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從遠古時代開始
- 卡彭塔利亞灣
- (澳)亞力克西斯·賴特
- 6644字
- 2020-05-18 18:18:14
一個部落齊聲呼喊:我們已經知道你的故事了。
鐘聲到處回響。
教堂的鐘聲呼喚信徒們到泰布倫克爾。天堂之門將在那里打開,但是對壞人大門緊閉。鐘聲召喚天真無邪的黑人小姑娘從一個遙遠的村落走來,在那里,叼著橄欖枝的白鴿永遠不會落地。星期日,從教堂回家的小姑娘們環顧四周,看到人類的沉渣,語氣平淡地宣布:世界末日降臨了。
從老祖宗的故事中流傳下來的那條大蛇——一個比暴風雨中的烏云還大的怪物,滿載他自己創造的“窮兇極惡”,從星星上盤旋而下。如果你一直用飛翔在大地之上、蒼穹之下的鳥兒的眼睛觀察,就會看見它的動作十分優雅。俯瞰大蛇濕淋淋的身體,你會看到它在古老的太陽照耀下閃閃發光。那是遠在人類學會思考問題之前。那是幾十億年前,它從天而降,肚子貼地,在卡彭塔利亞灣潮濕的泥土之上笨重地爬來爬去。
這條富有創造力的大蛇一頭扎到地下,穿過滑溜溜的泥灘,身后留下的地洞塌陷下來,發出雷鳴般的響聲,形成深深的峽谷。海水翻滾著滔滔巨浪,沿大蛇留下的“尾跡”,潮水般涌來,原先湛藍的波濤,很快就變成黃色的泥湯。那泥湯注入蜿蜒曲折的溝壑,形成一條條彎彎曲曲的大河,流淌在海灣遼闊的平原。大蛇爬過海水漫過的平原,爬過鹽堿灘,爬過鹽漬的沙丘,穿過紅樹[4]林,進入內陸,然后又回到大海。它在沿海岸線的另外一個地方冒出頭,又向內陸爬去。在它的“尾跡”創造了許多條河流之后,它又創造了最后一條。這條河和以前的河流相比,不大也不小,它對那些壓根兒就不知道它的人頗為不滿,而且絕不會因此而表示歉意。這也正是大蛇在巨大的石灰巖地下河床網絡下面居住的地方。人們說,那兒地質疏松,氣孔很多,什么東西都能滲入。清新的空氣中,宛如貼在河邊居民身上的一層皮膚。
這條由于潮水作用而定時漲落的“蛇河”泥水奔流,它那沉重的呼吸我們很難領悟。想象一下潮水向內陸涌來時的情景:古老的石灰巖高原上枯黃的衰草在風中颯颯作響,潮水向峽谷里靜靜流淌的泉水慢慢推進。突然,它呼出一口氣,大蛇掉轉頭向大陸河灣里巨大的湖泊那一攤淺水游去。連綿逶迤的山嶺在這里把大陸和大海隔開。
要想看到大河的呼吸,你得有幾天什么都不做的耐心。如果你坐在河邊桉樹下等待,死樹枝指給你一個地方。從那兒,你能看到大蛇如何掙扎著呼出一口氣。那氣又如何像一股風,創造出銀光閃閃的漣漪、宛如晝伏夜出的小蛇身上的鱗甲。而那小蛇,陽光一照射到它滑溜溜的、半透明的身體,就憤怒地擺動著,掙扎著,扭動著,逃回黑暗之中。
這條河和沿海地區的秘密,是開天辟地以來老祖宗傳下來的“原住民訓誡”。要不然,在西南風帶來的雨季,人們怎么能在洪水肆虐的遼闊平原,找到蛇、魚滿河的地下河道呢?一個人倘若不是在這樣一個時而洪水泛濫、時而土地龜裂的地方長大,怎么能知道什么時候,橫掃南北半球的信風[5]會在夏天如約而至呢?怎么能夠對氣候變化比對自己還更了解呢?季風期,他們到從排水渠流來的渾黃的水里捕魚。那時候,一大片一大片的深水注入寬闊的河流,漫過堤岸,淹沒遼闊的平原。龍卷風流連忘返,重新集結,大雨滂沱,一直沒有停息,但是肥美的魚多得依然唾手可得。
