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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琥珀煙斗

甲賀三郎 Koga Saburo

那天夜里的光景,我現在回想起來,也仍會感到毛骨悚然。那是在東京大地震[23]發生后不久的事情。

那晚十點后就變天了,隨著臺風的呼嘯聲,大顆大顆的雨點子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那天自從早晨在報上看到“臺風將于今天半夜襲擊帝都”后,我在機關上班時就一直擔心著這事,不幸的是,氣象臺的觀測竟然準得出奇。我的擔心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那天夜里十二點到兩點之間,輪到我去值夜警。暴風雨中的夜警,可真不是鬧著玩的。其實,夜警這事,始于一月前的東京大地震。由于當時所有的交通機關全部癱瘓,社會上謠言四起,所以在火災過后,山手[24]的居民就紛紛操起了家伙,成立了自警團。

老實說,當我站在這澀谷町,遙望著遠處下町沖天而起的白煙,看到泥漿滿身,赤著腳,或僅穿著地襪,沿著道玄坂一路往高處逃難而來的人群時,不禁憂心如焚,擔心這人世間將會變成什么樣子。與此同時,我還會因各種花樣百出的謠言而驚恐萬分,所以大白天里我也會手持家傳的寶刀,在自家四周繞圈子。

就這么著,在自警團執勤了好幾天之后,人們的情緒才漸漸地安定下來。但當局也發布了不準手持兇器的禁令,自警團在大白天里的巡邏、警戒就被廢止了。但是,夜間的巡邏、警戒卻還一時終止不了。也就是說,自警團變成了夜警團,形成了一項以幾戶人家為單位,每戶出一個男人,每天晚上幾個人一起在這幾戶人家周圍巡邏、警戒的慣例。雖說后來警視廳也主張廢止夜警團,夜警團內部也出現了不少的反對者,可一旦投票表決,依然是主張繼續下去的占多數。其實這對于像我這樣在××省做書記工作,都已經四十好幾,不久就能拿到養老金,而家里又沒有別的男人的人來說,是一種負擔。可是沒辦法,我也只得一周一次地在半夜里去敲梆子巡邏。

在那天夜里,自十二點鐘交接班那會兒起,暴風雨就動起真格來了。我當時是比交接班時間略晚一點才去的,上一班的人已經巡邏回來了,一個是退伍軍人青木進也大佐,另一個自稱是新聞記者的年輕人,松本順三。他們穿著外套正坐在簡陋的值班室里等著。這個青木進也就是所謂的夜警團的團長,而那個記者——多半是探訪記者[25]吧——是從下町跑來避難的。他所投奔的那戶人家與我家只隔著兩三家人家。

要說組織夜警團的唯一好處,就是打破了山手這地方所謂的“知識階層”那種老死不相往來的陋習。這些知識分子原本都住在各自的貝殼——大的如海螺,小的似蛤蜊——似的家里,貓額頭大小的一小塊院子還用圍墻分隔著。街坊鄰居看著像是低頭不見抬頭見,可從來都不打招呼。如今至少是各家的戶主都相互認識了,還有來自四面八方的逃難者都從事著五花八門的職業,因此從他們身上也可獲得各種各樣的知識。不過,這些知識似乎也并不怎么靠譜,以至于后來都被歸入了“哦,那不是夜警野話嗎”一類。

青木進也的年紀似乎比我要大一些,他是夜警團的強烈支持者,同時也是個軍備擴張論者。而松本順三雖是個年輕人,卻是廢止夜警團的急先鋒,同時也是個軍備縮小論者。故而他們兩人在思想上形同水火,在半小時一次的敲梆子巡邏的間隙中,會展開唇槍舌劍般的激烈交鋒,其勢頭之猛,一點也不輸于外面的暴風雨。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青木大佐說道,“就拿這次地震中組織起來的自警團來說,一百個手持竹槍、破刀的人,也抵不上五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啊。”

“可這也并不能說明軍隊的必要性。”松本記者反駁道,“由于過去的陸軍奉行精兵主義,認為只要訓練好軍隊就行了,所以像我們這些一般民眾根本得不到訓練。尤其是山手這兒的知識分子,善于動嘴不動手,并且不愿意被別人指揮,集體行動一概不行。所以說,自警團的不頂用和擴張軍隊的必要性,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碼事。”

“可是,即便是你,也不得不佩服地震后軍隊在這里發揮的作用吧。”

“這個我當然認可。”松本說道,“可是不能因此無視軍備縮小論。正如此次地震后所出現的‘物質文明弱不禁風,經不起大自然的一擊’之類的論調一樣,簡直是豈有此理。事實上,我們所擁有的文化并未因此次地震而遭到毀滅,不是也有些建筑物在地震中巋然不動嗎?只要充分地應用我們所掌握的科學技術,就能夠抵御大自然的暴虐。問題是,我們并沒有將真正的文化運用于這個帝國的首都。要是我們能將日俄戰爭中耗費的軍費的一半用于帝都的文化設施上,恐怕這次就不會遭受如此嚴重的摧殘。因此,我們必須進一步縮減軍費。”

我打著盹,將該青年的宏論與暴風雨的聲響摻和在一起,迷迷糊糊地聽著。然而,青木突然發出的高聲,又將我徹底驚醒。

“不管怎么說,夜警團不能廢止。它是好是壞暫且不論,現在每個家庭都做出犧牲,派人出來參加夜間巡邏,只有福島那家伙最不像話。老實說,他家的房子還是燒光的好。”

