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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答學生佳靜問

問:我以前曾經聽說過,如果不是選擇了寫作,您最初的志愿就是當教師。而且那是您少年時代就有的夢想,可以談談緣由嗎?

答:當教師這一件事,是我初中畢業前的想法——報考哈爾濱師范學校,而且是第一志愿,唯一的志愿。自然是為了畢業后當一名小學老師,教語文或教體育。那不能說是夢想,只能說是很現實的考慮和打算。當時父親遠在四川工作,哥哥患有精神分裂癥,家庭生活困難而又混亂。所以少年的我,已無任何前提僅僅從個人志愿考慮事情了。我當時既不可能升高中上大學,又因為理科不好而不可能上中專學技術,所以就想當一名小學老師,教語文或教體育。因為除了語文,我的其他幾門功課已經很糟,幾乎可以說是全線崩潰。所以若當不成語文老師,就只有教體育。

事實上“文革”期間復課階段,我已經在中學母校給新入學的初一學生當義務班主任;下鄉以后我也在連隊當過小學老師,當時我只有二十歲,但真的體會到和孩子們在一起,教他們讀書識字,是件很崇高的事。兩番當老師的經歷,給我留下了溫馨的體驗。在全部的人的社會關系中,我最喜歡的要數師生關系——不是親情,勝似親情。如今,五十余歲的人還到大學來,也是忽然于過分功利的社會關系中,懷念起自己曾體會過的那一種“不是親情,勝似親情”的師生關系。

當然,如當年決定報考師范學校一樣,今天到大學來也有極個人的考慮。第一,長期在電影業工作使我產生一種厭倦感,每天都是談電影,我個人的時間比較少,隨著自己的年齡增長,越來越珍惜自己的時間,我要有一種非常堂而皇之的借口,更好地利用和把握自己的時間。第二,我長期伏案工作,頸椎不好,現在板書,可以緩解疼痛,對身體有益。

問:第一次走上大學講臺,還記得當時面對學生的感受嗎?

答:我記得歷史上許多寫作者都有過當大學老師的經歷,聞一多是終身的教師;特別要提到沈從文,他寫小說成名以后,被邀請到大學講課,第一次站在大學講臺上的時候,他在黑板上寫了三個字,“我怕了”,他那時二十幾歲,他說望著那么多雙陌生的眼睛,他真的怕了。

但實際上我沒有這種感覺,講課這件事對我不是一件惴惴不安的事。我的職業和社會角色,使我二十余年間經常有機會面對不同的群體講課、講座,最多時往往面對千余人,也面對過官員群體、教師群體。但還是有一種不同以往的感覺,那就是——我已正式調到北語任教,我是在“我們自己的大學里”,面對的是“我自己的學生”,這是絕對與以往不同的。以往是三個小時之后離開,再無任何關系。而現在不是了,覺得類似戀愛關系,務須投入感情,務須有責任感。當年教中小學哪里考慮學生的其他方面呢?只是講課就是了。一次講座,更不可能將一種什么責任感背負在自己身上。但第一次面對你們,“我自己的學生”時,責任感油然而生——講什么,怎么講才有利于你們考研,有利于你們擇業,這是我必須想的。如今中文不再是熱門學科了,怎樣調動你們學中文的熱忱和主動性?這都是每一位中文老師一定要考慮的,我也不例外。

還有我在兵團的經歷,使我有一種重操舊業的感覺。

問:您以前也經常受邀到各大高校去作講座,那么現在面對自己的學生,有什么區別嗎?體現在哪?

答(微笑):我到大學講座的時候,每次面對的總是座無虛席、濟濟一堂,可是在這上課只有十幾個人,小小的教室,還空了好多。這是最初我感到不習慣的,但現在已經適應了。

還有,我曾一度不喜歡到大學講座,有厭倦感,膩煩。因為很少能講到文學本身,講的只是由文學展開,談人生,談社會等等。談人生要問到愛情,談社會要問到腐敗,談大學生要問到分配,這些話題十年都不變。有的時候似乎問的是文學,其實問的是花邊,是關于文壇的事情,是關于電影界的事情,是關于某導演的事情,是關于某些文人關系的事……現在講課的時候,我們在學和授的時候,講的是文學本身,雖然也會講到人生,但是以文學為本,這使我感到欣慰。

問:關于教學,您的培養目標或者說您最初的構想是什么?實踐的過程中有出入嗎?

