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月的巴厘島雖然處于雨季，但依然十分適合人們休閑度假。陽光溫暖而不強烈，海水清涼而不冰冷。唯創公司的石亦冰正帶著自己的兄弟們，在巴厘島上享受著公司給予的旅游獎勵。在IT行業，很多公司都會通過這種方式激勵那些在一線拼殺的sales（銷售員），因為高管們明白，在中國企業級產品市場，即使特別優秀的產品，如果沒有一個優秀的銷售團隊，那也不太容易獲得成功。唯創公司作為業內數一數二的公司，自然深諳其法，于是，公司高管慷慨地拿出資金，來獎勵去年的銷售冠軍團隊——石亦冰所帶領的江城團隊。

在巴厘島迪佳普翰酒店3樓的按摩房里，石亦冰和王思誠正準備享受足底按摩。

趁著這短暫的等待時間，石亦冰微微睜開雙眼，瞄了瞄身旁昏昏欲睡的王思誠，突然就有了惡作劇的想法。幾分鐘后，石亦冰輕聲問道：“兄弟，睡著了？”

“不是你和我說話，我還真快睡著了，這里太tm舒服了！”王思誠瞇了瞇濃濃的睡眼，又懶懶的打了一個哈欠，打算繼續回到剛才的狀態中。

“醒了的話，刷刷朋友圈唄！”石亦冰壞笑著向王思誠搖了搖手機。

“怎么啦？有什么好東西嗎？”王思誠興奮地坐起身來。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王思誠拿起桌邊最新款的iPhone手機，熟練地打開微信朋友圈，只瞅了一眼便不滿地大叫起來：“我去！老大，你這啥時候拍的？也太有損我的形象了，拍的跟死豬似的，我可還沒娶媳婦呢！”

“這已經是你剛才最優美的姿勢了，我找了好幾個角度才拍出來這張，不錯吧?！笔啾⒉焕頃跛颊\的抱怨，憋著笑說道。

“那也不行啊，我還得靠顏值在公司混呢！哎呀！就這會兒說話的工夫，已經十幾個點贊的了！我的好領導，求求您，快刪了吧，不要再擴散了?！蓖跛颊\看到直線上升的點贊數，著急地向石亦冰求饒道。

趁他們兩個打鬧的工夫，服務員已經悄悄把兩桶熱水備好，按摩師也緊跟著進來了。

“請問兩位需要用精油嗎？”其中一位按摩師問道。

石亦冰向按摩師點了點頭，又轉過頭對王思誠故作嚴肅地說：“公司獎勵我們，一方面是兌現承諾，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刺激其他部門的銷售兄弟們，我們必須領會老板們的意圖啊?！?

“那也不能是這張圖啊。”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發張圖怎么了，要不你再多扛500萬元，我立馬給你換張圖！”

“還扛？今年一半的數字都壓我這兒了，哪里還扛得動啊！”

享受著按摩師精湛的捏腳技術，兩人繼續著剛才的對話?！靶值埽抗夥胚h一點，能力越強，責任越大啊！”

“啥意思？請老大明示?！?

“你看啊，公司去年就咱們這塊兒做得最好，大多數區域別說超過科林了，就連任務沒完成的都不在少數，再這么下去，我看有人的位置要保不住嘍。”

“你是說銷售總監秦志國危險了？這是你個人的推測，還是你有內幕消息？想取而代之應該不容易吧，我聽說秦總在公司后臺挺硬的。”

“正因為他有后臺，所以今年上頭才沒把他怎么著。我聽說公司去年年終高層開會，幾個部門總監做工作匯報時，就秦總最抬不起頭，唯一能夠拿來說事的，也就咱們區域這點業績了?！?

“那你的意思是，咱們今年這幾個單子先壓一壓，給他來個‘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傻啊！這秦總倒是下去了，可誰上呢？大家都沒有業績，最后只能從外面找空降兵，那我們不是替他人‘做了嫁衣’嘛?！?

“噢，我明白了，那咱們……”

說曹操，曹操到。還沒等王思誠把話說完，銷售總監秦志國的電話就打到石亦冰手機上了：“亦冰啊，我看到你發的朋友圈了，看來你們休息得還不錯啊?！?

“謝謝秦總關心。”石亦冰客氣地回話。

“今年公司的銷售形勢比去年還要嚴峻，江城作為業績領先的區域，更應該多起帶頭作用，希望你們盡早滿血歸來！”

“一定，一定！”石亦冰放下手機，繼續對王思誠說道：“聽到沒，秦總現在的壓力不小啊。我是這么想的，如果咱們今年能夠拿下3000萬元左右的業績，那么相比去年就會增長50%，而公司總體任務又無法達成的話，我就有機會坐秦的位置。我粗略算了下我們正在跟的項目，如果能夠順利拿下那個1500萬元的項目，要達到3000萬的數字應該不成問題。”

“你說的是城東區教育城域網的項目吧。這1500萬元可有一群狼在盯著呢。”

說到這兒，石亦冰向按摩師做了個手勢，兩位按摩師隨即離開了房間?！八阅阋⒕o一點，現在進展到什么階段了？”石亦冰坐起身子，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信息辦主任李德林，已經被我搞定了?！蓖跛颊\拍拍胸脯，“畢竟我們在江城的案例要比科林公司更有優勢。”“嗯。另外一條線，教育局的裝備辦，那邊的情況呢？”

“還是老樣子，跟教育局裝備辦主任鄭建軍的溝通一直比較事務性，而且他一再表示他只是負責走招投標流程而已，技術選型這塊不歸他管。”

“那主管副局長呢？見過了嗎？”

“梁局長這邊嘛，我倒是去過兩三次，但他的意思是，讓我們找李德林交流就行，我感覺跟他很難說上話。”

“那正局長呢？”

“根據以往的經驗，一般項目上的事情，正局長很少直接插手，都是到主管副局長這一層，就基本到頂了?！?

“我擔心這個項目金額太大，副局長可能hold（控制）不住。”

“副局長我都說不上話呢，正局長別說我現在見不著，就算是見著了，估計也是雞同鴨講?！?

“對了，正局長姓什么？”

“姓尤，尤其的尤。”

“光聽這個姓，就知道不是個省油的燈?！?

“呵呵。”王思誠忍不住笑出了聲?！班拧８偁帉κ帜沁吥?？還是完全沒有動靜嗎？”

“動作當然不會沒有，但咱們有李德林在啊，他都幫著給屏蔽了。”王思誠對此很是得意。

“那科林呢？也被李德林屏蔽了？”

“科林？剛開始他們還嘗試著跟李德林接觸過，后來他們內部人員變動頻繁，也就顧不上這個項目了。不過，我覺得他們是被我們給打怕了，你想想看，他們去年一年就換了兩個區域銷售經理，這在我們行業里還是很罕見的，估計這會兒還忙著在家里舔舐傷口呢?！?

“嗯。但還是不能大意，你盡快確認一下，以我們的產品參數來做招標文件的技術需求和評分標準，是不是肯定不會有問題。”

“按說應該問題不大，估計招標文件這幾天就會發出來了。”“那這次準備用誰去投標呢？還是華夏數碼嗎？”

“嗯。必須是他們，這個項目的金額又創了江城市WiFi單一項目的新高，估計到時競爭會非常激烈，華夏數碼的資質最好，投標效果會更好一些。”“這么一塊大肥肉，都快發標書了，不應該如此安靜啊?！泵翡J的銷售直覺告訴石亦冰，這有點反常。

“項目推進不順的時候，你大發雷霆。這回項目推進得很順利，你不說鼓勵我一下，反而自我懷疑起來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石亦冰揮了揮手。

話音未落，王思誠的手機響了，是華夏數碼負責這個項目的舒文斌打來的。

“舒經理，有啥指示啊？”王思誠接通了電話?！巴踅浝?，實在不好意思打擾你的休假心情，現在方便說話嗎？”“方便，你說。”

“有個急事必須向你匯報一下，我剛剛得到消息，城東區教育城域網那個項目，發招標文件的時間可能要推遲。”

“推遲？推遲到什么時候？”王思誠一臉疑惑。

“據說是上面有領導指示，要對項目需求做進一步的研究和細化，具體時間還沒有確定。”

“細化啥？技術需求很清楚了啊。而且，技術交流、公司參觀、案例考察，這些調研工作都做過了??！”

“因為事發突然，我現在也不了解具體情況，但我覺得這里面肯定有貓膩?！?