和大河相處,不管它“心情”如何,你都要有特別的知識。河水按照自己的“心情”,依季節變化改變河道,你和他必須保持一致。河以一種引人注目的姿態對人類的努力嗤之以鼻。它拋棄一位不為人知的戀人,就像遺棄殖民主義鼎盛時期河岸上的一座邊境小鎮。那座小鎮是北澳大利亞腹地的人們為運輸、貿易而建的港口。
上世紀初的一個雨季,僅僅因為大河決定改道,從離這座鎮子幾公里遠的地方流走,碼頭的水便銷聲匿跡。于是,這個沒有水的港口小鎮再也派不上用場,但是它并沒有就此消失。這里的居民繼續談論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話題——為什么這個鎮子要繼續存在下去?他們堅持扎根在這里,是為了保護北部海岸線不被“黃禍”侵略。那是一幅可怕的圖畫,一支黃色大軍跟著箭頭向前挺進,箭頭直指德斯珀倫斯小鎮。最終,保衛家園的熱情煙消云散。“黃禍”沒有入侵。大家都環顧四周,為它的存在尋找一個更為現實的理由。也就是說,小鎮還得時刻提高警惕。責任不是在一兩個人身上,而是人人有責。因此要密切關注,要超越個人的經驗,對黑人的現狀做一番評論。如果能做到這一點,就認為你為維護國家權利做出了經濟上的貢獻,為維護這個民族的整體利益,做出了貢獻。
諾姆·凡特姆是部落里的一個老人。他一輩子都生活在鎮邊稠密的普瑞克爾布什灌木林里。他居住在茂密的、細長的枝條上幾乎沒有可以稱之為葉子的灌木叢中。那些灌木一千根刺人的枝條下,也不會給螞蟻一英寸遮風擋雨之地。德斯珀倫斯鎮邊外來的這種有百害而無一利的灌木早在諾姆家族任何人有記憶之前就已經生長了一個紀元。自從諾姆出生,他們這個家族就住在小鎮垃圾場旁邊。他們從垃圾堆里撿來鐵皮、破布、塑料,搭起一間間東倒西歪的小棚屋,一家人擠在里面連氣也喘不過來。那些開拓者家族的后代宣稱,他們是鎮子的主人。但是又說,土著人實際上根本就不是這個鎮子的一部分。沒錯兒,從前他們的活兒就是掏露天廁所,運垃圾,掃大街。除此之外,他們說,是牧場主把他們逼到這步田地的,因為即使能給黑人點活兒干,報酬也不一樣。所以只能在鎮子邊兒干這種活兒,難道不是嗎?
不,普瑞克爾布什早在汽車出現之前,就已經是溝通南北的要沖。那時候,各種商品都由駱駝隊運送,直到阿富汗人阿布杜爾和阿布杜勒老哥倆在被稱為“生命線”的路上失蹤。過了好長時間之后,人們開玩笑說,阿富汗人是“詭詐的狗”,“騙人的狗”,“兇殘的狗”,“不能信任的狗”。等到食櫥里的東西都吃光了的時候,大伙兒才終于意識到,駱駝隊很可能再也回不來了。鎮子里的人估計,他們都死了。有幾個有頭腦的人想投資做買賣,解決鎮子里物資匱乏的問題。他們鄙視地說:“哼,現在總該接受點教訓了!難道不是嗎?”可是沒多久,就沒有人再想這事兒了。因為郵政局的卡車運來了格洛格酒[6]和食物。誰都認為,你不管怎么想象,公路運輸這種辦法要方便得多。