估計在夜警團問題上,青木大佐被松本駁倒了,所以將氣撒在福島身上。福島和他是隔壁鄰居,最近剛蓋了所很大的房子,也是他一貫的唾罵對象。

我嚇了一跳,心想他們要是打起來,我要不要去拉架呢。可松本不吱聲了,故而沒出什么事。

到了一點三十五分多,他們兩人將我留在小屋里,出去進行最后一次巡邏,而此時的暴風雨,也到達了頂點。

一點五十分的時候——為什么時間記得這么準確呢?因為值班室里有鐘,我待在里面也無事可干,所以有點什么事的時候,總會看一眼時間——松本順三敲著梆子一個人回來了。我問他青木哪兒去了,他說青木要順道回家一趟,他們就在他家門口分手了。兩點鐘左右,青木回來了,由于不久之后,下一班的人就來了,我們說了會兒話后,就告辭了。出了值班室后,我跟松本往左,青木往右,分道揚鑣。正當我們快走到自家門前的時候,聽到狂風中有人在呼叫。

我們兩人趕緊跑過去。值班室里的人也跑了出來。去那一看,只見青木在一個勁地大叫:“著火啦!著火啦!”我忽然聞到一股焦糖味,心想難道是砂糖燒起來了。我們和從附近跑出來的人一起,用早就預備好了的水桶舀了水,冒著暴風雨全力救火。

要說還是人多力量大,不一會兒,我們就搶在火勢蔓延開來之前,將其撲滅了。著火的那家,不是別家,正是福島家。那火像是從廚房里燒起來的,燒著了廚房、茶間[26]和女傭的房間,但鋪著榻榻米的客廳,一點都沒燒著。

救完火后,人們都累得夠嗆,一邊放心地喘著氣,一邊慶幸沒有造成更大的災難。可由于屋子里靜得出奇,我覺得有些蹊蹺,就用手電筒照著往里走去。來到房間與客廳交界的地方,發現有個黑乎乎的東西橫躺在那兒。

用電筒一照,發現是個男人。我不禁“啊!”地大叫了起來,隨即又后退了兩三步。是個死人!只見房間里的榻榻米也被血浸泡得發黑了。

好不容易撲滅了火,剛定下心來的人們,聽到了我的叫聲,便又亂哄哄地涌了進來。

在眾人舉著的燈籠的照耀下,大家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具慘遭殺害的尸體。大家只是圍觀著,都不敢靠近。有人舉高了燈籠,借著亮光朝里屋望去,可以看到已經鋪好的被褥,還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孩倒在被褥之外的地上。不一會兒,不少看熱鬧的人聚集過來,從他們口中可以得知,這三人是一對看房子的夫婦和他們的孩子。福島一家人早就回老家避難去了,只留下福島一人,可據說今天傍晚,他也回老家去了。

我一邊聽他們七嘴八舌地議論,一邊觀察著死尸的模樣。突然看到松本不知什么時候也來了,更令人吃驚的是,他像是要將尸體抱在懷里似的,對此做了仔細的調查。作為一名探訪記者,他似乎對這一套已經輕車熟路了。

他還用手電筒照著走進里屋,進行仔細調查。這種大膽的行為,令我敬佩不已。

就這么一來二去的,長夜已盡,天光放亮了。

不一會兒,松本像是結束了對尸體的調查,他從里屋走了出來。此刻我就在他身旁,可他看都不看我一眼,馬上又去察看客廳。我隨著他的目光看去,環顧已經相當明亮的窗戶后,發現角落里有一塊榻榻米翹了起來,下面的地板也被掀了起來。松本像一只鳥似的飛撲過去,我也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

在被掀起的地板一角上,落著一張紙片。目光敏銳的松本順三看到后似乎有些吃驚,他一度想將其撿起來,但立刻又打消這個念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筆記本。我在他身旁瞄了一眼那紙片,見那上面寫著些莫名其妙的符號。我又朝他的筆記本上看了一眼,發現那上面也寫著與那紙片上一模一樣的符號。

“哦,是你啊?”注意到我在偷窺后,松本急忙將筆記本合起來,“怎么樣?去調查一下火災的情況吧?”

我一聲不吭地跟著他朝被火燒過的地方走去。只見被燒焦了一半的器物亂七八糟地散落著,被燒得又黑又焦的木頭,正“嗤——嗤——”地冒著白色的水汽。這火看來確實是從廚房那兒燒起來的,可像是引火之物的東西,卻一個都沒發現。

“怎么樣?果然是糖燒焦了吧。”

松本指給我看一個挺大的玻璃罐子,它的上部已經沒了,只剩下底部,罐底上粘著些黑乎乎的、板狀的東西。我聽到青木在喊“著火了!”并朝他那兒跑去時,曾不無納悶地在心中嘟囔過一聲:“難道是砂糖燒起來了嗎?”不料竟然被他“聽”到了。如此機敏,實在是令人嘆服,而玻璃罐中被燒剩下的東西,無疑正是燒焦了的砂糖。

他仔細地檢查著四周的一切。隨后,從口袋里掏出一柄小刷子,又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紙來,彎下腰將地上的一些東西掃到了紙上,鄭重其事地拿給我看。只見紙上有幾個白色的小珠子正在骨碌碌地滾動著。

“是水銀吧。”我說道。

“是的。估計原先是在這個里面的吧。”說著,他又給我看了個直徑約為二分[27]的玻璃管碎片。

“這不是摔碎了的溫度計嗎?”我答道,同時也感到他似乎有些故弄玄虛,“這跟火災也有關系嗎?”

