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德里達解構主義的認知機制研究:認知詩學視野下的解構主義
- 李天鵬
- 5379字
- 2020-11-13 10:03:52
第一章 什么是認知詩學
1.1 以認知科學為背景
廣義地來看,可以說自人類有了文明,就開始有對本己的認知研究。只不過20世紀之前的認知研究都沒有現代科學基礎。它們抑或是遠古社會人類對自己認知行為的神秘或天人感應式的蒙昧主義初探,抑或是近代認識論哲學對認知的純粹抽象的思辨。真正嚴肅地作為嚴格的科學的認知科學是20世紀40年代左右興起的。這是狹義的認知科學,它是“研究人、動物和機器智能的本質和規律的科學,研究內容包括知覺、學習、記憶、推理、語言理解、知識獲得、注意、情感等高級心理現象”的科學。目前,認知科學具體分為認知神經科學、認知心理學、認知語言學等幾門重要的學科。這些認知科學雖然研究對象不同,但具有一個共同特征,即對主體或者觀眾、讀者在其日常生活活動中,包括視覺和聽覺的基本行為以及藝術欣賞和創作、思考等活動的認知過程、認知機制的探尋。
1.1.1 認知科學革命及其影響
認知科學的興起可以說是近代工業革命以來,各門學科不斷發展、成熟、相互交叉影響形成的結果,是現代學科的分化過程與整體化過程的統一的結果。尤其是20世紀計算機科學的發展對認知科學的興起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美國哲學家賽爾就認為,計算機在認知科學的興起中具有關鍵性的作用。他甚至認為:“事實上,如果沒有數字計算機,就不會有認知科學。”這種說法從認知科學與計算機的關系來看,確實是對的。要知道,第一代認知科學就是把人腦比作電腦而興盛起來的。認知科學發展至今,大概有70年的歷史了。總的來看,認知科學的發展經歷了四個階段,即人工智能形成和發展時期、符號主義認知、聯結主義認知和情境主義認知。雖然發展經歷了不同的階段,但從認知與身體、環境的關系來看,大體可把認知科學的認知分為兩種認識范式,即早期的表征主義認知和當代的涉身認知。這兩種認知范式對應著20世紀人類認知科學史發生的兩次認知革命。第一次認知革命,是在計算機科學的影響下發展而來的。這個時期的認知是一種邏輯的表征的抽象性的認知,忽視了環境、身體經驗在認知中的地位與作用,包括符號主義、聯結主義認知。“這是一種無視大腦、身體和世界之間交互的非涉身認知科學計算-表征觀。”第二次認知革命,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并且一直影響至今。第二次認知革命期間,認知科學面對身體經驗、環境等因素,開始對第一代表征主義的認知觀進行否定與批判。這次革命是由一批具有現象學傾向的認知科學家發起的。他們認為:“我們不是設計我們的世界,我們僅僅是發展自己與世界同在;我們同時喚醒了我們自身和我們所棲息的世界。我們所思索的那個世界是我們在其中成長和生活的世界。”
傳統的表征主義認知是建立在笛卡爾身心二元論的基礎之上的,必然會忽視認知過程中環境、身體、經驗的重要的參與意義,直接把人的大腦比喻成計算機。這樣人類的認知就好像是計算機一樣,如同機械一般地進行信息的輸入、處理、輸出的加工。這種抽象的表征主義的信息加工理論把人類的認知簡單化了,完全忽視了人的身體鮮活的經驗與大千的生活世界。涉身認知或者“具身”認知則突出經驗、身體、環境及其交互關系在認知中的重要作用。涉身認知受到了胡塞爾現象學、海德格爾此在存在論以及梅洛·龐蒂身體現象學的影響,尤其是梅洛·龐蒂對知覺首要性的強調,為涉身認知的興起帶來了理論的勇氣與資源。
認知科學是20世紀以來人類的新興科學,它對人類的影響是重大的。它首要的影響就是開啟了人類對自身認識的科學化進路,讓人類更加科學客觀地認識自己、認識他人、認識社會甚至動物。當然,從具體的學科研究活動來看,認知科學作為一門客觀性和科學性較強的自然科學,它給人文科學帶來的沖擊是巨大的。它給人文科學以往注重思辨的研究傳統帶來了一股科學之風。在認知科學的影響下,各個人文學科內部在當代都發生了一次認知轉向。鄭祥福的《當代西方科學哲學的“認知轉向”》認為,當代西方哲學、認識論領域都發生了一次認知轉向,“繼現代西方哲學的‘語言學轉向’之后,在當代西方科學哲學研究過程中出現了‘認知轉向’”。從“語言轉向到認知轉向,是哲學認識論的形而上研究向科學化研究的轉變”。楊紹梁的《文學研究的認知轉向——斯托克威爾〈認知詩學入門〉簡介》一文指出文學研究領域發生了一次認知轉向。“文學研究的認知轉向開始逐漸發展成了名副其實的‘顯學’”,它集中“對讀者在閱讀文學作品過程中的心理認知過程進行深入的分析”
