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各資本主義國家張帆遠航,在我國東南沿海一帶蠢蠢欲動,頻頻叩擊著中國的大門,急于開辟中國這一廣闊的市場。沙皇俄國則利用毗鄰我國的有利地理條件,從陸路對我國進行滲透侵略。俄國本是一個歐洲國家,16世紀80年代,俄國軍隊越過烏拉爾山,將領土從歐洲擴張到亞洲。在這以后,沙俄又侵入我國黑龍江流域和貝加爾湖以東地區。沙皇俄國這一極富侵略性的帝國主義國家在我國的西北邊疆虎視眈眈,磨尖了利爪,時刻準備從我國攫取大片土地。
左宗棠雖然蟄居鄉里,和老農為鄰,與桑植稻菽(shū)為伍,但他時時關注著國事,朋友相聚,也總是縱談國家興衰、天下大勢。
進入19世紀中期以來,國家發生的一樁連一樁令人憂心如焚的大事,使左宗棠如一泓池水一樣的田園生活連表面的平靜也維持不下去了。
道光二十年(公元1840年),英國為了給鴉片貿易打開通往中國的通道,擺脫國內的經濟危機,對中國發動了蓄謀已久的殖民戰爭,力圖用武力打開中國這一廣闊的市場,進而掠奪中國的財富。6月,由48艘艦船和4000人組成的遠征艦隊,從印度侵入中國廣東海面,第一次鴉片戰爭正式爆發了。英國軍隊的入侵,使中華民族面臨嚴重威脅,也使統治集團內部產生了分化。以林則徐為首的抗英派受到穆彰阿、琦善等妥協派的反對和阻撓。
林則徐(1785—1850),字元撫,一字少穆,福建侯官(今福州市)人。早年曾任東河河道總督、江蘇巡撫,為陶澍所賞拔。1837年至1838年任湖廣總督,因嚴禁鴉片成效卓著,繼以欽差大臣赴廣東禁煙,成功地保衛了廣州。林則徐在廣州的時候,積極了解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政治、經濟、軍事等方面的情況,了解國際上發生的重大事件。他組織人翻譯了《四洲志》、《華事夷言》等書籍,以介紹外國地理、歷史、政治和社會情況,是中國近代史上睜開眼睛看世界的第一人,是中國人了解西方、認識西方的先驅。
林則徐虎門銷煙的消息傳來,國人大振,左宗棠也不禁歡心雀躍。當時的左宗棠正在陶家教書,雖然他人沒在戰場上,但他的心卻被戰爭的炮火牽動著。他通過老師賀長齡把自己寫的《勤師篇》寄給了林則徐,為林則徐的禁煙思想和抗英斗爭的勝利而高興和頌揚。
還在道光十九年(1839年),左宗棠已開始留意唐、宋以來的史傳、別錄、說部以及官私各書對“海國故事”的記載。因此,英國挑起戰爭,英軍進犯浙江、攻入定海、進逼天津海口等消息傳到湖南后,左宗棠對戰況表示出關注之情,數次貽書賀熙齡討論戰守機宜。他指出:“洋事于屢次挫衄(nǜ)之余,忽又失利,愁憤何可言?”他認為“軍興以來,大小十數戰,彼族尚知出奇制勝,多方誤我,而我師不能致寇,每為寇所致”,實在令人痛心。于是,他提出的固守持久之謀為:“練漁屯、設碉堡、簡水卒、練親兵、設水寨、省調發,編泊埠之船,設造船之廠,講求大筏、軟帳之利,更造炮船、火船之式,火藥歸營,修合兵勇”,數者實力行之,“以之制敵,即以之防奸;以之固守,即以之為戰”。
無形中的巧合,左宗棠的這些主張恰與林則徐在廣東的備戰御敵之舉頗有相似之處。林則徐注重加強廣東海口的防御,添建炮臺,購買和仿制外國船炮,對廣東水陸各軍進行整頓與充實,招募漁民疍戶編練成水勇,并組織人力翻譯外國書報以了解敵情。也因此他取得了九龍之戰、穿鼻洋之戰、官涌之戰、長沙灣之戰、磨刀洋之戰、關閘之戰和礬石洋之戰的勝利。
清王朝長期實行閉關鎖國政策,清朝統治集團中的絕大多數昧于世界大勢,以天朝上國自居。這樣的心態使得清朝統治者做出昏聵的舉動,當英軍在廣東受挫而掉轉船頭北上逼至大沽口時,昏庸的道光皇帝把英軍來犯的原因歸咎于林則徐“措置失當”和“辦理不善”,決定以罷免林則徐而派琦善赴廣東同英軍議和來換取英國退兵。身為鄉曲布衣的左宗棠聞知后深有感觸,他致函賀熙齡說:“洋事卒支離至此,令人憤懣。……彼族輕我甚矣,率數十艇之眾越重洋九萬里而來,屢戰而屢利,我屢卻而屢受其侮。……不識謀國者復將何以待之?此草莽之臣所為日夕皇皇而不能自釋者也。”
