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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韓愈(12)

此序雖為恭維兩位達官貴人而作,但作者“因難見巧”,立意奇特。序中很少言及詩作的具體內容,反借此提出自己的文學理論,強調作文應該注重切身的感受,內容真實,間接地提出了自己品評詩集的標準。并且,還含而不露地批評了這部詩集——他們的詩歌,無非是富貴顯達的風花雪月,而絕不是“鏗鏘發金石,幽眇感鬼神”的作品。無怪乎劉大搬評此文:“立言甚簡,而雄直之氣郁勃行間。”

由此可見,韓愈不卑不亢的態度,著實令人欽佩。他恭維有度,故意隱去裴均、楊憑求序,而說“從事”,無形中提高了他們的地位,維護了他們的自尊心。接著一個“受以卒業”“仰而言”,暗示作者是認認真真、恭恭敬敬地讀完全部詩作,使裴楊二人認為韓愈是讀完全部詩作后才寫此序,并非敷衍了事,自然心滿意足。

應酬文學而能把握分寸至此,實為難得。

后人評論

錢鐘書《詩可以怨》:“恭維而沒有一味拍捧,世故而不是十足勢利。”

柳子厚墓志銘①

子厚諱宗元。七世祖慶,為拓跋魏侍中②,封濟陰公。曾伯祖奭,為唐宰相,與褚遂良、韓璦俱得罪武后③,死高宗朝。皇考諱鎮④,以事母棄太常博士⑤,求為縣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權貴,失御史,權貴人死,乃復拜侍御史。號為剛直,所與游皆當世名人。

子厚少精敏,無不通達。逮⑥其父時,雖少年,已自成人,能取進士第,嶄然見頭角⑦,眾謂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學宏詞⑧,授集賢殿正字⑨。俊杰廉悍⑩,議論證據今古,出入經史百子,踔厲風發{11},率常屈其座人,名聲大振,一時皆慕與之交。諸公要人,爭欲令出我門下,交口薦譽之。

貞元十九年,由藍田尉拜監察御史{12}。順宗{13}即位,拜禮部員外郎。遇用事者得罪{14},例出為刺史;未至,又例貶永州司馬{15}。居閑益自刻苦,務記覽為詞章,泛濫停蓄,為深博無涯涘{16},而自肆于山水間。

元和中{17},嘗例召至京師,又偕出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至,嘆曰:“是豈不足為政邪!”因其土俗,為設教禁,州人順賴。其俗以男女質錢,約不時贖,子本相侔{18},則沒為奴婢。子厚與設方計,悉令贖歸。其尤貧力不能者,令書其傭{19},足相當,則使歸其質。觀察使{20}下其法于他州,比一歲,免而歸者且千人。衡、湘以南為進士者,皆以子厚為師,其經承子厚口講指畫為文詞者,悉有法度可觀。

其召至京師而復為刺史也,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當詣播州{21}。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吾不忍夢得之窮,無辭以白其大人。且萬無母子俱往理。”請于朝,將拜疏,愿以柳易播,雖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夢得事白上者,夢得于是改刺連州{22}。嗚呼!士窮乃見節義。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悅,酒食游戲相征逐,詡詡{23}強笑語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真若可信;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發比,反眼若不相識,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獸夷狄所不忍為,而其人自視以為得計,聞子厚之風,亦可以少愧矣!

子厚前時少年,勇于為人,不自貴重顧藉,謂功業可立就,故坐廢退。既退,又無相知有氣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窮裔{24},材不為世用,道不行于時也。使子厚在臺、省時,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馬、刺史時,亦自不斥;斥時有人力能舉之,且必復用不窮。然子厚斥不久,窮不極,雖有出于人,其文學辭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傳于后如今,無疑也。雖使子厚得所愿,為將相于一時,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歸葬萬年先人墓側。子厚有子男二人,長曰周六,始四歲;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歸葬也,費皆出觀察使河東裴君行立。行立有節概,立然諾,與子厚結交,子厚亦為之盡,竟賴其力。葬子厚于萬年之墓者,舅弟盧遵。遵,涿{25}人,性謹慎,學問不厭。自子厚之斥,遵從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將經紀其家,庶幾有始終者。銘曰:

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注】

①墓志銘:述死者生平,石刻,葬時埋在墓內。②拓跋魏:即北魏(386—534),鮮卑族拓跋氏所建。③奭(shì釋):此處指柳奭,是柳宗元的高伯父祖。韓璦:字伯玉,雍州三原(今陜西三元)人,后因反對武則天統治被殺。④皇考:宋代以前對死去的父親的尊稱。⑤太常博士:太常寺的屬官,掌宗廟禮儀。⑥逮:到。⑦嶄然:突出的樣子。見頭角:青年顯示才華。⑧博學宏詞:唐代科舉考試科目之一,由進士及第者參加,考取后即授予官職,不常舉行。⑨集賢殿正字:官名,掌管編校圖書。⑩俊杰廉悍:才能杰出而又有棱角。{11}踔(chuō啄)厲風發:精神奮發,意氣昂揚。形容議論雄辯有力,滔滔不絕。{12}藍田:今陜西藍田。尉:管理一縣治安的官吏。監察御史:掌監察百官和巡按州縣獄訟。{13}順宗:李誦,在位僅一年(805),被迫退位。{14}用事者得罪:指宣宗即位,王叔文等推行的“永貞革新”,僅半年即失敗,被處死。用事者,掌權者。{15}例出、例貶:與柳宗元同時被貶的共八人,史稱“八司馬”。稱“例”,是隱諱之詞。永州司馬:永州刺史屬下分管佐理的人員。{16}涯涘(sì四):邊際。{17}元和:唐憲宗年號。{18}子本相侔(móu某):利息和本金相等。{19}書其傭:記下奴婢應得的工資。{20}觀察使:掌管一道的長官,為刺史的上司。{21}劉禹錫:字夢得,世中山居郡,為當地所仰望。播州:今貴州遵義市。{22}連州:今廣東連縣。{23}詡詡(xǔ許):敏捷,會說話。{24}窮裔:窮困的邊遠地區。{25}涿:州名,今天的河北涿州市。

墓志銘,是古代文體的一種,刻石納入墓內或墓旁,表示對死者的紀念,以便后人稽考。文章通常分兩部分,前一部分是序文,敘述死者的姓氏、爵里、世系和生平事跡;后一部分是銘文,綴以韻語,表示對死者的悼念和頌贊。

《劉子厚墓志銘》是韓愈于元和十五年(820),在袁州任刺史時所作。這篇墓志銘講述了柳宗元的家世、為人、政績等,包括了世系、卒葬、子嗣等墓志銘應該有的內容,通過對柳宗元的生平事跡的綜合概述,高度贊揚了柳宗元的文章學問、政治才能和道德品行,對柳宗元受排擠、長期遭貶、窮困潦倒的經歷給予深切的同情。

全文寫得酣暢淋漓,頓挫盤郁,乃韓愈至性至情之所發。整篇文章有三個突出的亮點:

首先,選材得當,重點突出。在柳宗元的一生中發生過很多的事情,但是作者并沒有泛泛而談,而是巧妙地選取了柳宗元少年才俊、出仕被貶、柳州政績、以柳易播、文學成就這幾個方面進行寫作,并重點突出了文學成就和以柳易播這兩個方面。文章著重敘述他“議論證據今古,出入經史百子”的文學才能,在“贖歸奴婢”一事上表現出的政治才能和愛民之心,及其在“以柳易播”事件中表現出的難能可貴的高風亮節。由此可見韓愈選材功底之深。

其次,突破常規,墓志第一。韓愈這篇墓志銘不僅寫了柳宗元的優秀品德和文學才能等好的方面,也寫了柳宗元的缺點,打破了碑文不寫死者缺點的常規。同時,在形式上也有所創新。除了以散代駢外,也沖破了一些文體框架,打破了“鋪排郡望,藻飾官階”的成規。這篇墓志銘夾敘夾議,敘事、抒情、議論三者融為一體,對人物形象進行了成功塑造。在滿懷真摯情感的前提下,對柳宗元的一生進行了贊揚,褒貶兼用。