答:今天的中文是一個更大含義的中文,五四時期,中文畢業當文人就可以了,可是現在不行。中文系畢業必須能夠從事一切和中文相關的工作,這是時代對中文的要求,也是對教學的要求。從知識結構上講,一切與中文相關的知識、職業,都應是你們有所了解、能夠勝任愉快的事情——這是我教學努力的方向。從社會學的意義上講——我希望中國有更多具有人文思想的青年,希望我的學生個個都是這樣的青年。但這一點在實際的教學中需要逐漸積累經驗。

到北語之前,我隱隱感覺到中文處于弱勢,也能感覺到中文學子的沮喪,尤其在擇業的時候。所以我覺得中文的教學本身面臨著改變,如果不改變,這種弱勢和沮喪都是必然的。我想試試能不能扭轉這一局面,所以我給自己確定:第一,不講別人講過的;第二,不用別人講課的方式;第三,不形成一種教材模式。我在講寫作的時候,講到媒筆、閑筆,事實上是圍繞這一話題展開的,再引回來,這樣可以聯系課堂內外,但是也有缺陷,一堂課四十五分鐘,太有限了,缺少一種連貫性,不能集中。

問:作家對生活的觀察是細致入微的,面對學生的時候,您從他們臉上讀到了什么?

答:我讀到了很多,很多細節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如果我講評某個同學作業的時候說了一個詞,這個詞有欣賞的意味,我會立刻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種快意。對于站在講臺上的我,每一名同學的臉上都寫著他們的“自我宣言”,我每每看得異常分明。那“宣言”包括同學們各自的性格、心態、價值取向、興趣,人生愿望等等。如白紙黑字,皆入我眼。

問:在課堂討論中,如果您的意見和學生意見相左時,怎么辦?是一定要讓他們同意您的觀點嗎?還是允許他們保留?這個時候有沒有覺得他們特別幼稚,是由于他們社會經驗尚淺造成的?

答:有時我覺得同學們是有局限性的,比如我在講評學生作業的時候,我盡量讓同學明白我的意思,但他們也在盡量闡述他們自己最初的想法,這些我都看得很分明,但是那些想法是和他的寫作錯位的,或者那些想法不應該成為他的寫作的最核心的一部分。有時我指出了,他們也不能馬上接受,同學們堅持自己的寫作感覺也好,我指出的不足,他們會在以后的寫作中逐漸認識到。

問:教學過程中,如何把您的創作態度和方法傳授給學生?

答:對于他們,現在還談不上什么“創作態度和方法”,我也不想用自己恪守了二十余年的一套影響他們。我曾經是個專業寫作者,那意味著,對于寫作這件事要形成他自己的想法,寫作要反映現實,干預現實。一開始我不由自主地也想把他們培養成這樣的寫作者。后來我意識到,時代是不一樣的,寫作這件事和作家是什么關系,和中文學子是什么關系,是兩回事,寫作和他們將來從事工作,又是一回事。我希望在他們身上看到一種更自然的關系,他們喜歡寫作,就像喜歡聽音樂,喜歡旅游一樣。他們只要通過寫作這件事,發現自己原來在寫這一方面也行,也有潛力,那就好,這是另一種自信心的調動罷了。我從他們的作業中看出了他們自信漸強。人每多一種自信,對未來的人生也就多一份樂觀,多一份寶貴的實際能力,這才是主要的。通過寫作我希望教他們看事情的方法,我要告訴大家,以后面對工作的時候,想得更多一些,更周到一些,我希望他們成為更細致的人,細致本身就是有益的,一個人如果在寫作中注意細節的話,在生活和工作中也是。這種細致在人際中體現為多體恤別人,而不是在自我設防方面的細致。

我不刻意在學生中培養作家,但我一定要努力使我的學生成為善于寫作的人和成為善于用人文思想看待世界的人。

問:我讀過您的初戀,發生在北大荒,純潔、美好,讓人感動得掉淚和難忘,學生交給您的作業中,肯定有不少人寫的是校園戀愛吧?對于現在的校園戀愛,您有什么看法?您最想對那些戀愛中的男孩、女孩說些什么?

答:哪個少年不相思?哪個少女不多情?同學們都大三了,相戀相愛,多么自然。當大家已經是大學生的時候,還不談戀愛,更待何時呢?但愛這一件事,無非以下情況:一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二是退而求其次成為朋友;三是都受了內傷,連朋友也不是了。愛之緣,往往不因一個“愿”字而定。不成伴侶成朋友,這對陷入愛情的人來說太難了。所以第三種情況發生的就不少。因此我要對那些戀愛中的同學說:一不要嬌,二不要怨,三要學會自療其傷。這是一種堅韌。要這樣想——失戀乃人生之劇,這世界上分分秒秒都在發生著。失戀對誰都是心口的痛,但不應視為重創。