琦善在廣東的所作所為讓左宗棠感到萬分的憤慨。他指出:“洋事為琦善所誤”,實為“奸謀誤國,貽禍邊疆”,其結果是“遂使西人俱有輕中國之心,將士無自固之志,東南海隅恐不能數十年無烽火之警”,琦善“其罪不可僅與一時失律者比”。他主張:“皇上欲伸天討,似宜馳使封劍”,將琦善“斬首軍前,數其輸國之罪,布告中外,庶有以壯三軍之氣而寒彼族之膽,廟堂戰勝之策,無逾此者”。同時,左宗棠對林則徐“恐未必即能復任”又表示嘆息,認為“目前人望無如此公”,希冀朝廷能“若何殊恩,毅然圖舊”,重新起用林則徐,如此,“上足昭天子虛懷善任之明,下足固嶺南千里之守”,才不致負天下人之望。左宗棠還認真讀了林則徐《前后各疏》,自以為“與宗棠策洋議論多有合者”。又以“海邦形勢略能言”的詩句自勉,期待著戰局能有所好轉。
但是,事態的發展與左宗棠的愿望大相徑庭。琦善不僅沒有被斬首軍前,還因是清朝貴族而受到開恩釋罪;林則徐不但未被起用,還又加罪發送伊犁軍臺效力。道光皇帝似乎要挽回戰敗的面子,派出皇侄奕山、奕經分別為靖逆將軍和揚威將軍,分赴廣東、浙江,結果奕山在廣東豎旗投降,奕經在浙江同英軍交仗而大敗潰逃。道光皇帝甚至對奕山把自己求降說成是英人乞求通商、把賠款說成是商欠的謊報信以為真,批答,“該夷性等犬羊,不值與之計較”,“朕諒汝等不得之苦衷,準令通商”。奕經在浙江潰敗后,道光皇帝決定不再進行抵抗,一變忽戰忽和的政策而轉向對外妥協。因此,左宗棠的一腔熱血只能付諸東流。可貴的是,他對清政府的腐敗給予了痛陳:“洋事日寢不佳,浙西復作敗局。……以一二庸臣一念比黨阿順之私,令天下事敗壞至此。凡爾君子,未聞有以公是公非,誦言于殿陛間者。仕風臣節如此,古今未有也。”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中英簽訂了不平等的《南京條約》,清政府步入了喪權辱國的歧途。
祖國的東南半壁失去了屏障,暴露于西方列強的鐵拳之下。朝廷懦弱,任人欺凌。消息傳來,左宗棠賦詩感時,憂憤難安。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左宗棠被泯滅不了的“匹夫”責任感苦苦地沖擊著。欲投國,恨無門。左宗棠于無奈之中苦嘆:“大丈夫不封萬戶侯,枉此一生。但宗棠生在今世,時運不佳呀!”
左宗棠對這一嚴酷現實發出了“遠殊深悵”之慨,表示“時事竟已至此,夢想所不到,古今所未有,雖有善者,亦無從措手矣”。于是,他產生了“買山而隱”的想法,試圖通過“力耕讀書,以自勉其所未至”。
惺惺相惜遇知音
左宗棠對林則徐的為人、事功,早就有所了解,并極為敬仰。早在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林則徐在云貴總督任內,因胡林翼的推薦,曾邀左宗棠去他的幕府。左宗棠因事未能前往,但稍后給胡林翼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表達了對林則徐極為敬慕的心情:
少穆宮保愛士之盛心,執事推薦之雅誼,非復尋常所有。天下士粗識道理者,類知敬慕宮保。仆久蟄狹鄉,頗厭聲聞,宮保固無從知仆。然自十數年來,聞諸師友所稱述,眾觀宮保與陶文毅往復書疏,與文毅私所記載數事,仆則實有以知公之深。海上用兵以后,行河、出關、入關諸役,仆之心如日在公左右也。忽而悲,忽而憤,忽而喜,嘗自笑耳!邇來公行蹤所至,而東南,而西北,而西南,計程且數萬里。海波、沙磧、旌節弓刀,客之能從公游者,知復幾人?烏知心神依倚,惘惘相隨者,尚有山林枯槁(gǎo),未著客籍之一士哉!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林則徐因年老體病,從云貴總督的任上回老家福州看病,途經長沙。在這之前,林則徐曾被遣戍到伊犁,在新疆辦理開墾,受任陜西巡撫,對祖國的大西北有著許多深刻的認識。
林則徐久聞左宗棠奇才之名,路過長沙時,神交已久的二人終于在長沙湘江的一艘船中相見了。左宗棠在夜里急匆匆前去拜見,結果由于心情激動,一腳踏空,落入水中。