“如果是溫度計的話,就不會剩下這么多的水銀了。”他答道,“至于跟火災有沒有關系,現在還不清楚。”

是啊,他怎么會清楚呢?可我卻覺得他似乎已經發現了問題之關鍵。

這時,門口熱鬧起來,有許多人涌了進來,是檢事和警察們。

我跟青年記者對一名警察說,我們在當天夜里值夜警,青木是火災的第一發現人,我們是聽到了他的喊聲才趕來的。警察要求我們等一會兒再走。

死去的男人約四十來歲,現場留下的格斗痕跡很明顯。他是被人用鋒利的尖刀——顯然就是那把被扔在現場的水果刀——一刀刺中左肺而斃命的。死去的女人大概三十二三歲,像是從被窩里出來去抱孩子的時候,被人從背后刺了一刀(也被刺中左肺部)而斃命。茶間與房間——那三人睡覺的房間——之間的隔扇,已經被刀劃得不成樣子了。枕邊的小茶幾上放著點心盒子和一個盆,盆中放著像是睡前吃過后留下的蘋果皮。

除此之外,讓人覺得奇怪的就是那塊被掀起的地板和莫名其妙的紙片了。

問訊開始了。第一個是青木進也。

“夜警交接班后,嗯,已經過了兩點二十分,我正往家里走。”青木說道,“由于走前門繞遠,我就想穿過福島家的院子,從我家的后門進去。就在這時,我看到他家廚房的天花板發出了紅彤彤的火光,于是我就大叫了起來。”

“院子的柵欄門是開著的嗎?”檢事問道。

“由于夜警巡邏時,有時也會進入院子,所以柵欄門一直是開著的。”

“發現火災之前,你大概是在什么時候巡邏的?”

“還沒到兩點吧。是吧?松本君。”青木扭頭問松本道。

“是的。巡邏結束,回到值班室的時候,是兩點不到五分,所以在家門前與你分手的時候,應該是兩點不到十分吧。”

“‘在家門前與你分手’是怎么回事?”

“我跟他一起巡邏的,然后我要回家一趟,松本君就一個人先回值班室了。”

“你也是穿過那院子回家去的嗎?”

“是的。”

“那時沒發現什么異常嗎?”

“沒有。”

“回去干什么?”

“也沒什么大事。”

這時,警察來到了檢事的跟前,尸檢結果出來了。結果表明,被害人是在晚上十點左右死亡的。小孩子的尸體由于外表未發現任何異常,還有待解剖。與此同時,那個點心盒子也交給鑒定課去檢查了。

從時間關系上來看,殺人與火災是否有關還不好說。這也是警察們爭論的一個焦點。

總之,大體上可以認為,兇手在與那男子搏斗后,用枕邊的水果刀將其刺死,并從背后刺死了準備帶著孩子逃走的女人。然后,他想要藏匿尸體,欲撬開地板,結果沒成功,就劃開了隔扇當柴火,想燒毀尸體。

“可是,在有夜警巡邏的情況下,兇手是怎么進來行兇作案,又是怎么逃之夭夭的呢?”一個警察問。

“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松本插嘴道,“夜警巡邏是從十點鐘開始的,他只要在此之前潛入家中,等到大火燒起來,趁著亂哄哄的時候,悄悄地溜走不就行了嗎?當然也可能是在兩次巡邏的間隙逃走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警察像是被惹惱了,“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你看到兇手逃走了嗎?”

“我要是看到了,就立刻把他給抓住了。”松本答道。

“哼!”那警察更加生氣了,“你別在這兒胡說八道了,快回家去吧。”

“還不能回家。”松本不為所動地答道,“我還有話要跟檢事先生說呢。”

“有什么事要跟我說?”檢事開口道。

“刑警先生們的理解似乎有點偏差。那孩子是怎么死的我不清楚。不過那兩個大人,我認為不是被同一個人殺死的。也就是說,是不同的兩個人分別殺死了女人和男人。”

“你說什么?”檢事不由得提高了嗓門,“到底是怎么回事?”

“殺死這兩個大人的,不是同一個兇手。不錯,這兩人都被同一把兇器殺死,也都是左肺部挨了一刀才死的。可是,一人是正面被刺,一人是背面被刺。一般來說,從背后刺中肺部要困難一點,是吧?還有,請看一下隔扇上的劃痕。都是從左往右筆直的劃痕,因為一般進刀的地方孔比較大,抽刀的地方孔比較小,所以這一點應該是很清楚的。你們再看看——”他轉向刑警們說道,“看看那蘋果皮。蘋果皮都連得很長,是向左旋的,說明削蘋果皮的人是個左撇子。劃開隔扇和刺死女人的人都是左撇子。可是,刺死男人的人卻是個右撇子。”

檢事和我,不,應該說在場的所有人,全都茫然地聆聽著青年記者滔滔不絕的解說,寂靜無聲。

“言之有理。”少頃之后,檢事終于打破了沉默。

“你是說,這個女的,就是被死在那兒的男人殺死的,對嗎?”

“對。”青年記者簡單地回答道。

“那么這個男的是被什么人用他自己所拿著的兇器殺死的?”

“與其說是‘什么人’,”青年記者說道,“還不如說多半是‘那個人’為好啊。”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全都默不作聲地緊盯著青年記者。

“警部先生,那張紙片您不覺得眼熟嗎?”

“是啊。”警部想了一會兒,呻吟似的說,“是啊,被你這么一提起,我倒想起來了。這確實是那個家伙的事件發生時……”

“是的。”青年記者說道,“當時,我作為一名微不足道的探訪記者,與該事件也有那么一點關系。我記得在那個因‘謎之男人商店盜竊事件’而出名的巖見慶二的房里看到過這張紙片。”

聽到巖見慶二的名字后,我也不由得吃了一驚。巖見!巖見!那家伙也與這個事件有關嗎?當時,報紙上以令人驚悚的標題報道了巖見事件。我對此也頗感興趣,故而讀得十分投入。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松本剛才要將其與記在筆記本上的符號相比較呢!