“好的，我知道了，你盡快再摸一摸詳細情況。我們這邊也再合計合計，有消息保持溝通。”說罷，王思誠掛斷了電話。

一通電話打下來，石亦冰在旁邊聽得眉頭緊鎖：“是不是科林公司在后面搞鬼？”

“這么肯定嗎？”王思誠反問道。

“不是很肯定，只能說直覺是這樣。”“那接下來怎么辦？”

“敵人在暗，我們在明，現在還判斷不出具體使絆兒的是誰，打的又是什么牌。所以當務之急是盡快摸清情況，然后再研究下一步的對策?！?

“嗯。舒文斌一有消息就會立刻通知我?！?

“假設真是科林所為，按照你剛才說的，科林之前對這個項目已經處于放棄狀態，那為什么現在又來了個180度大轉彎呢？”石亦冰一時間不得其解，“以現在的時間點，科林公司如果想介入，按照自下向上的常規思路和打法已經來不及了，所以他們肯定會直接從高層入手。而如果他們搞定的是尤局長或梁副局長，那我們這次就有危險了，到時候李德林區區一個信息辦主任，肯定頂不住壓力，原先對我們有利的技術需求和評分標準，肯定會被科林給換掉?！?

“開玩笑吧，這么短的時間，豈是說搞定就能搞定的。”王思誠很不服氣。“還有一種可能性，是科林公司走通了裝備辦那條線，先把發招標文件的時間向后拖一拖，然后再以時間換空間?！?

“如果他們想拖，那我們就讓李德林給鄭建軍施加壓力，要求他盡快推進招標流程，不給科林任何喘息的機會?！?

“不管怎么說，這里是不能再待了，你訂好明天早上第一班的飛機，我們一起回江城?！?

“那部門的其他兄弟呢？”

“讓他們自己決定吧。難得來一趟，別掃興就好。”“NND，最掃興的就是我了，什么狗屁科林，害得老子的假期又泡湯了?！?

王思誠罵罵咧咧地埋怨著，不情不愿地把腳拿出了水桶。

第二天一大早，石亦冰和王思誠正在巴厘島的登巴薩國際機場候機，舒文斌的電話又打到了王思誠的手機上。

“舒經理，你好，有新消息了？”

“是科林公司?！薄翱屏?？他們不是都已經放棄這個項目了嗎？”

“科林江城分公司今年新調來一個區域銷售經理，叫許永炎，目前在跟進這個項目?！?

“難怪，原來是這個原因，終于知道科林為什么有這么大的轉變了，原來是來了個不怕死的。”

王思誠小聲跟坐在身邊的石亦冰說：“果然又是科林公司，真是陰魂不散。”

“王經理，你們也猜到是科林了？”

“嗯，是的。不過沒關系，他們歷來是我們的手下敗將，調誰來我們都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只是這一次，可惜了我的假期?！?

“我當然相信你們公司的實力，不過，據說這次調來的許永炎，來頭可不小啊?！?

“什么來頭？難道有三頭六臂不成？”“那倒不至于，但據說這個許永炎是科林公司連續兩年的全國銷售冠軍，實力應該不弱?！?

“喲，看來還是個勁敵。這個好，越是高手，我越喜歡?！笔嫖谋蟮脑捵屚跛颊\燃起了戰斗的欲望。

“千萬不要輕敵啊，這個許永炎不是泛泛之輩，你看他一來，就立刻把咱們這個項目的局面給攪渾了。”

“嗯。我知道了，還有其他消息嗎？”

“有的。本來李德林都已經把技術要求提交給裝備辦那邊，就等著開始走招標流程了。結果昨天他們教育局內部開了個會，尤局長在會上大發雷霆，梁副局長只好又重新找李德林和鄭建軍布置工作，簡單地說，就是上面指示，要求各部門緊密合作，從實際使用要求出發，確定招標采購目標，確保實現項目結果，最大限度地降低項目風險?！?

“舒經理，我們先登機了，你再進一步了解情況吧?！闭f罷，王思誠掛掉手機，和石亦冰一邊登機，一邊說著電話中了解到的情況。

“也就是說，目前還不清楚，科林走的是哪條線？”兩人并排坐到飛機的最后一排。

石亦冰選擇飛機座位的習慣和大多數人不同，他喜歡選最后一排，特別是準備在飛機上談事情的時候。因為坐在前面時，他總感覺后面有人偷聽他說話，身后不長眼，是最難防范的位置，所以他干脆選擇坐在最后一排，最保險也最安心。石亦冰雖然自己十分滿意，但最后一排的顛簸感特別強烈，這可苦了跟他同行的人。

“嗯?！蓖跛颊\吞咽著口水，只能做簡略的回答，巨大的引擎轟鳴聲讓坐在靠窗的他感覺到一陣壓力，飛機開始滑向跑道，即將起飛。

“目前信息量還是不夠，一到江城，你立刻聯系李德林，我們必須盡快跟他見面?！笔啾宰魉伎己笳f道。

王思誠聽罷，點了點頭，便不再回話。

飛機在跑道上開始加速，突然間，王思誠感覺身體往后一斜，飛機已經騰空，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2

當石亦冰他們在巴厘島上盡情享受時，江城教育局卻是另一番嚴肅緊張的局面，這還要從那天上午說起……

上午9點，市委黨校教學樓的階梯教室準時開課，學員們已經陸陸續續就座。梁明飛和李德林到得比較早，選擇了教室里中間靠后的位置。

講臺上，正襟危坐的黨校教授開始授課，今天上課的主題是“大道至公——構建政商關系新生態”。

梁明飛是區教育局里最年輕的副局級干部，年齡還不到30歲。他是年輕一代干部中的佼佼者，也是組織上重點培養的對象。為了以后仕途順利，他對于黨內組織的各種學習和培訓都非常積極。

除了時刻保持與黨的一致性，他還需力保自己在工作中不出現大的失誤，比如那個預算金額達到1500萬元的城東區教育城域網WiFi覆蓋項目。按照流程，這個項目即將啟動招標程序，梁明飛對技術一竅不通，他也不想過多干預李德林的技術選型工作，他只希望李德林能夠把項目順利完成，不要出什么狀況。但實際上，他在局里卻聽聞李德林做事情并不太公正。梁明飛怕到時候自己也受到牽連，畢竟教育信息化和教育裝備供應都歸他分管，所以必須適時讓李德林接受組織上的思想教育。聽說這次的課程，教授會宣講大量官員落馬的案例，他希望這些血的教訓能夠給李德林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從而讓他上緊這跟發條，這也是他堅持帶李德林一起參加這個培訓的主要目的。

在市委黨校門口，一位頭戴藍色鴨舌帽的青年正準備穿過教學樓的大門，直奔階梯教室而去。

“你找誰？”教學樓的門衛看到他這么直愣愣地往里闖，嚇得趕緊上前攔阻。

“請問，城東教育局的梁局長在這里嗎？”青年不情愿地停下了腳步，客氣地問道。

“你要找教育局的局長，跑到黨校來干嗎？”門衛看著眼前的青年，覺得他是不是腦子不太好使。

“我是送快遞的，這是我的工作證件。梁局長有一件很重要的快遞，剛才我送到教育局的時候他不在，其他人說他在黨校開會，讓我送到黨校來。”

“那你放門衛室吧，一會兒會議結束，我交給他?！遍T衛指著門衛室的一角。

“這份快遞的發件單上寫明，要求必須本人簽收確認，您看。”小青年將快遞單遞給門衛查看。

“這樣啊，那你需要多長時間，教室里那么多人，你能找得到嗎？”

“5分鐘肯定夠了，這上面有梁局長的聯系方式?！?