。屈陸的《思想政治教育研究的認知轉向》一文,認為認知轉向的研究路徑是思想政治教育理論研究的必然,作者主張“在當前價值多元的時代條件下,運用認知科學的相關成果,加強對思想政治教育領域認知現象的研究,推動思想政治教育研究的認知轉向,提高思想政治教育的實效性,是個體全面發展和社會和諧發展的需要”
。梁玉水的《轉向與面向——當代中國美學研究的新動向——評〈認知美學原理〉》一文探討了美學研究領域的認知轉向問題。文章指出當今“認知科學,尤其是認知腦神經科學已經發展到足以再次對人們的認識進行一次根本性、革命性變革的程度,我們的美學研究也應該積極地、辯證地與自然科學研究相結合,從而完成美學研究的變革”,以“推動‘審美認知’轉向的生成”
。電影理論領域在當代也發生了一次認知轉向。英國電影理論家巴克蘭德在其著作《電影認知符號學》中,首章就論述了電影理論的認知轉向。巴克蘭德把電影理論發展史分為四個時期,即經典電影理論時期、現代電影理論時期、電影認知理論時期、電影認知符號學時期。經典電影理論以阿恩海姆與愛森斯坦的形式主義以及巴贊現實主義為主。現代電影理論從符號學、精神分析學,馬克思主義理論等視角從事電影研究。電影認知理論家主張拋棄符號學電影理論,“將觀眾視為一個自主的理性自我”,認為“觀眾對電影的觀看是一項純粹的理性活動”
,研究觀眾觀看電影的認知過程。而巴克蘭德本人致力第四期電影理論的建構,通過融合符號學和認知科學,以求在“麥茨電影符號學中的語言學決定論和認知主義者賦予電影觀眾以自由意志”
之間達到某種平衡。
毋庸置疑,受到認知科學的影響,當代人文社科各個領域都發生了或正發生著一次認知轉向。筆者認為這次轉向不僅僅是一次研究視野、視角的轉變,而且是一次知識型的調整,從以語言學中心的后現代知識生產范式走向以認知研究為中心的科學知識生產范式。遵從人文學科知識生產的新的范式是每門學科取得自我發展的需要。本書就是在這種范式的轉變下,對德里達的解構主義發生的認知機制進行科學、客觀的研究的一次嘗試。這種研究方式是以認知科學為背景的,具有很強的客觀性和科學性。
1.1.2 認知的定義及其特征
認知科學,顧名思義,就是研究人的認知的科學。什么是認知?荊其誠主編的《簡明心理學百科全書》把認知定義為:“認知是全部認識過程的總稱,又稱認識。它包含知覺、注意、表象、學習、記憶、思維和言語等,及其發展過程。”臺灣心理學家張春杰把認知定義為:“認知是心理活動,是內在的歷程,在方法上應如何研究個體內在的知之歷程。”
認知就是研究或者說呈現主體的心理的內在過程,包括這一過程的具體的規律、模型和神經基礎。不同的認知理論對這一過程提出了不同的認知觀。比如第一次認知革命,把人的認知過程看作一個信息加工處理的過程,就產生了狹義的信息加工論。廣義的認知,就是主體的認識的心理過程的研究。而狹義的認知僅僅是把這一過程具體到某一模式、規律之上。按照各個理論流派對認知的過程不同的看法,大致可以把認知分為非“涉身”的表征主義認知和“涉身”認知。非“涉身”的表征主義認知認為,認知是一種信息加工處理過程,類似于計算機的信息處理。這種認知觀從各種視角出發,出現了符號主義、表征主義、聯結主義等家族成員。它們的共同特點就是把認知看作脫離身體的、脫離環境的。或者說,非“涉身”認知忽視了身體與環境在人的認知過程中的作用,注重主體內在的抽象的符號運算。因此,非“涉身”的表征主義認知具有邏輯性、符號性等特征。
近幾十年來,“認知科學從認知科學的計算模型轉移到認知神經科學模型是認知科學中最重要的發展”, “大腦作為認知的基礎已經取代數字計算機作為認知的基礎”,從而將神經生物學的大腦看作認知的基礎。這種認知注重環境和身體對認知的重要作用,因此被稱作涉身認知。涉身認知具有環境性和生物性的特征。這種認知直接與人的身體相關。身體在認知中的重要地位得到肯定。
非“涉身性”的表征主義認知的邏輯性特征主要是主體認知過程中的認知能力、信息加工處理依靠數理邏輯思維。他們認為,認知科學把智能系統看作信息加工系統,而這個信息的載體就是符號,因此,認知實質上是一種符號操作系統,就是頭腦中的信息的處理。信息用符號表征的形式操作規則來編碼,就像程序語言中的算法一樣。他們把人的大腦的認知過程比喻成計算機,認為“大腦和心靈與計算機一樣,都不外是一種物理符號系統,無論它們在結構和動力機制上有多大不同,在計算機理層次上都具有產生、操作和處理抽象符號能力”。因此,簡單地說,非“涉身”表征主義認知的邏輯性就是主體認知能力中體現出來的一種抽象性特征,主體運用符號進行信息加工、運算,從而完成認知的操作過程。這種認知是一個自上而下的過程。邏輯性與抽象性以及符號性都是它的家族相似性特征,它們都是非涉身的表征主義認知的特征。這些特征可以用“非涉身性”來概括。這也是為什么把表征主義認知(也叫作計算主義、符號主義等)加上“非涉身”這一修飾前綴的原因。