在此,請允許我先將當時報紙上報道的事件,原封不動地向讀者介紹一下。

這個自稱為巖見慶二的青年職員是這樣說的:

去年六月底的某個晴朗的下午,他——巖見慶二,上身穿著羊駝呢的黑色上衣,下身穿著白色的條紋褲子,頭戴一頂麥秸草帽,足蹬一雙白皮鞋,領帶嘛,自然是蝴蝶結式樣的領結了,這是一副公司職員的標準打扮。他胸前鼓鼓的,里面裝著兩個信封。一個信封里是本月的工資;另一個信封里裝的是半年度的獎金——他曾一度以為今年夏天的獎金要泡湯了,故而已對此不抱希望了。他早已盤算過,即便從這兩項收入中扣除每月付給西服店的分期付款和欠住宿處老板娘的錢,應該還會剩下不少。故而他此刻的心情十分悠閑,也沒約什么人,只是一個人獨步在銀座街頭,瀏覽著街邊的展示櫥窗,心里面想著那些自己想買卻絕對不會買的東西。

散步當然是不用花錢的,但懷揣著可自由支配的金錢,盡管絕對不買,只是透過玻璃櫥窗看看自己想買的東西的“享受”,也是無此經歷之人所難以想象的。眼下,巖見慶二正沉浸在如此“享受”之中。

不一會兒,他在一家洋貨店前停下了腳步。那時,倘若有人機敏地在一旁觀察他的話,應該就能發現他悄悄地做了個小動作:抻了抻上衣的袖子。那是因為他在櫥窗里看到了一對同事中某人所擁有的,自己也念叨了許久的金袖扣,而自己那副蹩腳袖扣簡直令他無地自容,故而下意識地做了這么個小動作。

狠心離開這家店的櫥窗后,他又朝著新橋方向走去,然后又在一家很大的鐘表店前停下了腳步。他早就想要一只金殼表了,不過今天肯定是不買的。隨后他加快了腳步,一路上盤算著“想買而不買”的事,過了新橋,在玉木屋的拐角右拐后走了兩百多米,然后又左拐進入了一條小弄堂。這時,他不經意地將右手探入上衣的口袋,卻意外地觸碰到了一個小玩意兒,他略感納悶地取出來一看,是個小紙包。趕緊打開,啊!這不是剛才看到的那副金袖扣嗎?他擦了擦眼睛。忽然又覺得左邊的口袋里沉甸甸的,而從左邊口袋里掏出來的,居然就是金殼懷表!他一下子墜入了云里霧中,簡直像童話故事一樣:仰仗著魔法師的神力,不論要什么,都會從天而降。然而,他也沒愣神太久。因為,他那只拿著金殼表的手,被一只從身后伸過來的強有力的大手給緊緊地拽住了。原來,他的身后站著個陌生大漢。

隨后,他不容分說地被這個素不相識的大漢帶回了剛才去過的洋貨店。他還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店里掌柜的就說,沒錯,就是這人,不過店里沒丟什么東西。緊接著他又被帶到了鐘表店。這時,巖見慶二也有點明白過來了。鐘表店掌柜一看到他就說,沒錯,就是這個家伙。于是刑警——當然就是那個大漢了——立刻搜了巖見的身,并且從他腰間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枚戒指——還熠熠閃光呢。

“雖說是一張生面孔,”刑警對巖見說道,“倒也不像個生手嘛。”

“開什么玩笑?”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后,巖見也有點發急了,“我一點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喂,喂,別裝了,好不好?”刑警說道,“你買了金袖扣,又買了金殼懷表,這些都沒問題。可你不能順手牽羊,帶走了鉆戒啊。手法還挺高明嘛。”

“什么金殼懷表和鉆戒,我都沒買過呀。”巖見辯解道,“這個不難搞清楚。你們看一下我帶的錢不就知道了嗎?”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從內口袋里掏出了裝有工資和獎金的信封。可是,在看到信封后,他的臉色就變了:信封居然已經被打開了!

見此情形,刑警似乎也有點迷惑了。他放緩了聲調說道:“不管怎么樣,你還是先到局里來一趟吧。”

到了警視廳后,巖見慶二毫不慌張,聲明自己今天從未買過什么東西。聽了他的陳述,警部不由得大感驚疑。因為,如果這個青年所說的話句句屬實,那么這個事件就太奇怪了。這時,警部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聽巖見慶二說自己是某某大樓內的東洋寶石商會的職員時,就猛地想起了兩三個月前那個“白晝搶劫”事件來。仔細追問下去后,他更為驚訝地發現,原來這個巖見慶二還是與該事件關系最深的人之一。

所謂的“白晝搶劫事件”,是這么回事:

事件發生在四月初,正是再過兩三天便可觀賞櫻花的時節。一個陰沉沉的中午,某某大樓十層的東洋寶石商會的總經理,將當天從分店運來的幾顆鉆石收好,轉身去打開保險箱。這個總經理辦公室位于員工集體辦公的長方形大辦公室的凹陷處,只有一個入口。作為秘書,巖見慶二就坐在那入口的門外。總經理面對保險箱的時候,聽到背后有動靜,便回過頭去看。只見身后站著一個蒙面男人,正將一支手槍對著自己。而他的腳下,還躺著一個男人。總經理頓時嚇得呆若木雞。蒙面人緊盯著他步步逼近,伸手就要去抓桌子上的鉆石。就在這時,他的背后響起了異樣的喊叫聲。那是從倒在地上的秘書巖見慶二的嘴里發出的。這時,強盜退到了總經理辦公室的門口。緊接著,在大辦公室里上班的職員們開始朝總經理辦公室門口跑過來。他們只見巖見從里面跑出來,嘴里喊著:“不好了!總經理受傷了!快叫醫生來!”而當職員們正要進入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卻與總經理撞了個滿懷。