“那你登記一下，證件壓在這里，快去快回。”門衛指著訪客登記表。

“謝謝?！鼻嗄晏钔瓯?，快速向里面走去。

“走廊到底的階梯教室就是?！遍T衛在青年身后高聲提醒道。

青年的時間計算得十分精確，正好趕上課間休息，青年便從會場的側門悄悄走了進去。他往里掃了一眼，滿眼都是人，一時間很難判斷梁明飛坐在哪里。按照情報，梁明飛今天是和李德林一塊兒來的。青年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徑直向教室的最后一排走去，并拿出手機發出一條微信：

“30秒后，按原計劃開始行動?！?

大約半分鐘后，人群中一位中年男子站起身來，手機夾在耳朵與肩膀之間，向會場的側門走去。

小青年瞅準時機，快步奔向那位中年男子離開后空出的座位。

和梁明飛坐在同一排走道位置的人，看到一個穿快遞衣服的青年要向里走，很是不解。青年隨即指了指手上的包裹，又指了指坐在中間的那個人。

“梁局長，您好?！鼻嗄杲K于在梁局長身邊落座。

梁明飛轉過腦袋：“是給我送快遞嗎？”看著青年，梁明飛滿臉困惑，怎么送快遞能送到這兒來，也太敬業了吧。

“我是科林公司的許永炎?！鼻嗄赀f上自己的名片，并簡單地進行了自我介紹。

梁明飛掃了一眼名片，“這么說，你不是送快遞的？”

“我們公司是全球排名第一的無線網絡設備制造商?！痹S永炎時間并不多，便開門見山地說道。

梁明飛很快明白了眼前的青年是為何而來，“如果你要談業務，這個場合不太合適?！?

許永炎隨即撕下包裹上的面單，遞了過去，梁明飛眉頭緊鎖，只見一張字條粘在背面，內容是：

貴單位1500萬元的教育城域網WiFi覆蓋項目，負責人信息辦李德林主任做事不公道，即使我們是全球排名第一的廠商，他也仍然堅持不給我們參與的機會，請梁局長主持大局。

“看來果然是為了項目的事情而來。”梁明飛心里默念道。但他表面仍然不動聲色，口頭上也沒有對許永炎做任何表態。

許永炎感覺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立即快步離開了會場。

這邊李德林剛回到座位，梁明飛的手機便振動起來，來電人正是他的頂頭上司，教育局現在的一把手——尤敬云。

“噢……好的好的……尤局長……我馬上回局里?！?

梁明飛和李德林剛回到教育局，就發現今天的氣氛不太對勁，尤敬云要求立刻召開緊急會議，這在他上任以后并不多見，可見事情非同小可。

“梁局長、李主任，在二樓的大會議室，尤局長已經在等著了?！崩畹铝值囊晃皇窒驴匆娏豪疃撕笳f道。

會議室里，尤敬云已經在U型會議桌的正中央端坐，表情十分凝重。其他幾位副局長悉數到場，教育局里大大小小的干部都到齊了。梁明飛便和李德林在就近的空位上落座。

“人到齊了，開始吧?！庇染丛瓶纯瓷磉叺拿貢?

尤敬云的秘書舔了舔嘴唇，說道：“今天早上，我們接到市委組織部發來的一份傳真，大家的桌面上都有這份傳真的復印件，請打開看一下。”

梁明飛順手拿起桌子上的文件，細讀一遍后，按字面上的理解，組織部向他們發來了嚴正申明，要求領導干部嚴守黨紀國法，并沒有具體的指示，似乎只是一個形式發文。

“具體是誰發的呢？”其中一位副局長問道。

“這不是關鍵?！庇染丛茢[了擺手。

秘書和尤敬云對了對眼，繼續說道：“雖說文件并沒有確指，但這個時間點，這樣發文并不多見，所以事情可能不僅僅是巧合。”

眾人面面相覷，似乎都覺得事情有點蹊蹺，但都不敢輕易發言。

“我盤點了一下我們最近手頭上的工作，可能你們信息辦負責的那個1500萬元的大項目引起了上面的注意。”

“這樣猜測太武斷了吧?！崩畹铝直硎境霾粷M。

“這是近期最大額的采購計劃了，早上我也跟老鄭碰過了，項目即將招標。這樣敏感的時間點，可能才是關鍵。”

看著眼前的場景，再聯想到剛才在黨校見過的那位“快遞青年”，這兩件事情絕不僅僅只是巧合。想到這里，梁明飛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看來，這個許永炎絕非泛泛之輩。

“梁局長，你主管這一塊。你說說看，這一塊的工作目前開展得怎么樣了？”尤敬云問道。

梁明飛被問的滿頭大汗，雖說他沒做什么虧心事，但這一塊畢竟是他主管，現在被組織上給盯上了，他終歸難辭其咎。對于想走仕途的人而言，即使思想態度沒問題，但工作能力如果不夠，上升空間也是有限的。

“這件事情涉及兩個部門之間的配合，信息辦李主任這邊主要在技術選型這一塊進行把關，裝備辦鄭主任這邊主要負責招投標流程的操作。最近，我們一直在開會溝通和協調。”梁明飛還不能明確上面的意思，只能做不痛不癢的回答。

這不等于什么都沒說嘛。尤敬云本想這樣責問，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想再等等其他人的說法。

“因為技術選型的工作主要由李主任負責，這一塊就請李主任來詳細介紹一下吧。”梁明飛對李德林還是比較客氣的。

“這個項目去年下半年開始技術選型方面的工作，我們首先去幾個兄弟單位考察了一下，也對目前市場上主流的技術和產品做過摸底調查，還請過一些知名的業界專家到局里做交流研討。但由于這是本市第一次進行這么大規模的WiFi項目建設，所以能夠借鑒的成功經驗其實并不多……”李德林接著梁明飛的話，介紹起項目的準備過程。

“那結果呢？”尤敬云并不在意過程，便不耐煩地打斷了李德林的話。“目前已經鎖定了幾家比較有意向的產品品牌，當然，最后還是需要走招投標流程。”

“你鎖定的過程，是不是讓人感覺不夠公道？”尤敬云說話的語氣中略帶責問。

“應該不會。不過，我們也不可能允許所有品牌都進來，特別是一些缺乏實力的小廠商，明顯不具備完成該項目的能力。”

“看來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即使我們基于組織利益的考慮，不希望實力不足的公司承擔這么大的項目，也不能很明顯地表現出來，特別是在公開場合，最好都把它爛在心里。”

李德林的大腦在快速地回憶細節，到底是哪個環節出現了破綻。

看到李德林陷入沉思，尤敬云繼續說道：“不管怎么說，我覺得這件事情，所有參與的相關人員都必須保持一顆公正的心，一切為了組織利益考慮，絕不允許將個人利益凌駕于組織利益之上?！庇染丛普f完，又義正詞嚴地補充道：“我自己首先表個態，這個項目我不會有任何想法。也希望大家都能夠從大局出發，把自己的工作做好。”

“尤局長言重了，是我之前的工作沒做到位。這樣，接下來我們會進一步把工作做細。”梁明飛回應道。

“梁局長，后面的事情交給你了，有整改方案了馬上匯報給我。總之，我不希望再接到第二份這樣的傳真，散會！”

3

在梁明飛的印象中，單位一把手如此生氣，好像還是上任以來的頭一回，這讓他在開會中著實出了一身冷汗。為了盡快拿出方案，剛過午休時間，他就把相關人員都召集到會議室，共同研究下一步的對策。

“看來這個項目我們還需要更加慎重地處理?！绷好黠w的話擲地有聲，但卻沒人敢接話，會議室內一片鴉雀無聲，梁明飛只好開始點名，“李主任，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李德林自知逃不過，便心一橫，回道：“我感覺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而且也給了廠商們比較平等的參與機會。我不知道上面具體有什么想法，如果確實想打招呼可以直說，這么不清不楚的，我們很難開展工作?！?