最后,寄托了自己情感。在這篇墓志銘中,通篇飽含深情。韓愈和柳宗元雖在哲學和政治觀點上有所不同,但是他們在文學上的主張卻是不謀而合,都是古文運動的倡導者,兩人的友情也很深厚,因此柳宗元的離去也給韓愈帶來了巨大的悲傷。雖然韓愈生平也為別人寫了不少的墓志銘,但是卻只有這一篇最為獨特,成就最高,里面傳達出來的感情感人肺腑,是字字珠璣的作品。

此外,韓愈還在這篇文章中借題發揮,表達了自己對執政者壓抑人才的不滿。

這篇文章對柳宗元的一生給予了極高的評價,韓愈在文中說:“雖使子厚得所愿,為將相一時,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對柳宗元的文學水平十分贊賞,寫出了正是柳宗元一生坎坎坷坷才最終鑄就了他在文學上的成就。這是一篇水平相當高的墓志銘,體現了韓愈深厚的文學功底,同時也透露出了韓愈和柳宗元的交情之深。

柳宗元的事跡,由韓愈記入銘文并加以評說,已流芳百世。其實,為柳宗元作墓志銘的韓愈的高風亮節更是難能可貴。因為在當時,兩人的政治主張和思想信仰截然不同。柳在政治態度上屬于變革派,韓則是保守的,他對柳宗元參與以王叔文為首的政治集團所推行的一系列改革,很不贊同,甚至一度嚴厲指責。但韓愈不因為柳宗元在政治上的失敗來論斷柳宗元,這表現了韓愈輕視功利、推重文學的思想。在《柳子厚墓志銘》中,韓愈對柳宗元的業績、人品、文章給予了高度的評價,這實是“和衷共濟”、“和而不同”、“兼容并包”的典范。

后人評論

儲欣:“昌黎墓志第一,亦古今墓志第一。以韓志柳,入太史公傳李將軍,為之不遺余力矣。”

圬者①王承福傳

圬之為技,賤且勞者也。有業之,其色若自得者。聽其言,約而盡②。問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為京兆長安農夫。天寶之亂,發人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勛。棄之來歸,喪其土田,手鏝衣食③,馀三十年。舍于市之主人,而歸其屋食之當④焉。視時屋食之貴賤,而上下其圬之傭以償之,有馀,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

又曰:“粟,稼⑤而生者也,若布與帛,必蠶績而后成者也,其他所以養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后完也,吾皆賴之。然人不可遍為⑥,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⑦。而百官者,承君之化⑧者也。任有小大,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鏝以嬉。夫鏝易能,可力焉,又誠有功,取其直⑨,雖勞無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強而有功也,心難強而有智也。用力者使于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擇其易為而無愧者取焉。

“嘻!吾操鏝以入富貴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過之,則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過之,則為墟矣。問之其鄰,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孫不能有也。’或曰:‘死而歸之官也。’吾以是觀之,非所謂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非強心以智而不足,不擇其才之稱⑩否而冒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強為之者邪?將貴富難守,薄功而厚饗之者邪?抑豐悴有時{11},一去一來而不可常者邪!吾之心憫焉,是故擇其力之可能者行焉。樂富貴而悲貧賤,我豈異于人哉!”

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與子,皆養于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謂勞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則心又勞也。一身而二任焉,雖圣者不可能也。”

愈始聞而惑之,又從而思之,蓋賢者也,蓋所謂獨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譏焉,謂其自為也過多,其為人也過少,其學楊朱之道者邪?楊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12}以有家為勞心,不肯一動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勞其心以為人乎哉!雖然,其賢于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濟其生之欲,貪邪而亡道以喪其身者,其亦遠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為之傳而自鑒{13}焉。

