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高談闊論的城府，也是天高任鳥飛的卓絕，是曲中生思念而不忘的纏綿，也是羞憤回眸一望無際的悔恨。

眾人皆醉，隨著飄香的酒曲，隨著撩人的晚風。

人間只道一曲相思成癮，殊不知唱醉的卻是彈琴之人。

此夜靜謐，無風寧靜。

忽的一聲，雜音立現，一根泛著光澤的琴弦突兀的卷起身子。

一場妙華樂音終是不歡而散。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盤踞在竹亭中。

只見白衣女子面色蒼白，捂住胸口似極為痛苦，柳眉緊蹙。

“砰”的一聲，古琴落地，琴弦盡數斷裂，女子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鮮血，火紅灼目，在深秋的暗夜中愈發瑰麗。

眼前的天好似不是天，周遭身處也不是地面，只覺天旋地轉，腹中絞痛難忍。

嘈雜聲愈發高漲，像是暗夜的精靈稀稀疏疏，遙見有身影從自己跑過來，可還未看清那人面容，便緊閉上眼，不辨是非。

夜色正濃，一行夜鶯月上枝頭，窗外數不清的啼叫高漲。

一只手指節分明，細膩中卻又帶著些許磨人的繭子，是一雙經歷風雪洗禮的手，不再稚嫩卻飽含深情。

窗外的月色溜進屋中，洋洋灑灑鋪滿白石地板。

掌心的涼意絲絲縷縷觸過女子眉梢，睡夢中的她似也極不安穩，眉心永皺。

月光灑在他半邊身上，暗夜無人，悄無聲響，他才敢過窗而入。

掌心下女子的臉仍舊絕美，像一首詩，鐫刻進人生百味卻仍舊燦若星河，是這樣絢爛奪目。

可就是這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時時刻刻提防著他，不再如往常澄澈。

他的姑娘，不知不覺已經變了模樣，依舊好看卻同他筑起堤防。

眸子漸漸冷卻，他說不明白二人之間的生疏感從何而來，又如何能解。

她變了又似沒變，卻像一縷薄薄的輕煙，在手中抓不住，握不緊。

江珺卿的眉眼在暗夜中趁著薄薄的月色越發深刻，下顎刀削般鋒利。

好長時間，他悠悠一聲嘆息融進無邊夜色。

外人皆嘆，蘇府幺女長相傾城，可心性涼薄，嬌縱蠻橫，不得人心。

可他知那一顆涼薄下是越發跳動的心臟，汩汩涓流，平靜的雙眸下隱藏的是波瀾的浩瀚。

京都流言分沓而至，卻只獨獨有他看清她眉眼下的深沉。

就是這樣一奇女子，讓他日思夜想，讓他寢食難安，又是這樣一妙女子，讓他篤定終生。

天下與她，他皆要收入囊中。

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蘊熱，女子輕蹙起眉，下一刻眼睛微微睜開，第一眼便看見沐浴著月華的男子坐于床前。

見她醒來，江珺卿的手才依依不舍地收了回去。

“身體覺得可還好？太醫說你毒入三分。”

陌染身體尚未痊愈，她孱弱地支起身子，“嗯，外面怎么樣了？”

“我已上.書皇上嚴懲此事，現在你姐姐被拘于行帳，估計明日就會押送回京待調查此事。”

她沒有答話，輕輕點點頭。

又是一聲嘆氣，他凝著她的雙眸，“陌染，你平時不是這般，你說過欲速則不達。”

縱然城府深沉，但她之前從未拿自己的性命做過賭注。

陌染微微一笑，趁著月光有些凄涼。

果然啊，這世上懂她如此深刻之人估計也只有面前的男子了。

她不說，他也知下一步她會做什么，兩人攜手幾個年頭，卻不曉已培養出這般默契。

“不是我急不可待，而是那兩人確實蠢得礙手礙腳。”

上輩子她已經數不清在蘇府的日子里，有多少次被她們為難過，而眼前只不過剛還清丁點。

“罷了，我會讓皇上將這件事查清楚，勢必不會再擋你的路。”

陌染輕輕應了聲。

轉頭看向窗外的明月。

一時間周遭陷入片刻的安寧。

女子仰首盯著天上月，而男子眸中唯一人倒影。

良久，江珺卿才再次開口，“明晚是在秋山的最后一夜。”

陌染轉眸凝向他。

他繼續說道，“秋山后面是一片小鎮，想必你還未有去機會去那片逛逛。”

他說罷，帶著涼意的手握住她，“明晚我帶你去看看。”

她盯著他的雙眸，聽他說盡心中話，如此認真的神情，也擋不住一再沉淪。

她知，再多一眼，都是孽。

陌染不動聲色偏過頭，不再瞧他，半晌開口，“明日估計蘇府會派人先把我送回去。”

雖說如今中毒，她躺在行宮休息，可依照蘇應之的性格定會讓她回京都養病，不敢耽誤在皇帝的行宮。

“我信你。”

我信你有法子留下。

她眉間凝結成一絲一縷剪不斷的愁緒，說不上是喜是憂，片刻她應了聲。

有些話是該說說清楚。

縱然她此刻仍舊忘不了他，多一眼都會心亂如麻，可她著實也無法容許自己利用他。

她有些悵惘，有些發愁。

夜已深，再有幾個時辰就該天亮了。

她抽回手，瞧他，“你也去休息吧。”

他眼底潛藏的疲倦與滿眼的紅絲，究竟還是沒有躲過她的法眼。

江珺卿又凝著她看了半晌，繼而起身，這次他是從正門回去的。

打開門有涼風溢入。

他忽地停下腳步，回眸，“香囊的事你放心。”不會讓你失望。

他們之間無言的默契，就是他只用說前半句話，而她已然讀懂他的心思。

待人走后，門重新合上，她竟久久盯著門邊。

久處仍舊心悸，溢于言表的默契，都讓她倍感疲倦。

．．．．．．

翌日，果不其然葉茴被押解送往洛陽城，在蘇府面壁思過直至查清事情原委，雖然攝政王江珺卿一再干預，可最終也只是蘇應之的家事。

但蘇陌染明白，依照江珺卿的性子定不會輕易饒過此事，只因這件事涉及她。

當然，蘇應之一早便派人來傳，讓陌染先乘馬車回去，她又讓碧落去回話，就說她身體不適奔波，想再歇息一日等明日與他們一道回去。

蘇應之本不悅，但幼帝已然發話，允許陌染在行宮休息，他便再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