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遜的三種形式

“謙遜”通常是指在交往中主動把對方放在高于自身的地位上。“丟面子”則是指在公開的場合被對方剝奪了應有的地位，而顏面盡失。讓別人丟面子在任何文化中都是無法接受的，但判定讓人丟面子的標準卻因社會地位認同方面的文化差異而各有不同。理解謙遜的問訊，我們首先需要區分以下三種謙遜的形式。

（1）基本的謙遜——在傳統社會中，人的社會地位是由其出身決定的。謙遜不是主動的選擇，而是生存的條件。你可以接受它，也可以厭惡它，但無力改變。在大多數的文化中，“貴族階層”總會依照他們出身的尊貴程度而獲得固有的尊重。在像美國這樣的西方民主社會中，我們對于要在那些出身顯赫但碌碌無為的人面前表現得有多謙遜存在爭議。但是即使如此，所有文化都會要求人們彼此間必須有基本的尊重，成年人互相要以禮相待。作為人類，我們要認識到給予彼此應有的尊重是必需的，我們的行為應當符合社會文明的標尺。

（2）有選擇的謙遜——在社會中，決定一個人社會地位的往往是其個人成就。因此當遇到成就超過我們的人時，我們就會產生謙遜的感受，甚至會伴隨著敬佩或嫉妒。然而這是一種選擇，我們可以選擇是否要與這樣有成就的人為伍，令自己感到謙遜。通過挑選合適的公司、合適的類比對象，我們可以避免產生謙遜感。面對我們尊敬的成就卓著的人的時候，我們大致知道怎樣算是恰當表達敬意的方式和舉止，但是不同的文化之間的確存在差異。當面對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或奧運金牌獲得者時，或許需要行業內部的人士指點一二，我們才能恰如其分地表達我們的敬仰之情。

（3）當下的謙遜——這是第三種謙遜，也是我們真正理解謙遜的問訊的關鍵所在。當下的謙遜是當我需要依靠你時我的內心感受。在此刻的關系中，我處于次要地位，因為我需要借助你的知識或者能力來完成我的任務或實現目標。你掌握著生殺大權，可以幫助我完成承諾的任務，也可以阻止我達成目標。正是此刻對你的高度依賴，令我感到謙遜。當然我還有其他選擇，要么我對任何任務都不做出承諾，這樣我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要么我可以否認我需要依靠他人的支持，也就不會有謙遜的感覺，然而這樣會因為得不到所需的資源而導致無法完成任務，或者是在不知不覺中人為地破壞了這項任務。很不幸的是，人們往往寧可選擇把事情搞砸，也不愿意承認要達成目標，離不開他人的支持。

這種當下的謙遜在一些明確的從屬關系中比較常見，例如下屬對上級，學生對老師，或者是病人對醫生。這種謙遜在團隊同儕之間已經不太明顯了。而在那種自認為憑借其職位所賦予的權力就能確保下屬做出績效的老板身上，這種謙遜蕩然無存。老板意識不到要依靠下屬，要么是因為對任務實質的問題判斷有誤，要么是高估了下屬對這份工作的承諾。老板經常想當然地認為下屬自然會做好他們分內的事情，但是卻察覺不到很多情況下，他們可能會隱瞞實際情況，或者不照章辦事。假如我是蹺蹺板團隊或者接力賽團隊的老板，無論我是否愿意承認，要想取得好成績，我需要團隊每個成員全心全意地參與。如果我們想讓蹺蹺板移動，或者接力棒能順利交接，那么無論他的身份級別是什么，團隊成員都要承認他們彼此是相互依賴的。在這樣的情景下，謙遜的問訊適用于所有人。這時的謙遜不是源于與生俱來的地位差別，或者之前獲得成就的差別，而是基于對當下他們需要彼此協作的認同。

當你要依靠他人完成任務時，就必須與對方建立起互信關系，這樣才能就任務展開開誠布公的討論。假設你是接力賽的隊長，因為你是右撇子，所以你告訴隊員用左手接棒，這樣你容易交接棒。這樣的安排并不一定能確保順利完成交接棒。如果你能在比賽前使用謙遜的問訊，詢問你的隊友更愿意用哪只手接棒，你可能會發現隊友的左手受傷未愈，用你的左手交棒給他會是更好的選擇。

難道這個隊員不會在比賽前自己提出來嗎？一些文化禁止向比自己地位高的人直接提出要求，成長在這樣環境的隊員就不敢主動發聲。把交接棒的場景換成手術室護士遞給主刀醫生器械的場景，只是由主刀醫生發指令，就能確保護士找出正確的手術器械嗎？大多數情況下是可以的，但是如果護士這時因監視儀器嗶嗶聲干擾沒聽清，或者是沒有理解醫生的意思，抑或是覺得器械是錯的，那會怎樣呢？他難道不應該說出來并承認自己沒聽懂嗎？護士或許會因為所處團隊文化的壓力，只能靠自己的猜測來決定，從而有可能釀成大的事故。如果那個手術室的文化是把醫生奉作神一樣，沒人敢當面質疑他們，那么即使有可能給患者帶來傷害，那位護士也會三緘其口。

通過這兩個例子我想指出的是，無論是隊長還是醫生，他們實際上都要依靠下屬才能完成任務，他們必須承認存在這種當下的謙遜。否則，他們便不能在賽前或手術前通過謙遜的問訊來建立互信關系，因而容易導致團隊表現不佳，引發潛在的傷害，以至于讓參與其中的所有人都感到灰心喪氣。

倘若上述情形發生在成員對互相尊重和如何適當表達的規則都非常清晰的文化背景下，各方相互理解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然而，如果需要相互協作的團隊成員具有多元的文化背景，在如何面對權威，如何建立信任的語言和行為規則上則會不同。為了清晰地闡明這一點，讓我們一起來研究一個具有多元文化的醫院的假設案例。我想提醒諸位的是，案例中對文化力量的揭示，對企業的項目小組管理、學校的課程委員會管理同樣具有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