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衣袂翩躚。

于萬人目光中矗立的女子，不卑不亢，一席話畢，驚詫眾人。

下首席位上有人認出陌染是蘇丞相的嫡女，洛陽城中早已有關她的流言蜚語，只聽聞蘇府幺女，亭亭玉立，雖容貌可人，堪比京都第一，可心性著實嬌縱跋扈，為此不少尋常王公貴人膽敢將與陌染輕易結姻。

然而，現下一幕著實令人贊嘆，無一人能想到久居閨閣的女子居然會有這樣的心胸城府。

私下竊竊贊美的同時又有些遺憾有這般治國平邦思想的居然是名女子。

眾人唏噓，陌染置若罔聞，目光依舊平靜如水，緊隨著上首黃袍男子。

那男子也不禁流露出感慨之情。

幼帝好識人，更善結交天下英才，他盯著陌染的目光仿若星辰，星星亮亮，面前女子不慌不忙，頗有大家閨秀之典范，除此以外，最令他驚訝的是她一雙澄清的眸子，瀏覽萬物，卻仍能保持一片祥和，又好似裝滿漫天星河，令人挪不開眼。

“臺下何許人？”

“蘇府嫡女蘇陌染。”

幼帝唐暄和斂住眸光溢彩，賞識般點點頭，他一手撐額，頗覺面前女子是個妙人，“朕說過，有人能答出這道題，可以賞賜兩個愿望，不限年月。”

他垂眸盯著女子，“說說吧，你有什么愿望。”

陌染恭敬地朝座上作揖，“陌染謝過陛下賞識，現下小女確有一個愿望。”

“哦？說來聽聽。”

“小女還有一個哥哥，便是當朝赫赫有名的攘邊大將軍蘇瑾念，小女大哥今年已滿二十二歲，遂鐘情于一個女子，還望皇上有成人之美，能為他們二人賜婚。”

席中的蘇瑾念沒想到，自己的想法就這樣堂而皇之，大庭廣眾之下說了出來，雖身經百戰，可畢竟在女兒家事情上有些笨拙。

唐暄和的目光移向席中略顯忐忑的蘇瑾念，“蘇愛卿，可有此事？”

聞言，他起身，走出座席，止于臺下，拱手行禮，耳根有些略微泛紅，“回陛下，確有此事。”

“是哪家的姑娘，說出來，朕今日便給你賜婚。”

躊躇兩秒，蘇瑾念有些不安，“是．．．．．．是阮家二姑娘。”

唐暄和目光掃視眾人，低低念著“阮寧微”三字，最后目光停在一旁的阮丞相阮逸群身上。

一番話更是引起喧鬧，沒有人想到堂堂蘇府大公子，還是如今鼎鼎有名的攘邊大將軍，居然看中了一個阮府小小的庶女。

聞言，上首仍舊面帶微笑的年輕太后有些惴惴不安，白皙的手在袖下糾纏在一起，倘若真讓蘇、阮兩丞相府聯姻，更是平白給了他們依仗，二人結合朝中勢力穩固的局面打破，若有異心，皇位便是岌岌可危。

許久不吭聲的元太后，忽然看向唐暄和，微微笑著，“皇帝，不然問問阮姑娘的意見，結親畢竟要兩人心意互通才可。”

唐暄和贊同地點頭，目光落在趕巧起身的一名女子身上。

女子雖不絕美艷麗，但可謂是空谷幽蘭，寧靜安逸，她彼時羞紅著臉，目光不時瞥向別處。

上首男子問她，“你可愿意？”

她遲遲不說話，一張小臉漲紅，她看向母親似經過同意后，她微微仰額，“小女愿意。”

“如此甚好。”

像是成全了一樁美事，唐暄和滿意地看著兩人，遂重新將目光放在蘇陌染身上。

“蘇姑娘，你還有一個愿望。”

陌染拱手，頭謙卑地垂下，“還有一個愿望，小女暫時想不起來，可否推后？”

幼帝爽朗的笑笑，不以為意，“自然是可以。”

“那小女就先退下了。”

語罷，眾人的目光跟隨著白衣翩翩的身影回到座位。

一切仿佛只是一個插曲，席間又恢復一派祥和熱鬧。

陌染在座位上，慢慢品著茶，不遠處的目光始終盯著自己，她知道是江珺卿。

此姻緣已然結下，突如其來的一切讓心懷鬼胎的眾人措手不及，不止元太后，就連蘇應之和葛舒望也面露擔憂。

雖然元太后終有一日會還政給幼帝，但畢竟還有些許年月，今日鬧出這樣的事，明擺著就是不給太后面子，擋了她的前程，只怕日后蘇府在朝中的地位會受到影響。

想到這，蘇應之和葛舒望默契地互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瞧出相似的擔憂。

然而蘇陌染卻是有些喜悅的，她沒想到這件事這么容易就能辦妥，既能解決大哥的人生大事，又不自覺將蘇府推入風口浪尖。

她擺弄著茶盞的蓋子，蓋子碰桌發出細碎聲響，覺得著實悅耳。

午宴結束，席間眾人私下散開，又有大臣走過來恭喜蘇應之這等喜事，順帶還夸獎一番蘇陌染伶俐聰慧，頗有一番巴結討好之意。

斜對面的男子安然不動，保持著一貫姿勢瞅著她，看的她渾身難受，就好像只一眼，江珺卿就能將她看個明白。

陌染想來不喜歡這等場合，也不喜歡這般深究的眼神，她暗自退了出去。

在百花園里四處逛逛，秋日的冬青仍舊茂密好似新生般嫩綠，縈繞在周身的是有些濃烈的桂花香，秋海棠也開的正艷。

陌染停下腳步湊近些，嗅了嗅海棠的氣味，淡淡的香氣不時會消散在空中，比起桂花的濃郁，她更喜這般樸素些。

身后的劉瑩碧落跟著她走走停停，打發時間。

忽聞身后跟隨的女子輕呼一聲。

陌染隨著她的目光瞧去，竟是被成片的銀杏樹所掩映的兩個小小的身影。

縱然距離的遠，陌染也看見蘇瑾念手中的紫鞭，只因那種絳紫色與周遭一片艷黃格格不入。

陌染并未一直盯著，暗自收回目光，輕笑出聲。

天色將垂，陌染隨著眾人又回到席中，晚上不過是公子小姐間的才藝比較。

此次女兒節是蘇府與皇家一同操辦，葛舒望說什么也要讓陌染上臺去彈首曲子，往常她并非是這般張揚之人，可今晚注定是一個特別的夜晚。

早已有小廝將古箏擺放到遠處沂水而建的亭臺樓閣處，陌染從人群中走出，向著上首盈盈一拜，便徑自走向竹亭。

波光粼粼，四處無光，唯獨一輪明月高掛，沐浴著光澤，女子周生像是度上一層月華，一襲白衣勝雪，讓人移不開眼。

纖纖素手扶上琴面，白皙修長的指尖在琴弦間婉轉流動，一曲曲中山河便從指間傾瀉而出。

此夜月明星系，周遭難掩黯淡，唯獨河畔曲水，倒影水中月，天上波。

琴音好似高山流水，又似午夜低喃，是黑云壓城時的密不透氣，也是壯士出征的洶涌海闊，更是盼親人歸鄉一遍一遍的午夜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