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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個和虎有關的故事

關于虎,我曾寫過一篇《虎年隨想》。

那么,再講一個和虎有關的故事。這個故事不是我編的,是我還是一個少年的時候,從一部蘇聯的反特小說中讀到的。那部小說的書名是《隱蔽的人》。主人公是一個叫梁必寧的蘇聯反間諜機構的少校,他在小說中要完成一項臥底的任務。由于這一部小說中寫到了虎,所以給我留下了比其他蘇聯反特小說更深的印象。小說是這樣開始的:梁必寧少校(這個名字也不是我胡亂寫的。在蘇聯的多部小說中,都有一位梁必寧少校。這個名字在那些小說中已具有特殊的吸引力,如同零零七在邦德影片中那樣)以潛伏在蘇聯境內的西方特務“黑手套”的身份,前往邊境地帶接應另一名代號“虎”的西方特務偷越邊境……

但是梁必寧少校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問題——不知為什么,“虎”并沒有等待他。“虎”已經越過邊境了。在蘇聯和鄰國之間,有一條被拖拉機翻起的松土界帶。它不但被拖拉機翻起,還被農機具細細地耙過,也被刮平過。它有五十米那么寬,很長很長。它的兩側,乃是兩個國家的林區。時值秋季,陰雨綿綿。那松土界帶完全被雨水浸透了,其平坦又松軟的程度可想而知。用小說中的文字來形容,那就是“無論從哪一邊,連一只蛤蟆蹦過都會在松土界帶上留下清晰的痕跡”。那松土界帶上留下了靴印,梁必寧少校因而斷定“虎”已越過它潛入到蘇聯境內了。接應的日期、地點、時間都沒錯,可是“虎”為什么獨自越境了呢?梁必寧少校困惑不解。問題還不僅僅是這樣的一個問題——在那松土界帶上,居然還呈現著深深的虎蹤!虎蹤與靴印之間,相距不過二三十米。也就是說,有一只虎,也從鄰國進入了蘇聯境內。靴印和虎蹤里都已積著水了。根據它們積水的情況,梁必寧少校又得出了一個正確的結論——特務過境在前,虎過境在后;真虎是跟蹤著代號為“虎”的特務過境的。少校從虎蹤陷入松土界帶的深淺看出,那可是一只體重起碼三百斤左右的大老虎。特務對于虎當然只不過是一個人。邊境對于虎毫無邊境的概念。可老虎又為什么要跟蹤一個人呢?少校更加困惑了。

不管他有多么困惑,他現在的任務發生了變化。那就是——他必須也進行跟蹤,悄悄地保護著“虎”不被虎所傷害,更不能被虎吃掉。如果“虎”被虎傷害了,少校不能不管他的傷情。而二人一出現在醫院里,那么少校的臥底身份就會面臨諸多麻煩。如果“虎”被虎吃掉了,那么偵破一個長期潛伏在蘇聯境內的特務組織的線索便徹底中斷,少校的任務也便不得不以失敗告終……

接下來的情形饒有趣味——一側是代號為“虎”的特務;另一側是接應特務的臥底特工;二人之間是一只體重起碼三百斤的大老虎。三方面的間距忽近忽遠。近時梁必寧少校都幾次看到了虎黑黃分明的身影從林木間閃過;而遠時也不會遠過二三十米。特務不知有虎在跟蹤自己;虎不知有人在跟蹤它,并且決心要保護它的獵物。它餓極了,只顧一門心思跟蹤它的獵物伺機一撲了……

在一條小河那兒,更戲劇性的情節發生了——“虎”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了;虎邁著貓步接近他的背影,而虎正欲弓身一撲時,特務發起報來。發報機發出的嘀嗒聲,使虎疑惑了,停止不前了……

梁必寧少校呢,在那會兒,他是有一個良機拔出槍來擊斃那一只老虎的,如同楊子榮那樣。但他卻沒有。他竟不由得欣賞起那一只虎的體形和姿態的優美來。我至今仍記得,小說中還對他的心理進行了一段描寫,令他發出如此這般的感嘆,大意是:多么漂亮的大貓啊!世界上再也沒有第二種如此漂亮的猛獸了。它們的數量正在急劇地減少,蘇聯境內的虎也已不多,但愿這一只虎能夠留在我們蘇維埃共和國的森林里!我千萬不要急躁,冷靜觀察一會兒再決定開不開槍……

記得我當年讀到那樣幾行文字時,百思不得其解。實在是搞不大明白蘇聯人在寫一部反特小說時,為什么非對正面人物來那么一段心理描寫?總之是感覺怪怪的。如今的我,頭腦中雖已有保護野生動物的意識生根了。但若以小說家的眼看當年蘇聯同行的那一段心理描寫,還是會覺得未免牽強。我想,若將以上情節電影化或戲劇化,效果反而一定是很搞笑的吧?

小說接下來的情節更好玩兒了——特務剛一發完電報,老虎猝然一躍撲倒了他;梁必寧少校開槍也來不及了。他可怎么辦呢?他急中生智,用雙臂撐開黑斗篷,大喊大叫地就沖了過去。他那樣子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他成了虎從沒見過的“東西”。一種使虎也感到特別可怕,比自己還要大的“猛獸”。他的吼叫聲,也是虎從來沒有聽到過的……

結果呢,那么大的一只虎,被驚嚇得又躥了起來,在比虎更大的“猛獸”的攻擊之下,掉頭逃進森林中去了……

反特任務圓滿完成以后,梁必寧少校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向他心愛的姑娘講起了他和一只老虎之間的沖突,而她認為是他編的……

于是小說又有了一段對梁必寧少校的心理描寫,大意是——他很想再對心愛的姑娘講一講自己當時是多么勇敢,但是張了張嘴卻忍住了。因為那時一種嶄新的思想產生在他的頭腦里:如果人與猛獸的沖突不可避免時,人被猛獸所傷,肯定是很不幸的事情。而反過來,人將猛獸打死了,其實對于自然界,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人卻每每習慣于將后一種不幸評價為一種勇敢。這也許是錯誤的。人的智商高于動物,人應該最清楚,避免與猛獸發生你死我活的沖突,才是符合自然界之法則的。

我從小所受的文化影響確乎是——殺死猛獸的人無一不是勇士。古今中外,人類文化以勇士殺死猛獸的情節來稱頌勇敢的例子太多了。有一個人(盡管他是一個在文學作品中被虛構出來的人)質疑了此點,而且他很可能是人類中第一個質疑了此點的人,所以一部蘇聯的實際上水平挺低的反特小說,才給我留下了至今仍未完全消失的印象。

二〇〇六年元月十九日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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