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對于有些人來說，家人的愛是負累，對有些人來說，這種愛卻是品嘗不到的蜜糖。

秋風吹過，橋下的狄草低伏，白楊樹上很快就變得光禿禿的，店里的后窗常常關不嚴，秋風從縫隙中擠進來，吹的人頭疼。

蘇荷常常會在夜里被蘇曉蕓打電話的聲音吵醒，剛開始她會抱怨幾句，“明天還要上課”、“我很累了”之類云云，叮囑蘇曉蕓小點聲之后，就繼續睡覺。

后來，這樣的電話又打來了很多通，每次都是半夜一兩點的時候。蘇荷從電話中得知了那個人的名字，得知了那個人家里有一雙兒女，他是貨車司機，考運輸建筑材料為生，家里的條件甚至比現在這個家還要差。

蘇荷使勁踢了一腳被子，她不停地蹬來蹬去，她表示自己已經醒了，提醒蘇曉蕓掛掉電話，可是沒有。后來蘇荷開始大聲痛罵，罵電話那頭的陌生人不知廉恥，罵他破壞了別人的家庭，她試圖讓電話那頭的人聽到她對這件事的嫌惡，試圖讓那個陌生人知難而退。

但是蘇曉蕓只會匆匆把電話掛掉。

蘇荷把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她質問“為什么？”

蘇曉蕓說：“因為我和蘇東彥早就已經離婚了。”

世界忽然陷入沉寂。

片刻后，她問蘇荷，以后的日子想要和誰在一起生活。蘇荷重新躺進被窩里，燈始終都沒有開，月亮的微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如同裹上了一層寒霜，她在黑暗中伸手抹掉眼淚，“你們鬧一鬧就得了，以后你們要吵架我都不管了行嗎？別開這樣的玩笑。我先睡了。”

蘇曉蕓坐在床的另一頭握著手機無言。

后塘北，葉楊穿著一件淺灰色毛衣，書包掛在肩上，安靜地等人。秋天的早晨霧蒙蒙的，他的眼睛仿佛幽靜的深潭，隱隱地氤氳著云與霧。白色的耳機線延伸到褲子的口袋里。

祁雯雯從家里走出來，她看到葉楊之后，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早！”

葉楊把耳機摘下來，招了招手“早！雯雯。”

祁雯雯期待地跟葉楊說：“這周末我們一起去文化宮吧，自從上次我的畫得獎，我媽就開始逼著我學美術。但是楊楊哥哥你知道的，從小我的性子就急，根本就坐不住，要是有人能陪著我還好一點。”

“得獎的畫是蘇荷的，你不能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這很不好。周末我有事就不去了，你可以問問鐘意姐要不要一起。”葉楊聽到祁雯雯把牡丹杯那次得獎的畫說成是自己的功勞，十分不悅，但眼下又有求于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家妹妹。便只能耐心的好言相勸。

“啊？那好吧，不過鐘意學姐是不是就快要回南方了啊？”葉楊沒答應，祁雯雯有點失落。

“可能是吧，小姨說忙完這段時間，就要把表姐接到身邊上學。”當初小姨帶著鐘意表姐回來的時候，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到現在都記得，所以當時他和小姨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這個比自己大一歲的表姐。

“真是太好了！”祁雯雯歡呼。“鐘意學姐常常說在宜州一切都好，就是特別特別想念鐘阿姨，這下她一定很開心。”

葉楊點點頭，又問“那個……蘇荷最近怎么樣啊？”

祁雯雯愣了一下，隨后笑著說“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又要問我關于蘇荷的事兒，要不你也不會一大早就在這兒等我。”葉楊不說話，算是默認，祁雯雯有些尷尬。“她最近應該不太好。”

葉楊表情立刻變得很嚴肅，“發生什么事了？”祁雯雯有點委屈，“我哪兒知道啊？我就是看她現在每天上課都精神恍惚的，這次周考成績也退步了好多，跟我們學校第二名居然就差了三分兒，以前她都是直接超出幾十分，讓人望塵莫及的那種。”

葉楊在想，難道是因為王亦琢轉學的事情嗎？不會，已經過去那么久了，蘇荷沒道理一直糾結在這件事里出不去。

“那她，那些信她看過之后有沒有說什么？”

祁雯雯搖搖頭，“從來沒有，從剛開學到現在，雖然你寫了那么多信給她，可是每次我給她的時候，她都是直接接過去，什么都不說。”

葉楊握緊手心里的竹節玉，他想到那天在夕陽里，蘇荷聽到梁猛出事的時候，絲毫沒有猶豫的離開，就連這塊她說過喜歡的玉掉在地上都沒有看過一眼。

九七班的數學課，蘇荷一直看著窗外的懸鈴木發呆，秦槐喊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聽到，永青拍了拍蘇荷，她走到講臺上解題，卻在寫完一個“解”字之后頓住，呆立在原地，仿佛忘了下一步自己要做什么。

秦槐又喊了幾遍，蘇荷才忽然清醒木然地把題目寫完回到座位上。秦槐嘆了口氣，在旁邊打了個叉，“這道題解法雖然正確，但答案卻錯了，因為這一步數代入的不對，這種加單的錯誤在考試的時候一定不要犯……”

九七班的同學面面相覷，他們很難理解為什么明明沒有難度的題，蘇荷竟然做錯了。

下課之后，永青問蘇荷：“發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看起來像是魂兒丟了？”蘇荷反問永青：“如果有一天我沒有地方去了，你會不會收留我啊？”

永青原本想打一下蘇荷，然后壞笑著罵一句“那肯定不會啊！除非你交錢。”可是蘇荷現在表情居然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于是一把拉住蘇荷的手臂，“那肯定啊！而且你放心，我家現在就我一個人住，所以你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絕對不收你房租。”

蘇荷露出一個未達心底的笑容，程永青很擔心，“親愛的到底怎么了呀？我怎么覺得你這么不對勁。”

“我……我爸媽可能離婚了。”蘇荷拼命攪著手指，眼淚瘋狂往下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就像窗外那些毫無生機的枯葉，隨時會被風吹走。

程永青被驚地說不出話來，她不敢相信這真的，她很想安慰蘇荷，可是又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她抱住蘇荷，安慰道：“沒事沒事，你還有我，我一直在的，別哭了啊……”

九七班門口，一個氣質絕美的男生靠在墻壁上，他戴著一頂棒球棒，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線條流暢的下頜和一段好看的脖頸，喉結不時上下翻動，像是在極力隱忍著哀傷。

校園里不時有男生女生側目看他，他們驚嘆著清遠居然會有這么好看的帥哥，卻又被那份生人勿近的氣質擋住腳步，未敢上前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