“小盧，你是負責硬件這塊的，你能具體說說你們當時是怎么操作的嗎？”梁明飛繞開李德林這個老油條，朝著李德林的一個手下問道。

“基本都是按照主任的安排在做。我們查過IDC和Gartner等權威媒體，詳細調研過市場占有率排名前列的各大廠商的情況，之后也到兄弟單位考察過，以往也是按這個流程操作的。”

“目前到哪一步了？”

“正在擬定技術需求?！薄澳钱a品呢？有意向了嗎？”

“綜合下來，唯創會略優吧?！薄袄钪魅?，你的意見也是如此嗎？”梁明飛的目光轉向李德林。

“差不多吧。”李德林回復道?！拔▌撌悄壳笆袌稣加新实谝坏膹S商嗎？”

“不是，唯創是第二。”“那第一呢？”梁明飛想起了在黨校培訓教室里見過的那個小伙子。

“第一是科林，但科林在江城做得不太好，案例也都比較小，基本不具備參考價值?！?

“那科林在外地有類似的成功案例嗎？你們去考察過嗎？”

這時李德林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是一條短信，他看了一眼，隨即放下，回答道：“這兩年財務科對費用支出越卡越緊，現在出差交流和考察的申請都很難批?！?

“可是正常的工作該開展還是要開展啊?！绷好黠w對李德林的說辭并不買賬。

“其實看不看也無所謂?！薄澳氵@是什么意思？”

“這兩年科林公司在江城不僅業績不好，而且人員變動也非常大。即使他們在外地的案例再多，但這個項目畢竟在江城，交給他們，我心里沒底?！?

“人員變動很大？”

“嗯。區域銷售經理年年換，下面的人員換得更是頻繁。”

確實，任何一個采購人都不愿意把項目交給一個人員變動很大的公司，更何況還是金額這么大的項目，李德林的這個考慮倒是說得過去。

“那整個操作過程你能保證是完全公平、公正、公開的嗎？”這個問題問清楚了，梁明飛便開始追問其他問題。

“按照以往的規矩，調研工作從來都不需要大張旗鼓。我們要保證的，只是招標過程的公平、公正、公開。而這方面，我認為應該是鄭主任來負責吧。”李德林把問題拋給了鄭建軍。

鄭建軍心說：好你個李德林啊，自己家里面內亂不除，居然把戰火燒到我這兒。實際上，他向來對信息辦的工作不滿意。

“話不是這么說的，你們信息辦遞交過來的技術需求，總是帶有明顯的傾向性，這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回頭招標文件一發，肯定會有供應商覺得不公平，到時候又要質疑投訴?！?

“擬定技術需求的目的，是為了買到我們想買的東西，是否合法合規是你們裝備辦需要管的事情，我們要的只是結果。”

“別的部門買東西，也沒見這么多亂七八糟的要求，不也一樣用得好好的嗎，就你們信息辦的名堂多！”鄭建軍的聲音開始尖銳起來。

“信息技術產品屬于高新技術產品，要想使用最先進的科技產品來提升教學質量，就必須把技術需求提的盡可能詳細。”李德林繼續強調其做法的合理性。

“那也不能就指向唯創一家，至少得有三家可以滿足需求，否則怎么招標？”

“投標的是代理商，又不是廠商，三家不是小意思嗎。”

“現在的審計一年比一年嚴，去年還好操作的事情，今年可能就算違法了?！?

“別跟我談流程是否合規，那是你的事情。”

“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寫一個技術需求，只有一家廠商滿足，然后找三家代理商來圍標，這種小把戲今后在我這邊通通過不了關?！?

“不管怎么說，寫技術需求是我們的事，不需要外行來插手?！薄澳悴灰灰夤滦校仡^審計看出來問題，你也脫不了干系！”

“你少唬我?！?

“你這么做，分明是有私心。”

鄭建軍的這句話深深刺中了李德林的心靈深處，他再也坐不住了：“你這是血口噴人！”李德林拍案而起，手指直指鄭建軍的鼻尖。

“你敢說你沒有！”鄭建軍也跟著拍案而起。兩人怒目而視，像兩頭即將決斗的雄獅。

雖說兩人在教育局歷來關系不太和睦，但大多數時間，雙方礙于情面也就得過且過了，畢竟都是一個單位的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倒是今天，兩邊話趕話全趕上了，氣氛陡然劍拔弩張起來。雙方似乎已經忘記了還有頂頭上司在場，也忘記了還有手下的人在場。

下面的年輕人看到自己的部門領導當眾掐架，都呆住了，沒人敢勸，都一聲不吭地坐在椅子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梁明飛眼看局勢往失控的方向飛速發展，便坐直身子，使勁拍了一下桌子：“瞅你們兩個現在像什么樣子，有話好好說，都給我坐下！”

領導勸架，兩位主任這才借坡下驢，又坐回到椅子上。

“鄭主任，你剛才說到審計的事情，今年的審計情況如何？你介紹一下。”梁明飛看到氣氛慢慢緩和下來，便問起他最為關心的審計問題。

“前幾天市教育局紀檢監察科的閆科長剛帶人來過，審了一整天，從上午9點一直查到下午5點，查出了一堆問題?！编嵔ㄜ娹D向其中一位手下，“小楊，你去我辦公桌那里，在右手邊最上面的抽屜里有審計整改報告，現在拿過來給領導看看?！编嵔ㄜ姳疽詾檫@場會議主要是針對李德林的，應該用不上這份報告，但看現在這個情況，是他失策了。

“剛才說過，今年的審計比往年都嚴格很多。舉個例子，之前對財辦庫【2003】38號文（《關于多家代理商代理一家制造商的產品參加投標如何計算供應商家數的復函》）執行得不嚴，像一家廠商授權三家代理商來圍標的項目，如果不是太明顯，紀檢監察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混過去了，畢竟這個文件的法律效力層級不高?！编嵔ㄜ姸似鸨雍攘艘豢诓杷^續說道，“但今年的情況不一樣了。一方面，財政部18號令已經正式修正為87號令；另一方面，市里最近又搞出了一個‘交叉審計’的新審查形式。如果我們不及時做出調整，到時候上面問責下來，恐怕誰都跑不掉?！?

“87號令和交叉審計分別意味著什么呢？”梁明飛追問道。

“前者意味著一家廠商授權三家代理商來圍標的做法徹底行不通了，而且87號令是財政部部長簽發的，它的法律效力層級非常高，僅次于《政府采購法實施條例》；至于后者嘛，威力更大，它意味著，即使你跟教育局紀檢監察科的關系再熟，他們也不可能視而不見了?！?

“具體原因呢？”梁局長繼續追問。之后，鄭建軍將之前閆科長和他說的有關“交叉審計”的做法又簡要復述了一下。

看樣子，上面真是越管越嚴、越管越細了。梁明飛正思索著，那邊小楊拿著整改報告進來了。

“詳細情況，可以看整改報告?！编嵔ㄜ姲押襁_上百頁的文件遞給梁明飛。梁明飛隨手翻了翻報告，然后問鄭建軍：“那你打算怎么調整呢？”

“治標不治本是沒用的，充其量只能管得了一時，要調整就得從源頭上調?！编嵔ㄜ姷脑捗黠@有所指。

“如果調整的結果是，我們不能按既定計劃買到唯創，進而影響我們的使用，怎么辦呢？”梁明飛的問題也正是李德林想問的。

“梁局長，技術部門如果經過考察，確實只有唯創的產品可以滿足我們的使用需求，那么完全可以以申請單一來源的方式進行采購。”

“如果能夠單一來源，最好我們信息化的項目都單一來源，大家都省事。”盡管李德林知道，他的話不可能實現。

“你也知道這不可能，一方面財政部門對單一來源的審核非常嚴格，而且總金額必須控制在年度預算總額的5%以下；另一方面，單一來源還要做專家論證，然后還得上網公示五個工作日，其間如果有供應商和其他專家提出質疑，流程就很難再走下去。再者說了，根據常識，除了極少數高精尖產品，絕大多數產品在市場上都不具備唯一性?！编嵔ㄜ姷幕貞欣碛袚?，畢竟他搞教育裝備采購這么多年，這點經驗還是有的。

“那你說，我要怎么做？”李德林反問鄭建軍。

“你要怎么做，我不敢造次。但我還要補充一點，這次的信息化項目金額非常大，根據我的經驗，市局紀檢監察科肯定會重點關照的?！?