與表征主義認知的抽象性、符號性、邏輯性不同,涉身認知的認知過程是自下而上的。它具備經驗性、身體性和情境性等相關特征。我們可以把這些特征統稱為具身性或涉身性。認知的具身性或涉身性是20世紀80年代在克服表征主義認知的抽象性和邏輯性的局限的過程中誕生的。對于什么是認知,具身認知有了新的回答,它從三個方面對非“涉身”的表征主義認知進行修正:“強調中介行動和具身的、情境的和分布式的認知。擴大認知系統的界限,以便包括世界的各部分。更多地注意腦,認知科學家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心理生活方面,諸如情感和意識。”不同于表征主義把人的認知符號化、程序化、抽象化,具身認知的“具身性”的首要特征就是強調身體的各種感覺及其經驗在認知中的作用,并且把這種作用置于一種奠基性的地位,即認為沒有身體及其經驗的基礎,高級抽象的心理認知功能是不可能的。用一句話概括“具身”認知的主張,也就是:“心靈必須是具身的、意識必須是具身的、精神活動必須是具身的。”
由于強調身體,而身體是與世界相互交織在一起的,身體融于世界之中,身體“在世界之中”、在生活之中,這樣身體必然會在世界的接觸中具有能動性的反應,也就是身體的經驗。這就突出了“具身”認知中環境的重要性。身體在不同的環境下會產生不同的反應、不同的認知。這就是“具身”認知的情境性特征。“具身”認知把表征主義局限從大腦延展到了身體和環境中。這涉及認知科學中對于認知的邊界的討論。認知邊界不是本書所要討論的問題,所以相關爭論在此不必贅述。但無疑的是,“具身”認知確實延展了認知的邊界。邊界的擴大也是“具身”認知的具身性的來源。正是這種“具身性”的強調改變了傳統表征主義認知。它“強調了認知過程依賴于身體和環境的過程”,認為“認知過程并非只發生在腦中;它們跨越了腦、身體和環境。認知過程從腦延展到它們周圍的身體和物理世界中”
。
從以上討論來看,目前對于認知的范式以及特征存在不同的意見,主要表現為以表征主義為代表的認知強調認知的邏輯性、抽象性或符號性,把認知的范圍局限在大腦內,忽視了身體、環境在認知中的作用;以“具身”主義為代表的經驗主義認知強調認知的情境性、具身性、經驗性等特征,把認知的范圍從大腦延展到身體和物理環境。筆者認為,“具身”認知強調了身體與環境在認知中的重要地位,同時它并沒有忽視作為表征主義認知的抽象性,而只是在對表征主義的認知方面,他們認為是以身體與環境的交互作用為奠基的。比如,認知語言學家萊考夫就持這種觀點。在筆者看來,涉身認知也好,非涉身認知也好,雖然對認知的抽象與具體的特征都有所涉及,但是,這兩種認知范式忽視了認知的直覺性特征。筆者認為,在強調“具身性”、經驗性和環境性特征時,未來的認知科學需要加強對直覺認知的探討研究。直覺認知或認知的直覺性是一種既非邏輯的表征的認知,也非一種經驗的自下而上的認知,而是具有神秘色彩的神思、頓悟、第六感。可以說,阿恩海姆的格式塔心理學中的完形意志就是具有一種直覺認知的特征。完形意志具有一種剎那間的完形識別能力。這種能力是瞬間的認知能力,既非經驗主義的,也非表征主義的,而是一種主客二元交互的瞬間的感應與直覺。因此,筆者認為人類的認知從其特色或不同類型的能力來看,一共包括三種,即抽象的邏輯運算認知、“具身”的經驗主義認知和直覺認知。因此,認知具有抽象性、經驗性和直覺性三大特征。如果把這三種認知及其特征和德里達理論聯系起來,筆者認為德里達的認知是一種建立在身體經驗范式下的“具身”認知,德里達的解構主義理論的認知機制具有很強的具身性。我們知道,“具身性”認知是一種經驗主義的認知,是一種很實在的毫無神秘感的認知。如果德里達理論的認知機制是經驗性的,那么我們的研究將撥開德里達解構理論中的迷霧,讓我們清楚地、實實在在地看見解構理論的“接地氣”的面孔。關于德里達解構主義理論的認知機制,具體討論將會在后面的章節中陸續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