“強盜逃哪兒去了?”總經理喊道。

職員們全都感到一頭霧水。他們只看到先是巖見嘴里喊著“總經理受傷了!”從里面跑出來,隨即又看到總經理嘴里喊著“強盜逃哪兒去了?”從里面跑出來。而進入了總經理辦公室的職員更是第三次大吃了一驚:因為巖見慶二還氣息奄奄地躺在地上呢。

過了一陣子,事情才逐漸弄明白了:一個長相酷似巖見且模仿巖見穿著的強盜,扮作巖見的樣子,在人較少的中午時分堂而皇之地穿過了大辦公室,然后蒙上臉部,伺機而動。在總經理背過身去開保險箱的當兒,強盜就撲向巖見慶二,并用手槍的槍柄猛擊,隨即持槍逼近總經理。由于倒在地上的巖見發出了呻吟,眼見搶劫不成,強盜就逃走了。

總經理在強盜逃走后,急忙將鉆石放入保險箱。關上了保險箱后,他就出來追強盜了。

眾多職員趕來時,強盜又裝成巖見的模樣,高叫著“總經理受傷了!”從屋里沖出來,職員們全都上了當,所以進屋后看到巖見倒在地上又吃了一驚。而強盜也最終不知去向。然而,總經理暗自慶幸鉆石總算是安然無恙,故而撫慰了眾人,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后,為了慎重起見,他再次打開保險箱查看,結果發現有一顆價值數萬日元的鉆石不翼而飛了。看來是那手腳麻利的強盜在總經理將這些鉆石放入保險箱之前,已經掠去一顆了。

接到報案后趕到現場的警官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對于總經理和巖見慶二,他們自然進行了仔細訊問,總經理的陳述完全可信,而巖見慶二雖說當時還處在人事不省的狀態之中,但也并沒有可懷疑的地方。

知道銀座商店盜竊嫌疑犯巖見慶二與該白晝搶劫事件也密切相關之后,警部的審訊自然是越發嚴厲了。雖然巖見申辯,自己沒有在任何地方買過任何東西,但由于“人贓俱獲”,就暫且對他進行拘留處分,把他關進了拘留所。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由于上司吩咐要特別留意巖見慶二這個青年,夜間值班的警察在一點左右巡視的時候,特意去看了一下他。結果令人震驚的是,巖見慶二已經不見了——不知道何時,他人間蒸發了!

此事立刻驚動了整個警視廳。怎么能讓重要犯人越獄逃跑呢?警視廳立刻展開了緊急搜索,可是直到天亮,還是一無所獲。結果是第二天上午十點鐘,在巖見的住處將其抓獲。

當時,刑警們是以死馬當成活馬醫的心態,在他的住宿處安排了人蹲點,沒想到在十點鐘左右,他竟一臉茫然地自己回來了。

審訊時巖見慶二的申辯,又大大地出人意料。他說在昨晚十一點鐘左右,有一個巡查來到拘留所,叫他出去一下,又對他說,他的嫌疑洗清了,所以能放他出去了。當時,夜已深,他口袋里有的是錢,就心想遇上了這些倒霉事后,該好好發泄一下,就坐電車到了品川,上了某妓樓,盡情盡興地玩了個通宵,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家。

“你們這些人到底是怎么搞的?”巖見慶二還十分不滿地說道,“一會兒放我,一會兒又抓我,簡直是拿我當玩具耍!”

某某巡查被叫來后,巖見慶二立刻認了出來,說就是他放我走的。可巡查卻說什么都不知道。警察也去品川的某妓樓調查了,發現巖見慶二所說的完全屬實,連時間都一點不差。于是“智能犯罪組”與“暴力犯罪組”的刑警們便聚在一起開會研究,得出的多數意見是:這個事件與上次那個白晝搶劫事件一樣,巖見慶二像是被什么人操縱了,而巖見慶二本身是無罪的。

但是,這個不幸的青年到底沒有被即刻釋放。因為,那個某某巡查對自己被喬裝改扮的壞蛋所利用感到異常憤怒,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他去搜查了巖見慶二的住所,結果發現了一張寫有奇怪符號的紙片。最后,盡管在鉆石搶劫事件中因證據不充分而被判無罪,可在商店盜竊事件中,由于“人贓俱在”,商店經理也可作為人證,所以巖見慶二還是被起訴,并被關押了兩個月。

“當時,我作為一名探訪記者,”松本說道,“對此事件極感興趣,曾檢查過巖見慶二的住處,所以這些奇怪的符號,我至今也還記著。如果你們能采一下這紙片上的指紋,那就可靠了。”

檢事聽取了他的意見,與警察商量了一下。這時,一個相貌粗鄙、身材肥胖的五十來歲的紳士,在巡警的陪同下,從大門口走了進來。他就是這戶人家的主人,福島。

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死尸后,福島立刻臉色發白,渾身發抖。檢事當即對他展開了詢問。

“是的,他們是看房子的夫婦。一點兒也沒錯。”終于恢復了常態的福島答道,“那個男的名叫坂田音吉,是以前來我家干過活的木匠。住在淺草的橋場那邊。有兩三個徒弟,人稱‘左撇子音吉’,在行內也小有名氣,是個干活地道、穩重、踏實的家伙。他有四個孩子,最大的十歲。可是,在此次地震中,上面的三個孩子都失蹤了,最小的孩子才兩歲,由于被媽媽緊緊抱著逃了出來,才幸免于難。他本人自然是傷心欲絕,叫人看著都難受。我讓家里人都去老家避難了——我自己因為事務纏身,不能一直待在老家,就留在了這,但時不時地也要回老家去看看。所以就讓這對夫婦住到我家來看房子。我是昨天傍晚回老家去,今天早晨才回來的。”

“昨天,這兩人有什么異常表現嗎?”