“一條活路都沒有，梁局長，這工作我看是沒法兒干了?！崩畹铝钟珠_始抱怨起來。

好的下屬是幫領導分析問題，構想解決方案；差的下屬則是把問題扔給領導去分析，讓領導自己去想解決方案。這也難怪，為什么有些人終其一生，也就混個小組長當當。梁明飛瞅著眼前的情況，無奈地想到了這句話，看來今天的解決辦法只能他自己來想了。

“綜合兩邊的一些情況，我看這樣吧?！甭牭搅好黠w要指派工作，李德林和鄭建軍都拿起筆，準備記錄。

“第一，既然上面有要求，那咱們這次就把招標前的技術交流和選型工作公開化。這樣，李主任，會議結束后，你立刻在我們官網上把征集WiFi廠商的公告信息掛出來，注意至少要掛三天?！?

“市教育局網站也掛嗎？”李德林一邊記錄，一邊追問細節。

“都掛，具體你找市教育局協助，有困難找我。”梁明飛頓了頓，繼續說道，“第二，技術交流會的具體事宜，也由你來牽頭，一會兒會議結束后馬上擬訂方案，下午下班前交到我辦公室來。第三，跟后勤科的人打好招呼，技術交流會當天務必派人過來，幫忙拍照?！?

和李德林說完，梁明飛把目光轉向鄭建軍：“鄭主任，你的任務是這樣的：第一，根據市場占有率排名，對前五名的廠商，我們都向其發出正式的邀請函，如果有不愿意來的，讓他們傳真回函確認。具體的廠商名單由小盧負責提供?！?

“好的，會議結束后，我馬上整理名單發給鄭主任?！毙”R確認道。

梁明飛點了點頭，又向鄭建軍確認時間：“這件事情，你多長時間可以完成？”

“三天之內肯定沒問題。”鄭建軍肯定地回答。

“好。第二，技術交流會時的外部專家由你負責邀請，務必請到目前業內最權威的專家。一會兒你確認好名單后到我辦公室一趟，我們核對一下。”

“我會盡快確認?！?

“第三，我在想我們有沒有必要再邀請市教育局紀檢監察科的人來列席旁聽？”梁明飛對這一點還沒有下定決心。

“當然有必要，既然做就要做全套?！苯涍^前面的工作部署，其實鄭建軍已經明白梁明飛的用意了，那就是對操作過程公開，并留下所有相關的證據。到時候即使最終結果不能讓上面領導滿意，那領導也是無話可說，不能挑出毛病?！岸椅艺J為，還可以請第三方的公證處來做個公證，以保證這次技術交流會的公開透明。”

鄭建軍的提議算是給梁明飛的策劃方案又上了一層保險。

“好主意，就這么定了。”梁明飛終于下定決心。“這兩件事情也都歸你負責。最后，我再強調一遍，我們通過這次技術選型交流會，主要目的是兩個：第一，判斷一下，除了唯創，是否還有第二家廠商可以滿足我們的使用需求；第二，留下操作過程的證據，避免有人事后故意找麻煩。希望大家齊心協力，共同把工作干好！”

一天的工作終于完成，李德林回到家中，盡管十分疲憊，但他仍然顧不上身體的勞頓，徑直走進了兒童房，翻出書柜里的一部兒童手機，上面一條短信，內容是：“123567335098”。

4

雖然李德林已經對這種短信不再陌生，但他還是嚴謹地從書柜上抽出一本書翻了起來，并仔細確認了一下密碼內容，又想了想，然后回復道：

“094356762139805”。

放下手機，李德林總算可以坐在椅子上好好休息一下了。他一邊按揉著已經開始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一邊覺得很好笑：自己和唯創公司的溝通方式太麻煩了，但是這也屬無奈之舉。現在中央對政府官員的管控越來越嚴格了，如果不用這種類似對暗號的方法聯系，萬一被人抓到把柄，那就十分危險了。想到這兒，李德林不禁得意起來，因為這是他想出來的聯系方法，為的就是掩人耳目，現在看效果還不錯。

雖然李德林累得癱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想動，但他還不打算讓大腦徹底休息，于是他的大腦又開始為項目投標的事情高速運轉起來……

畢凡生已經在車里干坐了1個多小時了，卻還沒有等到目標的出現。停車場里的空氣簡直惡心的令人窒息，他只好關上車窗，打開空調，隨手拿起一本《花花公子》的雜志提神，司機小萬則正吃著面包充饑。

“別吃了，好像有動靜。”看到一輛銀灰色的大眾汽車開始從車位向外移動，畢凡生激動地說道，“跟上！跟上！就是那輛車。”

小萬急忙扔掉手中的面包，猛地一腳油門，跟著前面的大眾汽車出了停車場。

大眾汽車很快駛入高架，畢凡生則緊跟在后面，行駛六七公里后，大眾汽車的右轉向燈閃了起來。

“并線、并線，要下高架了。”畢凡生伸手向右側指了指，小萬馬上向右側車道并線。

大眾汽車下閘道后，三轉兩拐，不一會兒就駛入了江城電視臺大樓的地下停車場，畢凡生看到目的地后，心里一陣激動，拿著相機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

幾分鐘后，一位身材高挑、身著黑色職業裝的美女從電梯里走出來，稍作停頓，便朝大眾汽車走了過來，并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畢凡生趕緊用早已準備好的單反相機輕車熟路地按起了快門。

“老大，你說這應該是他的情人吧？一連三天都來接?！毙∪f顯得有些困惑，猜不出他們到底是不是情人關系。

“八九不離十?！?

“可是每天他只是過來接人，再送回家，也不跟著進門，也沒有親密動作。估計再跟下去，情況還是和前兩天一樣?！?

“你管這么多干嗎，這是我們的工作，既然委托人給了錢，那咱們就只管干活兒?！?

說話間，大眾汽車開動了起來，小萬也發動汽車悄悄跟了上去。

“咦，今天的路線好像有點變化?！?

“該不會是發現我們了吧？”畢凡生有些擔心，畢竟他入這一行還沒有太久，生怕自己出了差錯。

“應該不會，我們是在他們的側后方，而且中間始終隔著兩三輛車呢。”“下次必須換一輛車，這輛紅色馬自達6太扎眼了。”

大眾汽車的行駛方向明顯和前兩天不同，這一次是朝郊區方向。開著開著，畢凡生發現馬路兩邊的房屋越來越矮，樹木越來越多，燈光越來越弱。不經意間，大眾汽車向右轉入一條小馬路，并在一個樓盤的售樓處前停了下來。這時已經快晚上7點了，售樓處還是燈火通明。一男一女從大眾汽車里鉆出來，肩并肩向售樓處走去，動作看上去并不十分親密，但也足以判斷出他們之間的情人關系。

“看樣子，估計是來看房的?！碑叿采S即又拿起了相機，汽車遠遠地停在路的另一邊，靜靜等待著那對男女的再次出現……

上大學時，畢凡生就對攝影情有獨鐘。為了買下心儀的攝影器材，他省吃儉用，四處打工，人就是這樣，為了自己的興趣愛好，再苦再累也覺得是值得的。但理想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感的，盡管室友們都夸贊他的攝影作品，稱他為“攝影大師”，但在真正的專業人士看來，那只不過是小學生的水平。做不了專業的攝像師，畢凡生只好隨著大學生創業的熱潮，和幾個同學一起成立了一家信息服務公司。一開始，他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于是公司營業執照上的經營范圍寫得極其寬泛，似乎只要跟信息相關的業務，他們都可以接。但實際上，越是這樣的公司，越是什么業務都接不著。

一次偶然的機會，讓畢凡生的攝影夢想得以延續，至少當時他是這么認為的。一位本地合伙人的阿姨懷疑自己的丈夫出軌，想找人搜集證據，但在中國，偵探行業并不合法，于是這位合伙人順利地攬下了這個業務，畢凡生的攝影技術終于找到了“用武之地”。

