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柚期

年復一年相似的日子里，茫茫轉身離去的人中，只有她一次又一次地在夢中向我輕聲走來，面帶微笑，卻又無欲無求。越是夢到這張刻在骨髓里的笑臉，越是每每掙扎著哭醒，面對空無一人的房間，欲言又止化作一聲微不足道的輕嘆。

小玥是個有潔癖的處女座，所以我們的出租房一直很干凈，當我進來看到床上突兀地出現了牛皮紙檔案袋時，忍不住走近拿了起來。看到了埋在下面的猩紅紙張，赫然幾個大字映入眼簾——“入伍通知書”。愣了幾秒之后，嘴角下意識地彎了一個弧度，肯定是小玥又找的逃課或者掛學籍的新借口。

耳邊響起破舊的老房子咯吱嘈雜的推門聲，我舉起手上的紙張扭頭說：“你從哪兒弄來的這破紙，這次準備請多久的假？還‘入伍通知書’，真準備掛學籍？不讀了？”

她清了清嗓子，但是我還是能明顯察覺到她的怯懦，“這東西是真的，我一開始覺得沒把握的。”

多么強勢的處女座啊，平常高傲得像個女王，惡語相向時多少人恨不得把她掐死，卻又都因為她的直爽大氣，心甘情愿地被挑剔，喏，今天說話也會唯唯諾諾。

“你只是開個玩笑對吧？”

空氣中久久沒有傳來回音，她的手緊緊扣住我的手臂，眼中像是一片汪洋大海，澄澈透明，無邊無際。我嘴邊的微笑來不及收回，淚就從眼眶里涌了出來，怎么擦都擦不干凈，眼前的這個人怎么都看不清，我在懷疑或許我最好的朋友打從一開始就是自己腦中憑空構想的一個存在。

我試圖拂掉她的手，卻發現根本沒用，她使了蠻勁，我只有一根根地去掰她的手指頭，剛掰掉這只另一只手又騰了出來，無果，我沖她大喊：“放手，瘋子。”

她固執又偏頗，我咬了她的手，殘忍又決絕。

“你冷靜一下聽我說！”她吃痛地甩開了我，一只手按在了我咬過的位置。像往常她欺負我一樣，她一兇我我就安靜下來，傻了。

“你也知道我不愛學習，成績一直都不好，我家里情況也不可能供我上大學，你好好學習，考一本是穩妥的，我呢？與其在學校混吃等死幾個月后再去社會上迷茫，不如鐵了心找一條適合自己的路去搏一搏。”

剛想說話，她拍了一下我的腦袋。

“我自己都嫌棄自己，人總是要為以后多考慮一點。女兵多光榮啊！傻丫頭。”

她的語氣像極了涉世已深的大媽，說罷便轉身去床頭給我抽紙擦眼淚。

“那你也不該瞞著我，起碼你東奔西跑的時候，我可以陪著你。”

別人說當兵都是擠破頭去爭奪的名額，特別不容易爭取到，她到底是走了多少彎路才拿到這份通知書的誰也不知道，她從來都不提過程，只展現最好的結果，多少次大熱天一個電話急匆匆地出去，又披星戴月地歸來。

“這都是小事情，很容易的。我誰都沒通知，你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哭個什么？我被錄上的是空軍，你應該驕傲啊！”她抱著我，又恢復了女王的語調。

多好啊，這才是她。擦干了淚，她提議出去吃飯慶祝一下，嘴巴里輕快地哼著范瑋琪的《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

我跟她成為朋友，起源是我是個拖后腿的刺兒頭，成績好卻目中無人，運動會上集體項目交接跑，由于我榮譽感不強，心不在焉地掉了棒，穩拿的第一卻因為我錯失了。我趾高氣揚地用我的學習成績去諷刺同學，她是唯一一個找我談話、潑我冷水的人。因為成績好，身邊陽奉陰違的人太多了，真心肯勸我的朋友一個都沒有，反而從那之后，我有了嚴格意義上的第一個閨密。

我終于接受了此后的日子里那個痛罵我的人要離去的事實。她走的那天起得很早，沒有當面跟我告別，也沒有說什么約定。她總認為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想要過的生活、想留住的人，都得加倍努力去追逐才好，約定的東西從來是打發時間的感嘆。

我洗了把臉，背上書包走在上學的路上，我知道高三的日子注定困難重重，她在部隊新兵連也定沒有好日子。我不知道她不在的冗長日子里我該怎么打發，但總是心懷希望，想努力做好自己的事。

回首相遇的時日，我們兩個的友誼之路雖然幾經艱辛，但都堅定不移地走了下去。友誼開路，披荊斬棘，愿再有能比肩而立、閑看庭前花開花落的日子。又莫名地哼起了那熟悉的小調，不自覺地想起了那句詩：相見亦無事，別后常憶君。無須實物寄托，走自己的路，心里惦念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