“沒什么異常表現。”

“最近有人來找坂田音吉干活嗎?”

“沒有。”

“你本人是否遭什么人嫉恨?”

“沒有啊。”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青木進也,又說,“不,最近倒是相當遭小區內的人嫉恨。那是因為我不參加夜警團的緣故。這位青木先生最是對我憤憤不平,還揚言要燒了我的房子呢。”

檢事朝青木進也瞟了一眼。

“胡說八道。”青木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是說,是我放的火嗎?”

“沒有啊,我沒說是您放的火。”福島冷冷地回答道,“只說您說過那樣的話。”

“青木先生,你說過這樣的話嗎?”

“是的。可那不過是一時沖動而已啊。”

“你發現火災,是在幾點鐘?”

“剛才說過了,是兩點過十分左右。”

“看這火燒的情形,從起火到被撲滅,怎么著也有二三十分鐘吧。可是,你在此之前,大概在兩點十分前,曾經穿過這家院子,是吧?”

“沒錯。”青木有些驚慌地答道,“難道真以為我——”

“不。現在只是調查事實情況而已。”檢事厲聲說道。然后,他轉向福島問道:“你買過火災保險嗎?”

“買過的。房屋一萬五千日元,動產七千日元。簽了共計二萬二千日元的保險合同。”

“家具等物,都留在這里了嗎?”

“是啊。我找不到貨車,只帶了隨身要用的東西回老家,其他的都放這兒了。”

“對于兇殺事件,你能想到什么線索嗎?”

“沒有啊,毫無頭緒。”

這時,一名刑警來到檢事身旁,低聲地跟他說了些什么。

“松本先生,”檢事喊青年記者道,“尸體解剖以及其他分析結果出來了。雖說這是僅限于相關破案人員所掌握的情況,可為了對你剛才所給予的幫助表示感謝,我覺得可以向你透露一些。你過來一下吧。”

說著,檢事就將松本帶到了房間角落里,低聲跟他說了起來。由于我坐的地方離他們最近,所以也斷斷續續地聽到了一些。

“哎!是氯酸鉀中毒?啊呀!”松本說道。

聽他們說話,似乎是小茶幾上點心盒子里的糯米豆餡糕里含有少量的嗎啡。這盒點心是當天下午兩點鐘左右,在澀谷的一家名叫青木堂的點心店里買的。買的人,模樣極像巖見慶二。可是,糯米豆餡糕還沒被人動過,小孩子是因氯酸鉀中毒而倒下的。

不一會兒,檢事回到原來的座位上,訊問又重新開始了。

“青木先生,你在夜警即將交接班的時候回了一趟家,請問這又是為了什么?”

“這個嘛——”青木答道,“也沒什么大事。沒什么值得一提的理由。”

“要是說不出什么理由,這可就于你不利了哦。”

這位前大佐不吭聲了。我倒為他捏了一把汗。

“青木先生,照您剛才所說,”福島說道,“起火的時候,您到過我家,是吧?”

“這事兒,你不用問。”檢事代替青木回答道。這時,松本從隔壁房間里抱著一本大部頭的書過來了。

“啊呀,福島先生,聽說您以前搞過藥物學,還真有好書啊。老實說,我以前多少也接觸過一些,這本山下先生的《化學品制法注解》,可真是好書啊。以前學的那些,我基本上已經都忘光了,可一看到這本書,就又想起來了。要說這氯酸鉀中毒,還真是不常見啊。”

松本突如其來的一番話,弄得檢事有些不知所措。松本見狀便對他說:“我看了山下先生的《化學品制法注解》,在氯酸鉀的注解中,寫著‘用量過多可致死’。因為是用在小孩子身上,所以就很容易中毒了。”

然后,他又翻開書來,指著某個地方給檢事看:“你看,我還發現了這個。”

“這是什么玩意兒?”檢事不解地看著松本手指著的地方,見上面寫著:氯酸鉀。將其與二氧化錳、氧化銅等金屬氧化物混合并加熱至二百六十度至二百七十度時,會釋放出氧氣,而成為該化學品最強烈的氧化物……而在該化學品中加入兩倍分量的蔗糖加以攪拌,并滴入一滴強硫酸后,將會起火燃燒。

“我們發現火災時,就聞到了砂糖燒焦的煳味。現場調查時,發現了一個較大的玻璃糖罐,已經摔壞了,底部粘著一層漆黑的碳化物。所以我是這么想的:氯酸鉀被硫酸分解后便產生了過氧化氯,而犯人所利用的就是其性能。”

“原來如此。”檢事這才點了點頭,“這就是說,兇手為了達到放火的目的,將砂糖與氯酸鉀混在一起,并添加了硫酸,是吧?”

“啊,不,我覺得這事不是兇手干的。因為,殺人與放火之間,相隔的時間很長。再說這化學品的調制,應該是早就完成的了。大概是在傍晚時分吧。”

“此話怎講?”