一個陰云密布的夜晚,駱駝隊終于出現在德斯珀倫斯。駱駝脖子上的鈴鐺晃蕩著,像晚禱的鐘,在寂靜的夜晚,發出叮咚、叮咚的響聲。鎮子里的居民像孩子一樣從夢中驚醒,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活像蛇神。他們看見黑色的影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臥室里移動,于是認為那是散發著阿富汗氣味的幽靈,真正的神跡,不請自來,在黑暗中漂浮,在一幢幢房屋周圍游走,行為舉止絕對談不上好,甚至不懂得先敲門,再進別人的家。這是讓新澳大利亞人無法忍受的事情。鎮子里呼聲一片:“連死人也沒規矩了!”這實在太不合常規了。壓根兒就不是澳大利亞人的習慣!“你們應該派出一個搜尋隊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天亮了,大伙兒才舒了一口氣,原來是可憐的老阿布杜爾和阿布杜勒的駱駝。
隨后幾天,誰也沒想去抓那些駱駝,也沒有人去卸駝背上已經腐爛變質的東西。鎮子里的人都不愿意碰那幾個皮膚黝黑的外國人留下的貨物和他們的牲畜。于是這幾頭駱駝就由著性子,四處游走,一包包食品——面粉、砂糖、糧食——在背上磨出累累傷痕。谷子長出長長的芽,枯死之后從背上耷拉下來,直到再不采取措施實在說不過去了,“官方”才出面想把它們聚攏起來。那些尖叫著不肯合作的駱駝當然聽不懂英語,也聽不懂黑人的土話。人們有的步行,有的騎馬,又用石頭砸,又用鞭子抽,追趕了好幾個小時,才把它們趕到黏土湖,開槍打死。鎮政府那位笨手笨腳的秘書用鵝毛筆在檔案里做了記錄:“駱駝被趕走。”這是載入史冊的鎮自治委員會完成的第一件工作。
先前駱駝隊的宿營地有許多駝駝糞。到了雨季,駱駝糞里殘留的含羞草的種子抽出細小而堅硬的新芽。成千上萬粒種子撒在每一條小路和溪谷,被雨水沖到淺淺的水洼,在那里得到新生。新芽把肥大的根深深扎到泥土之中,將大地連成一片,讓人產生一種幻覺,似乎即使沒有水,這里也會永遠一片蔥綠。在這道宛如海市蜃樓般的風景線,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畜牧業蓬勃發展。雖然花開花落,但人們從來沒有放棄。現在,干旱的季節,婆羅門牛[7]繁殖的牛群為了啃食藍草[8]在這道風景線踩出縱橫交錯的小路,表層土變成飛揚的黃塵。
普瑞克爾布什的人們說,諾姆·凡特姆應該像他父親的父親的父親們一樣,把這條河牢牢記在心里。他的祖先是河邊的人。自打開天辟地,他們就和這條河生活在一起。諾姆像時漲時落的潮水,隨著那條與大海相連的長河來來去去。他外出到河邊,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他和海灣里巨大的鱈魚十分友好。這些魚經常和他結伴而行,五六十條魚浩浩蕩蕩跟著他的小船向大河上游游去。老人們說,鱈魚已經在這兒的大海和大河里游了幾百年,諾姆可能也已經活了這么多年。談到星星的時候,人們都說,他對天空的了解就像對大海的了解一樣多。普瑞克爾布什的人們說,他一直追趕星座。“我們看見他就像一個小男孩兒,在茫茫夜色中奔跑,想去抓天上的星星。”他們斷言,他知道上天的秘訣;他們斷言,海上刮起風暴的時候,他一定和鱈魚一起到星星上了。因為那時候大海和天空連在一起,要不然他怎么能再回來呢?