我覺得戀愛就是戀愛,婚姻就是婚姻,有時在極少數的人那里,成為一件事的前期和后期,但在大多數人那里,是兩件事情不能合一,這是相當正常的事情。不要因為怕傷痛,就不戀愛。這種傷痛,和以后的人生經歷比起來是微不足道的。校園戀愛,說它往往不能自然地發展成婚姻,是因為將來畢業后兩個人能不能在一起是不確定的。婚姻絕對是現實的、具體的、理性的,但戀愛有時拒絕這樣。婚姻前,戀愛幾次,失敗幾次,都是正常的。婚姻前的戀愛是旅游路上的每一個景點,過程本身也是有意義的。當你到達目的地時候,你會想我的一生并不只經歷了婚姻,我還經歷過愛。

而且我個人覺得如果是一次好的戀愛,不應該對學習產生負面的影響。

問:作為政協委員,對于現行的大學教學體制,您有什么思考?

答:大學現在也是“應試教育”。不能完全否定了“應試”,全世界的大學從古至今都“應試”,將來也必如此。但大學更應“因材施教”。這一點普遍的大學做得不夠。中文學子,要成為中文通才。中文學子身上,更要體現高等教育的綜合成果……這不是誰提一項建議就可以改變的,也不是不可以改變的,需要時間,反復主張……

問:考研,您怎么看?

答:對于考研熱,我一開始不是太理解,我覺得如果放棄了實際能力的培養,為文憑去考研有什么用呢?尤其對于中文專業,我很難接受一個人告訴我他是中文的碩士,但行文卻達不到水準。后來我改變了,我覺得那不是他們的過錯,如果有什么不妥的話,是我們要改變,是招生方式要改變。將來我們系招研究生的時候,我將力主考核他們的寫作能力。

問:教書的日子快樂嗎?這一年的教學生涯中,您最大的收獲是什么?最值得您高興和最讓您感到遺憾的事情是什么?

答:自然有快樂,學生們愛上我的課,我就快樂。

我最大的收獲就是進一步了解了當代學子;了解了當好一名大學老師的不容易。最值得我高興的是同學們都比我原先以為的好!我們的老師都是我的榜樣,十分可愛,和他們相識,亦緣也;與可愛之人們共事,如我愿矣。

這學期是個豐收的季節,同學們交的作業尤其多,總體水平很高。我覺得他們都有才情,而且這種才情在我的課堂上都發揮出來了,我覺得同學們非常棒!這是我最大的快樂!

至于遺憾,真的沒有。

問:教師的工作對您的生活和寫作產生了哪些影響?有沒有什么新作品問世呢?

答:有影響啊!我從來不會穿得像上課的時候這么略微整齊,這一年,每個星期一,我都要刮胡子,是為了學生們刮,我覺得刮胡子是老師對他們的尊重,除了星期一,我就不刮胡子了。

對于寫作,時間上會占去一些,其實你看起來,每個星期才兩節課,但我要準備很多,而且我每個星期都有會議。教學刺激了我讀書。不為教學,有些書,我近期是不會讀的。

還有,我開始寫校園,都沒寫好,因為狀態不好,經常開會,又鬧“非典”。我理解的校園文學都是和教學有關的,我甚至認為同學之間的愛情也和學習有關。我把課堂本身作為情節,寫進去,課堂問答也頗費筆墨,有的編輯朋友不理解。我甚至想將來寫電視劇的時候,有課堂的場景,有大段的課堂對白。而不是不談教學,只談愛情。我認為這兩者結合起來才是校園文學。

問:您馬上就要告別您的第一批學生了,您對他們有什么擔心和希望嗎?

答:幸虧他們只是我的學生,要都是我的孩子可怎么辦啊?我真是操心死了。我甚至會想他們將來找一個什么樣的對象呢?會幸福嗎?我怕他們邁出校門,得不到用人單位的信任,因而,我夢想自己有一個大大的公司,那我的學生們的工作就不成問題了。

沒有希望,只有祝愿,未來的社會對他們來說是很缺人情味的,但愿他們的人生都是順遂的,遇到困難的時候要想到我,來找我;愛情在今天是很脆弱的,友情又摻雜進了其他一些東西,這個時候給老師寫來一封信,我會盡可能地幫他們解決問題的。

問:經過這一年,想繼續留在校園里嗎?為什么?未來的教學中,有什么新打算嗎?

答:肯定要留下,我喜歡我們的同學,尊敬我的同事,他們對同學都充滿愛心,也都特別敬業,是可親可敬的人。

對于教學,我要思考一下得失,好好地沉淀一下。我想我教給學生的不少,但不系統,要認真地考慮一下,教學內容和方式呆板、僵化不好,但太缺乏系統性也不好,我希望使這兩點結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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