聽說要去當“狗仔隊”，一開始畢凡生并不愿意。他堂堂一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怎么能干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呢？但是為了生計，他也只好先選擇妥協。不過，時間一長，他覺得這項工作其實也挺有意義的，讓謊言大白于天下，讓好人不再受壞人蒙蔽。想到通過自己的工作，可以讓渣男、小三無所遁形，他內心就擁有了極大的滿足感，這也算是為社會“除害”了。只是這樣的業務，再怎么做，也無法大肆宣傳，所以找上門來的委托人一律都是口口相傳而來。

與以往情況不同的是，畢凡生這一次遇到的委托人，并沒有清楚地說明他想要查什么，只是說希望調查一個叫石亦冰的人，調查他最近的行動軌跡，為期一周。接下這個業務后，畢凡生很快就確定了要調查的對象。可是，跟蹤幾天后，卻發現這個石亦冰除了按時上下班，與其他人并沒有任何接觸。至于委托人說的可能出現的中年男人，則完全沒見過蹤跡。越是這樣沒有問題的人，越能激發起畢凡生的斗志，他一直相信世上沒有空穴來風的事情，既然有委托人來調查，就說明被調查的人有問題，不然誰沒事花這個錢呢，況且他們的收費也不便宜。

石亦冰回到江城后的這幾天過得異常焦慮，原本他的想法是下飛機后能在第一時間見到李德林。但王思誠傳來的消息卻是李德林這兩天都沒有空，要到下周才能抽出時間。為了這件事，他這幾天過得特別不好，完全沒有工作狀態，也沒有任何心情去見其他客戶。他只能一個人躲在辦公室里苦苦思索這個1500萬元的項目，可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哪里出了問題，下一步應該怎么辦呢？

考慮來考慮去，他越發懷疑起王思誠之前所做的工作是否真的有效了。難道李德林這是在推托嗎？還是說，確實遇到了上層領導的壓力？如果確實是尤局長或梁副局長插手了，那么李德林還能頂住壓力嗎？他有沒有叛逃的可能？各種可能性在石亦冰的腦海里穿插往復，他感覺頭都要炸了。解鈴還須系鈴人，看來，一定得盡快和李德林見一面，當面了解一下現在的情況。

事不宜遲，看來得盡快去見一見教育局的高層?？墒菃栴}在于，對客戶內部這段時間發生了什么自己還都不太清楚，如果就這么貿然去見高層，豈不是很盲目？石亦冰坐在經理辦公室的老板椅上，緊閉雙眼，用拇指輕輕地揉捏著太陽穴。

石亦冰不像許永炎，他是從農村出來的，因為父親去世得早，家里就只能依靠母親外出掙錢。所以，石亦冰上初中后就開始在外做些兼職，貼補家用。也正是這樣的生活經歷，造就了石亦冰膽大心細的性格和辦事勇猛的作風，漸漸地，他在銷售領域為自己爭得了一席之地。他之前吃過了太多的苦，所以急切想把這個大項目做成功。他知道，這是個決不能錯過的機會，有可能會讓他和他的親人從此過上不一樣的舒適生活，為了他的母親和弟弟，他也一定要贏得這次的勝利！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石亦冰的思路。

“請進?！?

王思誠走了進來：“有消息了?！?

“嗯。”石亦冰在手下面前依然保持鎮靜。

“客戶開過內部討論會了，據說是尤局長親自主持的，而且還在會上大發雷霆。會后梁局長又布置了一大堆任務，所以最近李德林他們都忙著加班呢。”

“能說說詳細情況嗎？”

王思誠把他掌握的情況向石亦冰仔細匯報了一遍。“消息準確嗎？李德林告訴你的？”

“是李德林的一個手下，叫盧山，負責硬件的工程師?！薄澳愕膬染€？”“嗯，當然。所以，消息肯定可靠?！?

“如果消息可靠，那局面對我們來說就相當兇險了，因為科林的關系點比我們之前想象的還要高?！笔啾鶈问滞凶∪鶐妥?，不由得沉思起來。

“你是說市委組織部的那個傳真？可是我倒覺得有點不太合常理。如果上面有領導想壓下面的人，應該秘密操作才是，不應該這樣大張旗鼓啊，這明顯有悖常理?！?

“你的分析也有幾分道理，但還是不能排除科林故意這么操作的可能?！薄肮室?？”王思誠有些疑惑。

“用領導壓下面，有時候很容易成功，有時候卻容易起反效果，特別是負責具體事務的人是個很強勢的人的時候?？屏謱畹铝植涣私?，如果貿然直接壓下來，就算李德林迫于壓力照領導意思辦了，也很難保證李德林不會在后期給他們使出各種絆兒來?！笔啾岢隽俗约旱牟聹y。“所以他們就先把事情攪亂，然后再借助聲勢跟李德林拉近關系？”

“就是這樣。”石亦冰點了點頭?！斑@么說的話，那李主任就相當關鍵了，咱們堅決不能讓他被科林‘挖’過去。”

“所以啊，這就是我為什么希望盡快見到李德林?！薄案钪魅我娒娴臅r間地點已經確定了，下周一晚上7點，江城1號?！薄癢elldone（做得好）！另外，如果技術交流會確定要開，你打算怎么應對？”

這時助理錢琳琳剛好過來，把剛收到的邀請函交給石亦冰。

石亦冰看完傳真，明白王思誠打探的消息算是坐實了。隨即他將傳真遞給王思誠：“說說你接下來的打算吧?！?

“這種廠商直接PK（對決）的技術交流會，我們以前也遇到過幾次。但這一次，我想先跟李主任那邊碰過之后，再確定具體講什么、怎么講?！?

“嗯。就按你這個思路來準備吧?！闭f完，石亦冰看了看表，時針已然指到了數字6。“今天就先到這里吧，也不早了，改天我們再細說。”

“Seeyou．（改天見。）”王思誠一閃身，出了經理辦公室。

5

江城1號，是江城市一家老字號的高端餐飲品牌，與俏江南、小南國等高端餐飲品牌不同的是，他們只有一家店，店的位置在長江邊華清街上的一幢老式建筑內。

這條街在江城有著不一般的地位。街上是清一色的老式建筑，它們歷史悠久，里面上演過各式各樣的悲歡離合，現在這條街已經成為江城市重點保護的歷史文化遺產。人們站在這條街上，想想這些建筑都是當年叱咤風云的歷史人物的私宅，閉上眼睛，腦海里立馬就會浮現出相關的歷史畫面，給人強烈的縱深感。在這樣的建筑物內進餐別具一番風味，更何況這里在吃飯的同時還可以欣賞到長江的美景。因此，不論是外地的游客，還是本地的高端商務人士，都把這里列為品味江城歷史的首選地。

石亦冰和王思誠6點半就提前到這家餐廳踩點，檢查完包間的情況后，他們坐在大廳的休息室里等待李德林前來赴約。

“石總，今天這個開銷應該不小啊?！?

石亦冰向王思誠擺了擺手：“我知道你費用緊，這一頓我來?！?

“不過，我還是覺得似乎浪費了點兒吧。”

“現在是項目的關鍵時刻，這點銀子不能省，就是打腫臉也要把面子撐起來?！?

“可今天這個檔次，應該是接待高層的規格了。”“高層？你約得出來嗎？”

王思誠翻了一個白眼，頓時說不出話了?！耙滥愕姆治?，李德林屬于哪種類型的溝通風格？”“溝通風格？”王思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PDPa?！?

“噢。貓頭鷹，也就是精確型吧，喜歡分析事物?！?

“那今天咱們就盡量多鼓動他分析。”

“沒問題。”

“另外，我覺得今天還有必要打探打探高層的情況?！?

“我會見機行事的?！闭f話間，王思誠的手機響了，“李主任到了?！?

“走，我們一起出去迎一下。”aPDP性格測試，全稱professionaldyna-Metricprograms，即行為特質動態衡量系統，是一個用來衡量個人的行為特質、活力、動能、壓力、精力及能量變動情況的系統。它將人分為5種類型，支配型、外向型、耐心型、精確型和整合型，為了便于人們理解，這5種類型又分別被形象地稱為老虎、孔雀、考拉、貓頭鷹和變色龍。

李德林出地鐵后一路步行到華清街，他總感覺有人在拿相機偷拍他，但每次猛一回頭，又找不到任何可疑的人。他安慰自己說，也許是這段時間的工作令他的精神太緊張了吧，加上自己也玩攝影，所以對相機的快門聲特別敏感，才會出現這種被人跟蹤的感覺。

“哐”的一聲，低著頭、快速趕路的李德林，正巧撞上了停在路邊突然打開后門的紅色馬自達6，里面的年輕人趕緊下車賠禮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您沒事吧?！?