“你是怎么上去的呢?”誰都這樣問他。
“水難不倒我。”諾姆·凡特姆有點答非所問,盡管他知道,心里想走路,身子就得跟上去的道理。
德斯珀倫斯人對諾姆開著吉普車一路向北到河邊,早已司空見慣。這是他有過的唯一一輛汽車。人們更常見的是綁在屋頂上的那條鐵皮小船。船身上布滿凹痕,還有一兩個流彈打在上面留下的小洞。他買這條小船似乎是為了在公路上馳騁,而不是在水面上平安地航行。
人們說,他對深深的泥水塘比對遼闊的鹽堿地更了解。午夜,鱷魚會落入他布下的羅網。那些眼睛像玻璃球似的怪物游到他的小船旁邊,要和這個河邊巨人決一死戰。鱷魚張開嘴,做出一副“所向披靡”的架勢,向沼澤中的小船猛撲過來。它們咔嚓咔嚓地咬著嘴巴,在水中翻騰跳躍,尾巴在船邊憤怒地抽打著水面,飛濺起一片片水花。人們還記得諾姆用略帶悲涼的語調(模仿當代一位完全美國化了的胡克船長)說,那些咬得咔嚓直響的嘴巴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了什么。這當兒,他像兔子跳來跳去,似乎摸索了好長時間才找到那支槍。諾姆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了幾百條史前活化石的生命。他把槍口指向飛濺的水花和那些皮像盔甲一樣堅硬的、發了瘋似的家伙,直到月光照亮的一剎,扣動扳機,朝那個爬行動物兩眼之間開了一槍。
這個只有三百口人的小鎮,倘若沒有這一聲槍響,總是十分寧靜。生活在這里的人誰都不知道這個港口以前是個什么樣子。連一張能擺放到紀念遙遠往事的博物館櫥窗里的照片也沒有。因為在它的鼎盛時期,誰都沒有想到應該給它留個影。但是誰都知道,這是諾姆的河。
雨季熱浪滾滾的幾個月之后,人們都處于短暫的恍惚不安之中。有一天,鎮里有個人——他的名字不值一提——百無聊賴,等待下雨。他像一具尸體,四仰八叉躺在走廊光溜溜的亞麻油地氈上。他住的那幢房子和隔壁那幢一模一樣。北邊海上吹來的風像跳華爾茲舞一樣旋轉著,刮過二十五公里泥灘,一路喧囂,從前門進來,從后門出去。門開開關關,發出很大的響聲。這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海風帶來的涼爽中十分愜意。突然,這個無足輕重的家伙想到應該管這條大河叫“諾姆”。在這個改變一樣東西從來都很難的小鎮,他的這個想法居然變成了現實。
那天,當地郡理事會正在舉行慶祝活動。這個活動是為紀念港口建成一百周年而舉行的。當時正值土著人在理事會占主導地位的時期。這個時期雖然十分短暫,但發生了許多非同尋常的事情。“對當地人做點讓步也沒有什么壞處。”“社會計劃者”哼著鼻子說。他們急于讓采礦業在這里蓬勃發展。有目的的和平共處使得土著人那段時間有求必應,包括把這條大河的名字改成“諾姆河”。而“蜜月”時期,有幸成為“理事”的土著人,很聰明地利用公職,為生活在“第三世界”水深火熱中的家人盡可能謀點利益。
這是第一家跨國礦業公司進入這一地區時,德斯珀倫斯發生的一些事情。這個大公司為了自己的利益,編造出許多短時間內有利于當地人的計劃。曲線圖向人們展示出這一帶地下礦藏分布的范圍。他們要掠奪這個地區的寶藏。
這個精心安排的慶典由礦業公司出錢,吸引了南方的政客專程坐飛機來參加。不過當地的頭頭腦腦都知道,這幫人靠不住。更有甚者,有的當地人一邊滿臉堆笑,表示歡迎,一邊在這些非常重要的客人背后壓低嗓門兒說些難于啟齒的罵人話。還有些當地人喜歡說他們自己的方言土語,干脆惡語相加,直截了當地攻擊這些政客。亂哄哄的叫喊聲,隨著一陣陣風斷斷續續飄到人們耳邊:“你們怎么總往地下縮?你們是澳大利亞小政客里的小崽子,還是別的什么玩意兒?呸!聚集在國會門口臺階上的外國投資者。你們拜倒在他們腳下,使勁敲著大門,渾身散發著銅臭味兒!”
