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論無意味:后物質時代的意義消減
- (意)馬西莫·萊昂內
- 1854字
- 2020-05-28 18:32:09
2.7 網絡蠻噴VS謊言
網絡蠻噴不只具有具體語用學和特定語義學方面的特征,噴子們的句法邏輯同樣也有助于話語類型的整體符號效應。事實上,為了激怒對話者,選擇和支持相反的論點是必要的,但不是必需的。
若對網絡蠻噴進行進一步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噴子們的受害者之所以愈加憤怒,不僅在于噴子們持有的論點,還在于這種論證的語法。為了達到施虐的目的,網絡蠻子們盡可能地使用不合邏輯的推理、重復、懇求、爭吵和人身攻擊等方法,以此巧妙地勾連出一串邏輯錯誤,構成一種反修辭手法。從語用學、語義學和語法——話語實踐和生成文本交流中可以看到網絡蠻噴的主要現象特征,雖然這種內部特征本身很難被詳盡描述,但至少有助于理解網絡蠻噴的社會文化背景、影響及其生成原因。
2.7.1 痛苦
網絡蠻噴的成因以及它的特征相對容易觀察和分析,但其帶來的社會后果則見仁見智。一方面,人們可能會認為,網絡蠻噴肆無忌憚地測試對話者容忍度的極限,實質上是有益的,因為它揭示了當今數字對話中的悖論、禁忌和偽善。從這個角度來看,網絡蠻噴也許會被看作是高度非常規聲音系列中的一個新實例。無論是蘇格拉底的牛虻倫理學(gadfly ethics),還是現代小丑美學,它們都促使社會擺脫根深蒂固的確定性,促進社會道德精神的革新進步。實際上,一個能夠對抗網絡蠻噴的社群也會因此變得更強大,能夠區分可容忍與不可容忍的界限。例如,噴子們時常侮辱對英年早逝年輕人的懷念之情,以致給受害者家屬造成額外的痛苦。這毫無疑問是一種虐待行為,這種行為在所有的道德社會里都無法被接受。無論何種文化,對年輕人和無辜者的死亡及其家人的悲痛都應該表示尊重,或至少不應表現出不敬,這是人類共有的基本情感。噴子們通過忽視和踐踏這一禁忌,無意中揭示了數字領域中傳統移情模式的危機,以及虛偽的全球性悲痛。與此同時,通過這些反對噴子的行為和恢復禁忌,社會會更新并加強人們的道德界限,重新定義和強化道德允許和不允許之間的區別。
2.7.2 元痛苦
網絡蠻噴最具破壞性的影響,并不在于通過虐待性的對話制造痛苦,還有一種元痛苦更具破壞性。因為只有噴子才會將事故受害者殘缺尸體的照片發送給受害者的家人,盡管這種行為確實令人發指,但實際上當我們無法辨別網絡蠻噴時,它帶來的元痛苦則更具破壞性。通常來說,網絡蠻噴帶來的最壞的社會后果,便是它越來越難以被辨認出來。將話語片段標記為“網絡蠻噴”是否可行,不能簡單地取決于上述語用、語義和句法特征,網絡蠻噴具有話語系統特征,這些是定義網絡蠻噴的必要條件。然而,只有根據這些話語的意向性才能完全定義網絡蠻噴。換句話說,只有當具有挑釁性、破壞性、粗暴的文本出現時,才能將其定義為“網絡蠻噴”。噴子們的所言并非其所信,這并不意味著他們的話語都是謊言,而是說他們所表達的,與其實際相信的相反或相互矛盾。實際上,最終能夠定義網絡蠻噴的是噴子們在對話中的所言與其所信的無關性。
網絡蠻噴深深地違背了人類文明中的交流倫理。噴子們從內容中扼殺了表達,分離了能指與所指,斷絕了意圖與溝通。對噴子而言,重要的不是溝通所指向的無形的思想或情感,而是激起顯而易見的憤怒。用一句隱喻概括,網絡蠻噴在社交方面的重大危險,不在于它污染了流通的水域,而在于它使人們愈加難以辨別飲用水和非飲用水。哪些是正常的主流批評?哪些又是噴子的言論?在陰謀論中,網絡噴子亦是如此,其虐待性的話語實踐最壞的后果在于非噴子的社會批評反而遭到否定。由于網絡蠻噴四處擴散,結果便是社會批評言論和網絡蠻噴話語難以區別。因此,丟棄個案。如前所述,反諷一直是解除正常精神狀態的有力修辭手段,但匿名性網絡蠻噴的擴散使這一武器無效,它在數字網絡競技場中無法發揮作用,這就是著名的南森·坡(Nathan Poe)法則:在充滿噴子的世界里,我們將無法使用諷刺。因為它總是被人誤解,相反,非諷刺性的陳述恰恰實現了嘲諷的目的。
想象這樣一個世界:每當有人說了我們不喜歡的話,我們竟然無法判斷,他或她的所言是否應該當真。或許,實現這樣的世界并非不切實際或甚至遙遠。在這個世界里,交流不再是為了創造解釋社群、和平解決矛盾的話語結構。這就是為什么很難將這種典型的網絡蠻噴數字現象,貼上諸如“右翼”或“法西斯主義”等標簽。這些話語類別來自不同的時代。但不可否認的是,網絡蠻噴通過一個有組織的交流區,以此鼓勵那些虐待狂般的,因別人的悲痛而開心、創造和愚弄的異類者,尤其破壞了那些正好給予參與者解決沖突的非暴力框架的交流。其本質上是一種法西斯行為,但在社群的建立和維護中茁壯成長,在這個社群中,內聚力和美學都建立在對受害者痛苦的征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