主人成為人們戀物的新客體。馬克思因此認為資本主義并不是消除了戀物癖,而是轉移了戀物癖,從人與人的關系位移到了物與物的關系之中。至關重要的社會關系,比如生產關系、等級關系不再直接地以統治和奴役的人際關系顯現,而是“披上了物之間即勞動產品之間的社會關系的外衣”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94.。誰占有更多的商品(包括金錢、勞動力),誰的商品能換取別人更多的商品,誰就是高人一等的主人,反之則是奴仆。社會關系因此被商品關系所決定,隱晦地保持人類根深蒂固的弱肉強食。

那么,馬克思僅僅是憤青地揭示人與人的奴役關系在資本主義中并沒有消解,人與人表面上自由平等,卻因商品關系而內里統治和支配嗎?他僅僅是人們通常所說的那樣借助商品戀物癖揭示了物化的人際奴役嗎?齊澤克認為,馬克思的要點并不是“以物代人”,即人與人的關系異化在物與物中,物統治了人,并不是資本主義社會換湯不換藥,用另一種戀物癖實現社會統治,他的深層聚焦點毋寧是:社會奴役(戀物癖及其效果)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們如何才能打到它?

馬克思的杰出之處是從符號的反身性(reflective)參見齊澤克.意識形態的崇高客體[M].季廣茂,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32;齊澤克.幻想的瘟疫[M].胡雨譚,葉肖,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121-123.結構中探尋戀物癖,他洞察到戀物癖并不是人和人具體關系的體現,而是社會結構的反身性效果。

比如中世紀的國王和臣民,馬克思并不認可其固定的客觀人際關系,而是強調符號中介下兩者的結構關聯:“這個人所以是國王,只因為其他人作為臣民同他發生關系。反過來,他們所以認為自己是臣民,是因為他是國王。”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71(頁下注).馬克思在此提到了黑格爾的“反身性決定”(reflective determination)“reflective”也被譯為反思性、反射性。為了強調這一概念所意指的主客體,亦即主體和符號界之間的相互塑形和決定作用,本書選用具有因果回環邏輯的反身性。齊澤克也將反身性關系稱為“反身性反轉”(reflective reversal)。:客體或人的“反身性決定”的屬性總被視為其自然屬性。在拉康理論中,符號界的神奇之處就是使任何符號中介后的效果被視為早早在那里的客觀存在。就像在我們眼中,“森林之神”是一塊等待砍伐、加工的木材,但原始人覺得那是神;就像我們認為他(她)原原本本就是一個美女(領袖、勇士等),但在另一種文明中這是個笑話。因此,客體或人的“反身性決定”的屬性總被誤認為其自然屬性。另可參考狄倫·伊凡斯.拉岡精神分析辭匯[M].劉紀蕙,廖朝陽,黃宗慧,龔卓軍,譯.高雄:巨流圖書公司,2009:340:“由于‘我們發覺不可能用不同于符號的方式來思考符號層浮現之前是什么’……一旦符號層浮現了,它就會制造出它本來就一直存在的感覺。因此,嚴格說來,我們不可能認識語言的根源,更不可能認識到語言之前的狀態。”一個客體或人的屬性總在符號網絡中確定,但一旦確定,就仿佛成了它的自然屬性。國王的身份總在人際符號網絡中生成,但一旦生成,臣民們就認為“國王天生就是國王,處于他和他的臣民關系之外”齊澤克.意識形態的崇高客體[M].季廣茂,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34.

齊澤克因此指出,戀物癖是一種誤認的結構效果:“即各種構成因素之間的關系網絡的效果,表現為某一構成因素的直接財富,而且好像這個財富也屬于各種因素關系之外的某一因素。”齊澤克.意識形態的崇高客體[M].季廣茂,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32.戀物就是“一個‘結構’,一個‘網絡’的效果被(錯誤)理解為一個個體的直接屬性”齊澤克.幻想的瘟疫[M].胡雨譚,葉肖,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121.

戀物客體仿佛逃出了紅塵關聯,獨立自足,憑自身本領榮登高位。然而,無論戀物客體是否具有光暈,它的神奇地位以及對人類命運的決定性都不是什么自在自持之物,而只是符號結構的效果。馬克思正是從這一思路展開了對商品戀物癖的分析。

商品就其本身只是滿足特定需要的勞動產品,是使用價值的承載物,但在商品交換的符號網絡中,奇跡發生了!商品一旦被標價,被確立交換價值,商品的交換價值或價值就仿佛超越了使用價值而獨立存在。

馬克思認為,商品的價值表現形式和“國王—臣民”的結構一樣,如果商品A只有借助商品B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商品B就成為商品A價值的鏡子或等價物。一旦這種符號關系建立,商品A的價值或交換價值仿佛就原原本本在那里。譬如一塊地換三個奴仆,這塊地就仿佛不再是地而是三個奴仆日夜勞動。當等價物作為金錢,這一邏輯更加明確,一個商品值多少錢就成為這個商品的神秘維度,仿佛那一串標價的數字比實物更加真實,人們見商品如見錢。而對于貨幣、金錢這種適用一切商品交換的物品,明明是一堆紙張金屬,大家卻從中看到各種利欲滿足,仿佛貨幣的物質存在就是財富的直接體現。

這表明,商品的魔法效應是社會交換的結果。商品的交換價值(價值)、金錢在市場上的購買力和國王一樣并非客體的直接/自然屬性在嚴格意義上,任何客觀事物的直接/自然屬性都是不存在的,都是戀物效果。商品的使用價值同樣如此。它也可以隱射社會統治結構,激發相應批判,譬如社會的商品生產(如服裝、影視)憑什么被異性戀美學模式所主宰,而不是跨性別者或顛倒陰陽的美學模式。要指出的是,戀物批判只是作為社會結構批判之可能,這并不表示戀物癖可以徹底消解。,而是其在社會符號關系中所占據位置的結果。正是這一社會符號結構決定了物與物的關系,并在其中決定著人與人的關系,它是不以人的意識、理智為轉移的客觀存在。因此,金錢或商品和國王、神明等具有光暈效應的戀物客體一樣,是先于具體人際的社會統治網或符號結構的物化承載,這種符號結構絕不可化約為具體的“人和人的關系”或“事物的關系”。

齊澤克坦言:大多數對戀物癖的錯誤理解在于“將社會結構削弱為透明的‘具體個體之間的關系’”, “當我們錯誤地將形勢理解為僅僅涉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并未能考慮到操作這些關系看不見的符號結構時,一種更加復雜的‘拜物物化’就出現了”。齊澤克.幻想的瘟疫[M].胡雨譚,葉肖,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122.他以“美國轟炸伊拉克”為例齊澤克.幻想的瘟疫[M].胡雨譚,葉肖,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121-122.,如果僅僅將其理解為布什總統發布命令,再促成一系列指揮轟炸的反應鏈,如果僅僅將數以億萬的生命和財富的毀滅視為某個人一紙簽名一個電話的結果,這難道不是主權者至高無上的戀物幻覺嗎?但關鍵是要看到其幕后運轉決定人類命運的符號秩序。同樣,一個平常的資產階級主體很清楚金錢只是處理一部分社會產品的權力等的標志,也很清楚金錢影響著人與人的具體關系,但他不能理解的是這背后存在一個符號結構的強大運作,存在先于任何人際關系的客觀統治結構以及結構之癥狀、解放之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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