林則徐與左宗棠長談,并將自己在新疆整理的資料和繪制的地圖全部交給他。林則徐說:“吾老矣,空有御俄之志,終無成就之日。數年來留心人才,欲將此重任托付!”他還說,“將來東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君莫屬。以吾數年之血,獻給足下,或許將來治疆用得著。”
這是左宗棠與林則徐僅有的一次會面,也是一次不同尋常的會面,這次會面對左宗棠的生平事業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在這次會面中,二人不分尊卑,同桌共飲,古今中外,無所不談。臨別之時,林則徐還在舟中手書一聯贈給左宗棠: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此后,左宗棠常以此聯激勵自己。他說:“每遇艱危困難之日,時或一萌退意,實在愧對知己。”
左宗棠盡管身居山鄉內地,然而此時地主階級經世思想的熱風已吹進湖南城鄉。而左宗棠能夠敏銳地感受到這股潮流,較早地涉足經世之學,并毅然拋棄科舉仕途,以集中全部心神和精力致力于經世之學,走出一條寬廣的求知之路,這是他的內在因素在起作用。不過,在這條治學的道路上,能否卓有成效、能否成功,還有一個重要的外在條件,就是他先后結識了幾位中國近代史上地主階級經世派、改革派中最主要的代表人物,使其得以直接受到他們思想的啟迪和熏陶,這又是當時絕大多數知識分子所望塵莫及的。從這一點來說,他倒是那個時代的幸運者。如果沒有青年時代賀熙齡的慷慨借書和熱誠指點;沒有八年執教陶家博覽歷代經世致用圖書、典章、奏疏、輿圖等,后來的左宗棠絕不會對經世之學有那么深的造詣。這一切都為他后半生的功業奠定了雄厚而堅實的基礎。更重要的是,他還從這些人身上吸取了精神力量,尤其是從林則徐身上,學到了中國知識分子最優秀的美德:關心國計民生、做實事、愛國和公而忘私的奉獻精神。
不久,左宗棠返回柳莊,過了一段短暫而寧靜的生活。左宗棠安家柳莊前后十四個年頭,直到咸豐七年(1857年),駱秉章與胡林翼為他買得長沙司馬橋的宅子,他才從柳莊搬到省城。他經營農莊的實踐活動,學用結合的方法,使他對農學有頗多體驗,為他日后重農的思想與活動奠定了基礎。
林則徐后來回到福州,住在父親購置的舊屋中。其故居是云左山房,又稱七十二峰樓,他把從新疆帶回的七車書冊,皆藏在里面,從此,過著平淡的生活。
咸豐帝繼位后,因洪秀全等組織的拜上帝會正在準備起事,咸豐帝下旨求賢以應對,大學士潘世恩,通政使羅惇(dūn)衍,兩名尚書孫瑞珍、杜受田力薦林則徐。
可是林則徐根本未康復,疝氣不時發作,結果他要躺在特制的臥轎,由福建、廣東山區,一路直達廣東,到潮州時,開始嚴重下痢,到了普寧,已病入膏肓,不得不暫住普寧行館。最后林則徐在兒子林聰彝及幕僚劉存仁陪同下,于道光三十年十月十九日(1850年11月22日)辰時,指天三呼“星斗南”之后,與世長辭,享年66歲。
林則徐墓位于福建省福州市北郊馬安村的金獅山麓。墓用三合土筑造,為四層臺結構。墓地離市區4千米。
實事求是地說,左宗棠出山后正是踏著林則徐的足跡,在對內事務上,鎮壓人民反抗,注意善后處理;在新疆開渠鑿井,推廣養蠶繅絲,積極興辦河工,改革鹽政;嚴禁種植和販賣鴉片……簡直如出一轍。林則徐在近代中國最先開眼看世界,他看到了中西方軍事力量之差距,想要仿造西洋的大炮和軍艦,而這個遺愿也是由左宗棠實現的;在對外反侵略斗爭中,林則徐堅決抵抗英國進犯的民族氣節也深深地影響著左宗棠;林則徐憂慮俄國將會成為祖國之大患,幾十年后,左宗棠率兵收復新疆,抵制英、俄兩國肢解新疆的陰謀,既捍衛了國家領土和主權完整,也實現了林公的夙愿。
左宗棠是鴉片戰爭前后成長起來的地主階級改革派,他與龔自珍、林則徐、魏源、陶澍等近代著名的經世派代表人物有著直接的師承關系。他既踏著他們的足跡、重在實踐,又在新的歷史條件下,有所創新。就其事業的成就與貢獻而言,在某些方面他已超過其前輩,這是可以告慰先知于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