那些政客和礦山經理主管人員站在人群中不知如何是好。后來都簇擁到老英雄諾姆身邊合影留念。新聞記者們一個個手持相機,大顯身手。他們都是和礦業集團高管一起坐噴氣式飛機來的,機票自然免費。后來,平常從南方刮來的那種旋卷著沙塵的風暴把什么都毀了。紅色的沙塵就像一堵厚厚的墻,夾帶著一路刮起的柴草、樹枝、樹葉、塑料袋鋪天蓋地而來,把剛切好的三明治吹得一塌糊涂。坐臥不安的大人們驚慌失措,趕快去找臉上抹著紅色、綠色油彩的孩子們。孩子們驚叫著,跟著父母拔腿就跑,去找遮風擋雨的地方。
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徹底毀了這天舉行的慶典——正如鎮子里的“懷疑論者”預料的那樣。盡管平添了這些頗富戲劇性的插曲,這次活動還是照常進行,而且有足夠的時間由州總理完成這個儀式,正式宣布把這條以已故女王的名字命名的大河改成“諾姆河”。那些來參加慶典的、比較傳統的人們嘀嘀咕咕。諾姆面對擴音器,做非常簡短的發言。表示感謝時,說的也是這番話,不過聲音很大,不無惱怒。那些知道“水果沙拉”是當地罵人話的人都明白,他可不是說“謝謝你!謝謝你!”他們一個個傻乎乎地笑,因為這條河開天辟地以來只有一個名字:萬加拉。
關于這條河有許多有趣的故事。任何人,或者說每一個人都以為他們可以像傳說中叫狄賽爾,或者基德基,或者姆爾加的野馬一樣,駕馭這條河。長周末,人們開著汽車駛過海灣崎嶇不平的公路,來到北部海岸線,或者乘船改變航向,或者直接讓船駛入渾黃的河水。華麗俗艷的漁船都用六十年代鄉下和西方人的名字命名,比如“堂娜”,“斯特拉”,“特里克茜”。那些色彩鮮艷的船,發動機的馬力都很大。為了買船他們花了好多錢。那些錢是他們從鑲嵌在地下兩公里深處層層巖石中的母脈挖來的品位極高的礦石換來的。那巖石看起來宛如一個古老的、力大無比、不斷成長的巨人。
他們在水面上東甩一條釣魚線,西撒一張捕魚網,但是對大河的脾氣一無所知。他們從來沒有為大河考慮過什么。現在,隨著礦工大批涌入,這個地區居住的人越來越多。休息的時候,他們都無所事事。礦業公司雨后春筍般在這一地區興起,全然不管當地人的意見和看法。
采礦停止之后,諾姆·凡特姆也好,他的家人也罷,或者他們的親戚——過去的和現在的——都沒有把這件大事載入這個地區的“史冊”。沒有可以觸摸到的東西去證明這段歷史的存在。就連米凱大叔收藏的子彈、彈藥筒里也沒有留下這里曾經大肆開礦的蛛絲馬跡。
米凱有一個金屬探測器。天知道這玩意兒已經跟了他多長時間。他說,他有一種熱情。這種熱情驅使他不斷地搜尋。因為他永遠不會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搜集完對這個地區土著人部落大屠殺的證據——所有那些口徑為四十四、三十、三十三、十二的彈藥筒。他有地圖、證人的名字和許多細節的詳細描述。他是一本活百科全書。現在他把自己的聲音作為歷史檔案留在盒式錄音帶里。他相信總有一天會來一場戰爭大審判。那時候,這些東西就能派上用場。但是沒有旅游者到米凱的博物館,也許因為建錯了地方。這是為你而戰,為一小塊土地、為一點點認可而戰。
所有那些老礦井,老設備,老礦工,老礦工的棚屋,放在櫥柜里礦工的遺骨,所有和采礦有關的東西都被“打包”到一起,作為當地吸引旅游者的“殺手锏”,推向市場。旅游手冊選擇歷史遺址和博物館印在精美的封面上,吸引你從機場、酒店、汽車旅館以及把采礦業作為賣點的旅行社,去參觀游覽。你甚至無法遮掩它那彩虹般的光彩。
然而這不是雜耍表演,戰爭還在進行。如果你的土地被毀壞,你也會大聲疾呼。大蛇當年的誓言仍然束縛萬物,就連把頭發梳到腦后、邁著輕快的腳步去教堂的小黑姑娘也不例外。她們靜靜地傾聽這個聲稱除了不知道世界末日準確的時間之外,什么都知道的民族的呼喚。然后壓低嗓門兒,羞羞答答地問,今天的天氣預報準確嗎?
如果你去老公墓造訪,如果你要看看河邊的人,請你等一會兒。充斥我們記憶的老海灣的男男女女會從泥土中爬出來,告訴我們這里曾經發生的真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