李德林摸了摸遭受撞擊的左臂，感覺應該沒有什么大礙。

“還好衣服厚，要不然還真要被你撞傷了，下次小心點?！崩畹铝忠贿呎f一邊抬頭。

“一定一定。”年輕人似乎很害怕他，都沒敢抬頭。

抬起頭，李德林看到了馬路斜對面的江城1號。“這次就先這樣吧。”

說完，李德林穿過馬路，一邊揉著左臂，一邊又回頭看了下那輛“肇事車”。

他的身后，年輕人悄悄拿出了相機，對準了他……

“李主任，您好?！蓖跛颊\看到李德林走到門口，趕忙上前一步迎了上去。

“你好?！眱扇宋樟宋帐?。

“李主任，這是我的領導，唯創華東區負責人，石亦冰石總，我之前跟您提過的。”

“噢，石總啊，久仰大名?！崩畹铝稚焓峙c石亦冰握了握。

“李主任，幸會幸會，叫我小石就好?！?

“李主任，我們到包廂再聊吧。”王思誠做出一個請的手勢，三人一塊兒走到4樓的包間。

“請問是哪位點菜呢？”包廂里的女服務員溫柔地問道。石亦冰向她做了個手勢，服務員隨即把菜單拿到李德林面前。

“李主任，您點吧。”

李德林絲毫沒有客氣的意思，隨即翻了翻菜單，不一會兒，報出了菜名：招牌涼菜套裝、黃油焗龍蝦、招牌牛排、蟹粉豆腐、羅漢齋、一鍋鮮。

“您要喝點什么呢？”

“李主任，這是我們上次到貴州開會，去茅臺酒廠里專程買回來的原廠茅臺，這次正好帶過來請您品一品。”石亦冰瞅準時機，從包里拿出兩瓶沒有標簽的酒瓶遞給服務員。

“李主任，上次那臺佳能EOS用著還順手吧？”王思誠開始用銷售慣用的破冰套路來開始今天的談話。

“相當順手。要說這小日本的單反相機啊，那真是一絕，沒得說，我這個人呀，就愛用好東西?！?

“原來李主任也是攝影愛好者？”“石總也玩攝影？”

“我倒不玩，不過，我身邊有不少攝影愛好者，下次可以介紹給李主任認識?！?

“我現在也就是初級水平，跟大咖比起來可是要獻丑了?！?

“李主任太謙虛了，去年10月，您去西藏旅游，當時不是拍了很多照片放在朋友圈嗎？我還給您點贊了呢?！蓖跛颊\說道。

“噢。那不是EOS拍的，那是用我的iPhone手機拍的。當時也不知道為什么，EOS居然不好使?！?

“不會吧，難不成佳能的相機也有高原反應?！笔啾戳奶斓臍夥蘸茌p松，便開起了玩笑。

“要這么說,那我就更相信李主任的攝影水平之高了，用單反拍出這個水平，那不稀奇，但用iPhone拍出單反的水平，坦白說，我還是第一次見?！蓖跛颊\這套恭維之術，經過幾年銷售工作的鍛煉，現在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了。趁著他們說話的工夫，服務員把幾盤涼菜端了上來，隨即又給三位客人斟好了酒。

石亦冰拿起酒杯沖著李主任說道：“這第一杯酒，我先敬李主任。我干了，您隨意?！?

“我作陪?！蓖跛颊\也拿起了酒杯。

石亦冰一仰脖子，一盅白酒下肚，李德林和王思誠也都跟著一口干了?！安贿^話說回來，李主任，您為什么選擇在10月去西藏啊？那會兒應該挺冷的吧?！笔啾m然心里著急項目的事情，但也明白得先讓客戶放松下來，事情才比較容易商量，所以他決定還是從李德林喜歡的攝影話題說起。

“因為我之前已經去過一次了，所以這次特意選了10月，為的就是去看一看西藏的雪景?！?

“要我說，您拍的那些雪景實在是太美了，簡直跟水墨畫一樣，已經美得不像是真的了。”王思誠又恭維道。

“呵呵?！崩畹铝中α诵Γ坝H眼看到的話，你會覺得更美、更震撼?！薄班?，這我相信。祖國的大好河山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夠啊。來來來，我提議，為我們美麗的祖國，干一杯吧?！蓖跛颊\的提議得到了認可，三人又是一飲而盡。

“西藏啊，人類在地球上的最后一片凈土，是一個值得我們一去再去的好地方?！崩畹铝忠换叵肫鹪谖鞑乜吹降拿谰埃闳滩蛔「锌饋怼?

“這么說，李主任還準備再去第三次？”石亦冰問道。

“倒是有這個想法，但具體還要看機會?！?

“那李主任，咱們今天就這么定了，等這個項目結束之后，我來安排，我們一起去一趟西藏！”石亦冰當即拍板。

“石總果然是性情中人。”李德林舉起酒杯，“不管最后能不能成行，我都先謝謝了，來，我敬你一杯。”

石亦冰聽出了李德林話里有話?！拔乙部闯鰜砹?，李主任您也是性情中人，不過您放心，不管這個項目最后的結果如何，這趟西藏的行程都包在我身上了。”石亦冰拍了拍胸脯。

“招牌牛排、蟹粉豆腐，請慢用?！狈諉T端上了兩盤熱菜。

“那李主任，根據這個項目目前的情況，我們要怎么做呢？”看到時機差不多了，王思誠的問題開始轉入正題。

李德林夾了一塊牛排，一邊吃一邊介紹起來：“最近這段時間，科林那邊一直跳得很兇，他們新來了一個區域銷售經理，三天兩頭來找我，但我一直都在用公事公辦的套路應付他?！?

“多虧李主任的幫忙。”王思誠又給李德林夾了一塊牛排。

在這個場合，王思誠既是銷售，更是服務人員。其實，所有的銷售人員都一樣，都是飯局上的“苦命人”，他們雖然名義上是陪客戶吃飯的，但其實主要任務是喝酒，菜通常是顧不上吃的?？蛻艨梢院翢o顧忌地說話，懷著放松地心情品嘗美味，但他們不行，他們上飯桌的主要目的不是吃飯，而是讓這頓飯為項目最終的成功做出貢獻。所以常常是客戶說話的時候，他們的腦子還在高速運轉，思考接下來應該說什么，怎么說合適等問題。到最后，一頓飯下來基本什么也沒吃，但因為精神高度緊張的原因，他們回到家才會猛然發現自己肚子餓了，這時，還得再泡個方便面充饑。

“我這個人呢，就喜歡用質量好的東西?？屏值漠a品本來也算是好東西，不過，做項目跟單純的買東西還不一樣，人員和后續的服務保障也非常重要，這兩年科林在江城的人員一直不穩定，成天換來換去的。我們幾個兄弟單位買了他們的產品，最后都很頭疼這個事情。這次我們這么大的項目要上，科林這一點我能放心得下嗎？”在李德林心里，科林已然被判了死刑。

石亦冰和王思誠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李德林拿毛巾擦了擦嘴，繼續說道：“在我這兒沒討到好，他們居然還找到上級領導那里去了，事情就這樣越搞越復雜了?！边@一點特別讓李德林感到惱怒，本來是他直接做主的事情，現在居然被攪亂成這個樣子。

“那，依您的看法，這次是不是真有市委組織部的領導要插手此事？”王思誠不放心地問道。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

“可為什么領導要匿名發公開傳真，而不是秘密地干預呢？”王思誠將先前的疑惑提了出來。

“咚咚咚”，服務員又敲門進來上菜了，“菜上齊了，請慢用?！迸諉T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

“好的，你先出去吧，一會兒等我們叫你，你再進來?！蓖跛颊\朝她做了個請出的手勢。

“李主任，您繼續?！笔啾粗畹铝?。

“你不知道，現在黨員干部的作風問題一直是中央的重點工作方向。在目前的高壓態勢下，即使是秘密操作，也很難保證不會東窗事發?！?