“就是說,小孩子的死亡,是由于他媽媽在牛奶或別的什么飲料中加了糖的緣故。而這糖里面,早就被人加了氯酸鉀。因此,小孩子一喝,就中毒了。”

“哦——”檢事點了點頭。

“因此,我覺得本案基本已經真相大白了。事情估計是這樣的:小孩子中毒后十分難過,就從被窩里爬了出來,結果還是死掉了。看到這一幕的父親,由于在地震中已經失去了三個兒子,現在連最后的一個小兒子也死在了自己的眼前,就發狂了。他從背后刺死了孩子的母親,為了泄憤,又在隔扇上亂砍亂斬。而那個巖見慶二,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恰在此時來到了這里。于是兩人就打了起來,最后坂田被巖見刺死了。但放火的不是巖見慶二,估計他也沒有化學品方面的知識。再說如果是他的話,也不會采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法。”

“那么是誰放的火呢?”

“應該是希望這個家被付之一炬的人吧。因為已經買了金額不小的保險嘛。”

“你胡說些什么!”一直默不作聲聽著的福島,突然怒吼了起來,“你毫無證據,竟敢說我為了騙保人為縱火,真是豈有此理。別的暫且不說,我當天夜里就不在家里呀!”

“如果在家里而要放火,那就用不著氯酸鉀了。”

“你再說這種無中生有的事,當著檢事先生的面,我也要對你不客氣。”

或許是有點佩服這位青年記者的沉著冷靜吧,檢事并沒有阻止他說話。

“你既然這么說,那我就代替檢事先生來加以說明吧。老實說,你這個計劃十分巧妙,我也由衷地感到欽佩。我在現場撿到了一些玻璃管碎片和少許水銀。直到剛才為止,我還沒想出那是干什么用的。在聽到小孩因氯酸鉀中毒而死,并查了《化學品制法注解》,這才恍然大悟。檢事先生,”他轉向檢事,繼續說道,“氯酸鉀和砂糖的混合物里只要再加一滴硫酸,對,只需一滴硫酸就行,就會猛烈燃燒起來。那么,有沒有什么辦法讓一滴硫酸在適當的時候自動注入呢?利用水銀柱,就是個令人驚嘆的好主意。拿一根直徑一厘米的玻璃管——正是玻璃碎片所表明的彎成U字形的那種玻璃管,將其一端封住。然后傾斜著從另一端慢慢地注入水銀,直到被封住的一端全部灌滿為止。隨后將U形管放正,封口端的水銀柱會略微下降一些。如果U形管的兩端全都開放的話,左右兩根水銀柱應該高度相等,且保持靜止。但一端封住之后,由于空氣壓力的緣故,兩根水銀柱就會出現大約七百六十毫米的高度差。亦即等于一個標準大氣壓。因此,如果氣壓減弱,封口端的水銀柱就會降低,而開口端的水銀柱就會上升。這是個不言自明的道理。由于昨夜兩點左右東京處于低氣壓中心區,咨詢氣象臺后得知,下午五點前后氣壓為七百五十毫米汞柱,凌晨兩點為七百三十毫米汞柱。出現了二十毫米汞柱的氣壓差。亦即U形管封口端的水銀柱會下降十毫米,開口端會上升十毫米。這樣,如果在開口端的水銀柱上端注入少量硫酸,到那時就會自動溢出來了。福島先生,”松本回頭看著滿臉刷白、一聲不吭的福島繼續說,“你為了騙取區區幾萬日元的保險,鬼迷心竅,先是殺死了給你看房子夫婦的孩子,接著又殺死了他母親,最后連他父親也殺死了。并且,你還想將自己所犯下的可怕的罪行轉嫁給青木先生。你的罪孽太過深重。怎么樣?你還不老實招供嗎?”

福島驚恐萬分,他已經毫無招架之力了。

檢事也為這位青年記者清晰明了的分析而折服。他說道:“啊呀,松本先生,你真是了不起啊。像你這樣的人才要是能進入我們警界就好了……可是,巖見慶二又為什么要偷偷地溜進來呢?將注有毒藥的點心拿來,他又有什么樣的理由呢?”

“這方面,我也不明所以。”青年記者松本十分干脆地回答道。

兩三天之后,巖見慶二被捕的消息見報了。他所坦白的內容與松本所言,可謂是若合符節。可是,關于他為什么要潛入福島家的理由,卻一句也沒提。

之后,我就沒機會與松本順三見面了。我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日復一日地上下于如同戰場般擁擠的澀谷車站,奔波在上班的路上。

一天,我正一如既往,氣喘吁吁地沿著坡道往上走,卻被人從后面給叫住了。一看,是松本順三。他笑嘻嘻地說是有事要向我打聽一下,要我跟他去一下。于是我就跟他去了玉川電車樓上的飯店。

“聽說巖見慶二被逮住了。”我說道。

“是啊。聽說終于逮住他了。”他答道。

“你的推理分毫不差啊。”我由衷地夸贊他。

“瞎貓碰著死耗子罷了。”他若無其事地答道,“對了,我想要打聽的是,福島家的房子,大概是什么時候蓋的?”

“這個嘛,呃——應該是在今年五月份動工的吧。地震前剛剛竣工。”

“之前那兒是一片空地嗎?”

“嗯,是空地。好長時間那兒一直是空地。不過四周有圍墻,入口處還有石階。”

“哦,是這樣啊。”

“這跟案子有關嗎?”

