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詩性語言的革命
- (法)茱莉亞·克里斯蒂娃
- 2325字
- 2020-11-12 18:17:56
1.1 現象學視域下的闡釋主體
首先,我們必須要闡明,此處對意義生成過程(procès de signifiance)的界定,是相較于一般性的意義理論、語言理論和主體理論而言的。
現代語言學理論盡管存在不同的變體,但都將語言看成一種涉及句法或數理問題的對象,且是完全“正式的”對象。從這個角度出發,就整體而言,這一類語言學理論認可如下語言概念。
語言學家哈里斯(Z.S.Harris)認為,語言具有如下特征:(1)能指和所指之間的任意關系;(2)符號可被視為非語言的替代物;(3)不連續的要素;(4)可數的、有限的特性。
隨著喬姆斯基生成語法和邏輯語義層面相關研究的發展,這些大致可以被歸入“語義學”甚至“語用學”層面的語言問題伴隨著喬姆斯基在生成語法和邏輯語義領域相關研究的發展而出現,并引出了非語言學(extra-linguistique)這一棘手問題。但是語言(現代語言學中自我指定的對象)
缺少主體,或者說它僅能容忍的一種主體,即胡塞爾意義上或者本維尼斯特(émile Benveniste)語言學意義上
先驗自我(ego transcendental),同時語言也不會輕易對這種(由于是超語言學的,所以通常已是辯證的)“外在性”提出質疑。
現代語言學研究的兩種趨勢都在關注“外在性”這一問題,并且一致認為對外在性闡釋的不足會妨礙語言學理論的發展。在明確認識到外在性研究的空白給“正式的”語言學研究造成了障礙之前,它已經引出了一系列問題,特別是符號學研究領域的問題。符號學關注的是如何具體化意指實踐的運作過程,比如藝術、詩歌和神話這些不可化約到語言對象的意指活動過程。
(1)現代語言學研究的趨勢之一,是通過仔細觀察一些意指系統中理據性(motivée)的能指和所指的相互關系,來討論二者關系的“任意性”(arbitraire)。這種趨勢在弗洛伊德的無意識概念中尋找推動力,因為弗洛伊德的驅力(pulsion)理論和置換(deplacement)、壓縮(condensation)的原初過程理論能將“空洞的能指”(signifiants vides)和“心身”(psycho-somatiques)功能聯系在一起,或者至少通過一系列隱喻和轉喻將二者聯系在一起。盡管通過隱喻和轉喻連接二者并不十分穩固,但這一行為至少用分節替換了任意性。精神分析者的話語、語言的“癥候”、藝術的系統,尤其是詩歌的系統,都極為適合用于探究語言學和弗洛伊德理論間的關系。由此,正式的語言關系和精神分析領域的外在性聯系在一起,最終簡化為破碎的物質(身體被分解為多種性感帶),并且被表述為一種“自我”發展的路徑與家庭三角關系間的聯系。這種語言學的理論,很明顯受到英國精神分析學派尤其是梅蘭妮·克萊因
精神分析理論的影響,它們還原了被形式主義語言學所排除的語言的維度,如本能的驅力以及語言的運作,如壓縮、置換、元音和語調的差異。然而,由于整體上缺乏對意指過程的辯證概念的認識,這一過程被片面地看作主體的過程,所以這一類語言學的研究,無論多么敏銳,都不能涉及語言的句法—語義的功能。雖然它們恢復了破碎的身體概念(這類身體是前俄狄浦斯的,卻是總已經處在符號過程中的身體),但是這類語言學理論不能過渡到后俄狄浦斯的主體和它的總是象征化的和/或句法化的語言上(后文將繼續討論)。
(2)最近出現了語言學研究的第二種趨勢,相較于第一種趨勢,其影響更為廣泛。它在形式化的體系和理論之中引入了“符號過程”(semiosis)——這一原本被我們封閉和隔離在語用和語義中的概念。通過安置(本維尼斯特、庫莉奧莉意義上的)闡釋的主體,這一語言學趨勢將邏輯的形式關系、預先假定的關系和言語行為的對話者之間的關系放置在更為深刻的“深層結構”中。闡釋的主體的概念,直接來源于胡塞爾和本維尼斯特,其通過范疇直觀引入了語用領域、邏輯關系,以及具有語言學和超語言學兩種特征的交互主體關系。
在某種程度上,通過言說而產生意義的主體假定了語言具有能劃分范疇的“深層結構”(structures profondes)。這些范疇是語義層面的(類似于生成語法研究成果中語義學領域中的概念)、邏輯層面的(形式關系等)和交互關系層面的(引出了塞爾所謂的“言語行為”理論作為意義的提供者)。但是,這些語言學的范疇也可能與語言歷史發展中語言學的變更相關,從而使歷時匯入共時之中。
由此看來,通過有意義的主體,語言學研究向所有可能的范疇開放,從而延展到哲學——這一先前語言學研究極力回避的領域。
在同樣的視域之下,一些語言學家致力于通過區分不同的文體所帶來的言說主體與話語之間迥異的相對位置,來解釋語義學的限制性。甚至當將文體引入語義學時,這種研究的目的仍然是研究能指的運作(fonctionnement signifiant),因此涉及闡釋的主體,這一主體也常被證實為現象學意義上的主體。一些語言學研究走得更遠,它們始于闡釋的主體或先驗自我,將語言學研究擴展至語義學和邏輯領域而進一步發展。這類研究將意義視為意識形態的產物,因而也是歷史的產物。
對于處在發展的過程中的,現代語言學研究中的第二種趨勢,我們無法就其利弊展開討論。盡管它的結論尚不明朗,但是它的認識論的根基能引導我們到達現象學討論的核心議題。對于現象學研究,我們在此只能稍有觸及,而且僅限于目前所從事具體研究所允許的范圍之內。
簡要提示一下我們即將論證的內容,我們所提及的兩種趨勢引出了同一意指過程的兩種模態(deux modalités),即符號態(le sémiotique)與象征態(le symbolique)。這兩種模態在構建語言的意指過程中相輔相成,一方面,它們之間的辯證關系決定了話語的不同類型(敘述、元語言、理論、詩歌等),換句話說,即所謂的“自然”語言接納符號態和象征態兩種模態之下不同的表述模式;另一方面,非言語的意指系統依然存在,它只建構在符號態的基礎之上(比如音樂)。但是,我們應當看到這種獨一無二性是相對的,準確來看,因為兩種意指過程中的模態存在辯證關系,從而構成了主體。因為主體總是既是符號態的,又是象征態的,所以由主體產生的任何意指系統都不可能是“單一”(exclusivement)的某種模態,而必須是兩種意指活動共同作用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