“李主任，您看我們是不是有必要配合您做一做高層的工作？如果有必要，我們可以把公司總部的高管請過來。”石亦冰提議道。

“沒那個必要。再者說，公開傳真到底是誰發的我們都不知道，這個工作想做也無從做起啊?！辈恢挥X間，李德林說話的口氣似乎已經跟唯創是一家人了。

“現在還沒有查到是誰發的嗎？那有沒有可能，那份傳真是偽造的呢？”王思誠問道。

“這倒不會，我親眼看過這份傳真的復印件，對方傳真機的號碼的確是市委組織部的傳真號?！?

“既然找不到主，那能不能忽略不計呢？”王思誠問道。

“找不到主不等于沒有主，這恰恰是最可怕的地方。說明有一雙躲在暗處的眼睛，在盯著整件事。”李德林在體制內混跡多年，對這一點他有著自己的考慮。

“我總覺得，這事兒聽上去挺懸乎的，有沒有可能是科林故弄玄虛，然后趁機拉攏您呢？”這才是石亦冰最擔心的，王思誠幫他問了出來。

“這我倒沒想過，不過，就算他想，也不可能。我剛才已經說過，他們人員不穩定，會影響項目的實施和售后?！崩畹铝值谋響B說明他這次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不把這個項目給科林了。

聽到李德林的再次確認，石亦冰算是吃了一顆定心丸。“既然市委組織部那邊我們摸不到暗門，那區教育局的領導呢？這個門可是明的啊?！?

李德林聽出了石亦冰的意思，“這個也沒有必要。當然，如果前段時間你們做一兩次禮節性的拜訪倒也無妨。但現在這個時間點已經比較敏感了，而且越往后會越敏感，領導都會在這個時候選擇避嫌。發標書之后，即使我跟你們的非公開接觸，也盡量不要見面為好?！?

“那您一個人沖在最前面，會不會勢單力孤了點呢？”石亦冰擔心李德林受不了上面的壓力。

“這你放心，這么大的項目，沒有后臺的支持，你們認為我一個人搞得定嗎？”李德林的話并沒有完全說透。

“那……”王思誠正準備刨根問底，石亦冰看出他想問的問題，趕緊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那李主任，接下來，您看我們應該怎么做比較合適呢？”石亦冰明白，李德林話中藏話，但既然他不想說出來，那暫時就不要再問下去了，于是他轉換了問話的方向。

“接下來是技術交流會，你們要好好準備一下。”王思誠拿出記事本，準備記錄。

“這次正式邀請的廠商有5家，但不包括公開掛網后，主動上門報名的企業?！?

“科林也在邀請之列嗎？”

“當然。受到邀請的是IDC上市場份額排名前五的廠商。你們也收到邀請函了吧？”

“收到了。到時候的出場順序怎么定呢？”

“估計現場臨時抽簽的可能性大，這樣大家都會覺得公平?！?

“那這次的技術交流會，咱們能不能給科林使點絆兒？”王思誠問出這次飯局中最關鍵的問題。

“這是當然?！崩畹铝忠贿吔乐埼r，一邊說道，“人員和服務這兩塊硬傷，我會給他們重點‘撒點鹽’，但除此以外，我還想再給他們加點料。”

“我們怎么跟您配合呢？”

“你們重點梳理梳理科林的產品吧，看看它有什么弱點，然后整理出來給我?！蓖跛颊\立刻就明白這份黑材料將會起到什么樣的作用。

“好的，我們明后天就能整理好?！?

“光踩科林還不夠，還得想辦法再拔高一下你們唯創?！崩畹铝珠_始喝湯?！班蕖＠斫?。我把我們在產品、人員、服務等各方面的優勢都梳理出來，一并發給您?！?

“注意，不要太多，每個方面提三點優勢就夠了，太多了反而變成沒優勢了。”

“好的，我記住了?！蓖跛颊\點點頭。“最后，還有一個小細節提醒你們?！?

“嗯。您說?！?

“廠商數量比較多，可能每家公司也就三四十分鐘的時間，你們注意把握好節奏。別前面有關公司的介紹講太多時間，后面關鍵的優勢點來不及講?！?

“放心，李主任，我們會事先在公司演練好?！?

“另外，你們的PPT給人感覺很不上檔次，好歹也是在金融街辦公的外資企業，這個臉面不能丟，科林的PPT就比你們強不少?！?

“實在不好意思，之前是我們疏忽了。”王思誠馬上道歉。

“你們應該懂的，雖然現場有很多人，但真正懂技術的人其實是少數，那不懂技術的人看什么呢？”話說到一半，李德林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一看，立刻接聽了電話，“喂……還在吃呢……快了……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彼挚戳丝词直恚?0點之前吧。”隨即掛掉了電話。

“李主任您放心，我們會去找專業的PPT設計公司進行美化設計?！笔啾敿幢響B。

“既然這樣，后面就等著看你們的表現嘍?！崩畹铝帜闷鹈聿亮瞬磷臁！袄钪魅危M心了，要不再點個主食吧？”石亦冰問道。

“不了，不了，我也差不多了?！崩畹铝置嗣呀浌钠饋淼亩亲?。

“那要不李主任，我們就杯中酒吧。”說罷，石亦冰帶頭舉起酒杯。

“服務員，埋單?！比烁闪俗詈笠槐?，石亦冰招呼服務員進來。

“您好，您總共消費13800元?！笔啾鶑腻X包里掏出一張白金信用卡，服務員接過信用卡，開始操作刷卡機?！罢埬谶@里簽字，另外，請問發票應該怎么開？”

“不用開了?！笔啾灪么竺蚍諉T擺了擺手，服務員轉身出了包間。王思誠說要去趟衛生間，也跟著服務員出了包間。

李德林從座位上站起身，準備離席。

“李主任，這是我們的一點小心意，請您務必收下。”石亦冰拿出一個黑色的牛皮紙袋，遞到李德林面前。

李德林順手翻了翻，里面是兩個樂高玩具，他看了看石亦冰。

“給孩子玩的?！笔啾m時地做出解釋。

李德林抽出其中一個，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露出了一半，李德林很清楚這里面是什么，他掏出信封，放回桌上?！笆偘?，玩具我收下了，但這個信封你得拿回去，你的好意呢，我心領了?！?

“李主任，這個項目后面還需要您的大力支持呢?！?

“無功不受祿，對組織負責是我做事情的基本準則。你們公司本來就是業界數一數二的廠商，所以我是一定會支持你們的。但這個呢，我確實不能收。”李德林把厚厚的信封往石亦冰的方向推了推。

石亦冰的表情顯得很為難，但李德林執意如此，他也只好收回了信封。

到了李德林這個年紀，他已經沒有太大的政治理想了，也不再做平步青云的美夢，能在這個位置上安全退休就已經很不錯了。畢竟，江城的15個區縣教育局，負責信息化的主任一半以上結局都不太好，當年一塊兒煮酒論英雄的戰友們，要么鋃鐺入獄，要么被打入冷宮，可見這個位置真是個火山口?？偨Y他這些年的生存經驗，李德林覺得可以用下面這句話來表達——站對路線心不黑。所以，一方面他積極關注組織利益，力保項目結果不出問題；另一方面，他也在積極尋找靠山。再者，在錢方面，他也保持了很好的心態，把握的度非常好，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可以小資，也可以吃吃喝喝，但絕不拿大錢，如此才能“小心駛得萬年船”。

看到王思誠回來了，石亦冰對他說道：“你去送一趟李主任吧?！?

“不用不用，我坐地鐵就好。”李德林表現得很客氣?！胺凑翼樎?，沒事的，而且代駕已經到樓下了。”

李德林坐上王思誠的凱美瑞，代駕一個“地板油”，凱美瑞的車身快速掠過馬路對面停著的一排私家車，突然對面一道反光從李德林的眼睛上劃過，他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