【注】

①圬(wū屋)者:粉刷墻壁的工人。圬,涂飾,粉刷。②約而盡:簡要而全面。③手鏝(màn慢)衣食:靠做泥瓦工來換取衣食。鏝,抹墻用的一種工具。④當:相等,相當。⑤稼:種植。⑥遍為:一樣一樣去做。⑦理:治。因避唐高宗諱,改治為理。所以生:得以生存。⑧化:教化。⑨直:同“值”,此處指工錢。⑩稱:合適。此句的意思是,不管自己的才能是否相稱,而一味冒進。{11}豐悴(cuì翠)有時:昌盛和衰敗總是在一定的時間交替而來。{12}夫人:那個人,指王永福。{13}自鑒:自己權衡,看自身是否有不足。鑒:銅鏡。

《圬者王承福傳》是韓愈為一位名叫王承福的泥瓦匠作的傳,這篇文章完成于安史之亂以后,約為唐德宗十七(801)年。王承福世代都是京都長安人,天寶之亂年間他打仗立了功勛,朝廷給他封功,他卻沒有接受俸祿,而是回到家鄉做了一名泥瓦匠。

在士大夫之人的眼里,抹墻是種低賤而勞苦的手藝。韓愈“聽其言,約而盡”,進一步與他聊天,從他身上發現了許多獨特的觀點。王承福租住市中,以抹墻所得交付房租食費。根據每年食宿貴賤調整工價。若有剩余,盡予路旁殘廢、饑餓之人。可以說是韓愈“用力使于人,用心使人”觀點最貼切的表現。

此文表面上是傳記體,實際上是借傳記展開議論的雜文。王承福這個體力勞動者的形象,是作者根據士大夫“獨善其身”的人生哲學塑造的。文章前段略述王承福身世,后段略就王承福言論加以評斷,中間大部分是借人物的口替自己說話。文章論說有理有據,波瀾起伏。從“各致其能以相生”的認識出發,肯定真正無愧的是憑雙手勞動自食其力的人,以對照“多行可愧”“食焉而怠其事”的剝削者,鞭撻不合理的社會現象,是難能可貴的。

韓愈此文的主要目的,是闡述自己的社會主張和人生哲學。通過一個有機會做卻棄官業圬、自食其力的泥瓦匠王承福的口述,提出在封建制度下“各致其能以相生”的主張,諷刺了社會上那些沒有才能、患得患失而又“食焉而怠其事”的人,同時也是對“獨善其身”這種處世態度的評斷。規勸世人應該度才量力,勤于本業。

后人評論

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卷八:“前略敘一段,后略斷數語,中間都是借他自家說話,點成無限煙波,機局絕高,而規世之意,已極切至。”

南陽樊紹述墓志銘

樊紹述①既卒,且葬,愈將銘之,從其家求書。得書號《魁紀公》者三十卷,曰《樊子》者又三十卷,《春秋集傳》十五卷,表、箋、狀、策、書、序、傳記、紀志、說論、今文贊銘②,凡二百九十一篇,道路所遇及器物門里雜銘二百二十,賦十,詩七百一十九。曰:多矣哉,古未嘗有也。然而必出于己,不襲蹈前人一言一句,又何其難也。必出入仁義,其富若生蓄③,萬物必具,海含地負,放恣橫從,無所統紀,然而不煩于繩削而自合也。嗚呼!紹述于斯術,其可謂至于斯極者矣。

生而其家貴富,長而不有其藏④一錢,妻子告不足,顧且笑曰:“我道蓋是也。”皆應曰:“然。”無不意滿。嘗以金部郎中告哀南方,還言某師不治,罷之,以此出為綿州刺史。一年,征拜左司郎中,又出刺絳州。綿、絳之人,至今皆曰:“于我有德。”以為諫議大夫,命且下,遂病以卒,年若干。

紹述諱宗師,父諱澤,嘗帥襄陽、江陵,官至右仆射,贈某官。祖某官,諱泳。自祖及紹述三世,皆以軍謀堪將帥策上第以進。

紹述無所不舉,于辭于聲,天得也。在眾若無能者。嘗與觀樂,問曰:“何如?”曰:“后當然。”已而果然。銘曰⑤:

惟古于詞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賊⑥。后皆指前公相襲⑦,從漢迄今用一律。寥寥久哉莫覺屬⑧,神徂⑨圣伏道絕塞。既極乃通發紹述,文從字順各識職。有欲求之此其躅⑩。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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