“啊,不,只是想參考一下而已。”

隨后,他不再提巖見事件的事了,說了些他當記者時所遇到的趣事。還從口袋里掏出個帶金環的琥珀煙斗,裝上煙,吸了起來,頗有些炫耀的意味。

與他分手后,回到家換衣服的時候,我忽然在口袋里觸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拿出來一看,啊!這不就是剛才松本那個引以為傲的琥珀煙斗嗎?我思前想后,怎么也想不出這玩意兒到底是什么時候到我口袋里來的。

我十分困惑,但心想這總得還給人家呀。盡管總想著過幾天得著機會就還給他,可總也沒有機會。時間就這么一天天地過去了。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很厚的信。一看背面的寄信人是松本順三,我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封讀了起來。可一讀之下,我禁不住“啊!”的一聲驚叫了起來。

該信的內容如下:

好久沒見了——或許我們永遠也不會再見面了吧。

我終于破解了巖見慶二那奇怪的行為和暗號的含義。由于你對該事件也非常感興趣,所以我想讓你也知道一下。

首先,還是說一下那個商店盜竊事件吧。在那個案子里,巖見慶二應該是無罪的。為什么這么說呢?不僅僅是因為他不具備如此高妙的伎倆,從前前后后的情形來看,他的所作所為也都能證明他是無罪的。那么,那些東西為什么會在他的身上呢?我想,你應該還記得那個發生在某某大樓內的“白晝搶劫事件”吧。還記得強盜喬裝改扮成巖見慶二模樣的事吧。其實,那個“銀座商店偷竊事件”,也是有人喬裝扮成巖見慶二的模樣后干的。這個壞蛋看到巖見在洋貨店門口站定身軀,流露出十分想要金袖扣的表情后,便在巖見離開后走進店去,買下了金袖扣。然后又以同樣的方式買下了金殼懷表,并將它們放入了巖見的口袋里。走到芝口那兒,巖見才發現了金袖扣,并感到莫名其妙。這時,那個壞蛋又抽出了他裝有工資和獎金的信封。而在巖見發現了金殼懷表,第二次感到驚訝不已的當兒,那人就從信封里抽走了一些鈔票,并將信封放回了巖見的口袋里,且飛快地將偷來的鉆戒放入他的褲子口袋后迅速離去了。之后,巖見慶二就被刑警逮住,并由商店經理證明其偷竊。那么,這個壞蛋為什么又在夜里甘冒風險,裝扮成警察,將已經遭受自己陷害的巖見慶二從拘留所里放出來呢?恐怕是為了跟蹤他的緣故吧。因為這個壞蛋覺得,要是巖見果真偷了東西的話,那么在他因偷竊嫌疑被捕,又被釋放后,肯定會因為心虛去查看一下自己藏匿贓物的地方。這就是這個壞蛋的真實目的,他認為巖見藏匿了什么東西。并且,應該就是在那個有名的“白晝盜竊事件”中不翼而飛的名貴鉆石。那個潛入商會的盜賊,確實由于巖見的大呼小叫而一無所獲地逃走了。而當那位總經理慌慌張張地抓起桌上的鉆石放入保險箱時,有一顆最貴重的鉆石掉到了地上。

總經理去追強盜時,巖見慶二看到了地上的鉆石,貪念頓起,便飛快將其藏到了地毯下面。然后,他繼續裝死。當時的情形,一定是這樣。那個盜賊后來從報上看到鉆石失竊后,應該立刻想到這是巖見慶二所為。可想而知,當盜賊得知巖見慶二壞了他的好事,奪了那顆鉆石后,該是對他如何地恨之入骨,又該是如何地賭咒發誓,非要奪回鉆石而后快!當然,他一定是盡其所能地做了相關的調查。當然他也知道那些奇妙的符號,正顯示了鉆石的藏匿之地。但是,那些符號僅僅是巖見的備忘錄,根據這些符號,巖見自然會想起具體的藏匿地點,但別人即便看到了這些符號,也依然不明所以。所以那盜賊還是一籌莫展。于是,那盜賊就想到了先讓巖見被捕、拘留,然后自己再冒險釋放他的辦法。可這個他自以為得計的妙招,卻因巖見釋放后去品川花天酒地放縱而白白地浪費了。其實,事后來看,對于那個鉆石的藏匿之處,巖見本人都感到頭痛,覺得難以下手。

然而,那盜賊卻因偶然的機會得知了藏寶之地。是因為巖見在這次事件中,偷偷地潛入某戶人家,那盜賊才知道鉆石就藏在那戶人家的房子里。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容易了。那張紙片上指著長方形的那個箭頭,表示石階的角;S.S.E則表示東南偏南;31當然是三十一尺的意思;倒丁字形則表示直角;W-15是往西十五尺的意思。整個兒的意思是:從石階角往東南偏南三十一尺,再拐直角往西至十五尺處。由于巖見慶二在藏匿鉆石時,那兒還是一片空地,除了石階就是萋萋荒草。對于這一點,你是十分清楚的。巖見因商店偷竊事件而吃了官司,失去了取出贓物的時機。而就在這段時間里,福島在這片土地上蓋起了房子。因此,他出獄后在看到福島家的房子后,就一直在等待機會。并最終打算給看房子的人送去注有嗎啡的點心,企圖將他們麻翻,穩穩地取出鉆石。再加上那天晚上有暴風雨,他便更容易潛入福島家中。可是,對方不僅沒有因嗎啡而呼呼大睡,自己反而差一點被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地干掉。那塊被撬起來的地板,就是他尋找鉆石時留下的。

那么,那顆鉆石后來又怎樣了呢?

不瞞你說,已經被我收入囊中了。

讀到這兒,想必你也已經明白了:我就是那個在某某大樓白晝搶劫的強盜。

為了證明我的手段,也為了給你留個永久的紀念——請不要驚慌——我將一只琥珀煙斗放入了你上衣的內口袋。這個煙斗可沒什么古怪之處,請放心使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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