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出咖啡館,不約而同地在內心感嘆,美好,真是會令時光流逝更快,不知不覺中,竟已暮色沉沉。
人行道上的綠化樹,時不時地飄落幾片枯黃葉子,在路燈的照映下,卻黃得明艷,鮮亮,輕盈如羽,翩翩似蝶。
方雁南因長期飲食不均衡,有些夜盲癥。走在人行道上,有路燈照著尚可,等進了公園,漫步幽深的林間小徑,她就有些寸步難行了。
她小心翼翼地探著步子,為保持平衡,本來垂握在身前的雙手,也向外撐了出去。
她手這么往外一撐,就觸到了身旁鄭逸南的手。鄭逸南會錯了意,一把就握住她的手。
一股暖流,同時由手匯入兩人心中。
鄭逸南往日所見,皆裹在偽裝之下,追名逐利之人,過去介紹給他的那些女孩,亦各懷目的,矯揉造作。
方雁南不施粉黛,只以一抹口紅以示對約會的重視,言談間,又坦蕩真實,讓他如在浮世中尋到一汪清泉,看到她就心頭一暖。
此時再牽了她的手,如美玉握懷,心里更暖了。
而方雁南心里的震蕩,卻如盤古開天辟地一般。
她過去的24年里,只和三個人牽過手。
小時候,梅姐每次帶她出門,總會緊緊牽著她的手,被人保護,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覺,也只有梅姐給過她。
再后來,是她牽顧子期的手,但卻是她保護他。
而和徐曼麗的牽手,無關親情,無關愛情,只是同行的兩個人,相互扶持。
一種無以名狀,美好奇妙的感覺,在她心里激蕩著,讓她情不自禁地,往鄭逸南的身邊貼近了一些,想更多感受他的體溫。
鄭逸南呼吸急促,牽著她的手,剎間松開,攬到了她的肩上。
多少有些緊張,怕方雁南會生氣,忐忑地不敢看她。
鄭逸南手松開的那一剎,方雁南的心空了一下,各種猜疑與不安還未漫上心頭,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身體微微一顫,心里那種無以名狀的美好感覺,比之前更強烈了。
她感覺到鄭逸南的手與臂,都在微微發抖,她的心也跟著抖了起來,又慌又亂,像剛長跑完突然間停下腳步,心臟被撐得難受,呼吸都沒了章法。
兩人慢慢地散步走著,一個比一個緊張,誰都不敢說話,生怕一開口,會懷了氣氛。
前面不遠處,一個人牽了條長毛大狗,向他們快速走過來。
狗很頑,扯著鏈子往前拖著他的主人跑。
快要相遇時,鄭逸南怕那狗嚇著方雁南,便把手緊了一下,把她往自己這邊攏。
方雁南本就腳步虛軟,猝不及防間,兩只腳相互絆了一下,失去平衡,身體往前倒去。
鄭逸南趕緊把攬在她肩上的手又緊了一下,同時另一只手也伸出去扶她。
這一緊,一扶,便把方雁南抱了個滿懷。
方雁南的心臟,砰砰砰地劇烈跳動起來,亦感受到鄭逸南跟她一樣,心跳也似萬馬奔騰。
她聞到鄭逸南身上,有股淡淡的,若有似無的墨香,想湊近再聞得仔細一些,鼻尖就碰到了他的胸口。
鄭逸南的雙臂震了一下,身體也跟著一顫,方雁南慌亂得往后退了半步,卻突如地被吻住了唇。
像吃了一口桂花酥,又甜又蜜,直酥到方雁南心里去了。
初時她緊張萬分,不知該做如何反應,這種奇妙的感覺讓她眷戀著,不由自主地,也開始回吻他的唇。
都是初吻,笨拙,生澀,只是吻著對方的嘴唇,卻都激動萬分。
鄭逸南把她抱得更緊些,兩人的身體接觸更為緊密時,方雁南感到自己被頂住了。她嚇得不知所措,一把推開鄭逸南。
鄭逸南幾乎是同時,慌亂地松開方雁南,向后退了半步。
“我送你回去吧。”他的聲音,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透著期翼對方原諒的顫音。
“嗯。”方雁南小聲地應著。
開車送方雁南回去的路上,鄭逸南問完目的地,她回答完,兩人再一路無話,誰都不敢看對方一眼。
那個情不自禁的吻,鄭逸南完全是聽憑本能,此刻才覺得冒失又無禮。
相親第一面,就表示得如此輕浮,令方雁南懊悔不已。
車剛停至小區門口,方雁南就拉開車門,逃似地掩面跑了。
回到家,方雁南仍覺得臉發燙,倒了杯涼開水,咕嘟咕嘟地一口氣灌下去。
“你舍得回來了?”徐曼麗突然間從臥室出來,倚在墻邊看著她笑。
“啊!”方雁南沒想到她會在,嚇得驚叫出聲,手里的杯子也掉到地上,碎得像她此刻零亂的心情。
她窘迫萬分,去廚房拿了掃把簸箕,低頭打掃地上的碎玻璃。
徐曼麗看她面紅耳赤,不急著多問,又躺回床上去。
等方雁南洗漱好,也躺到床上,徐曼麗開始審問:“感覺人怎么樣?”
“挺好的。”
“都干嘛了?”
“喝咖啡,吃飯,逛公園。”
“都聊些什么?”
“沒什么。”
“對我保密?”
“真沒什么。”
“招娣!你說不說!”
“不要叫我招娣!”
“你不說,我就還叫。招娣!招娣!”
“他親我了。”聲音弱不可聞。
“我去!這進展也太快了吧!”徐曼麗意外到尖叫。
方雁南羞得兩手捂著臉。
“舌.吻?”
“什么?”方雁南不懂。
徐曼麗湊到方雁南耳邊,悄聲給她講解。房間里沒有外人,這種刻意營造出的隱秘氣氛,卻更能激發遐想。
方雁南臉紅心跳,臊得難為情,卻又忍不住想聽,聽完又更懊惱。
“可是我覺得,被我給搞砸了。”
“什么?”
“他都沒問我要聯系方式,可能不想再見我了吧。”方雁南聲線漸低。
“......”徐曼麗不知道該說什么,沉默了一會。
“明天我去婚介所,給你交照片,到時候我幫你要。”
“不要!我不想太主動,會被人瞧不起。”
嘴里說出的話,是想守著一份自尊心,埋在心里的卻是自卑。
“我去!你這個死女人,我服你了。不過可能他會再給我打電話,要你的聯系方式吧,哎,不聊了,今天蹦迪累死我了,先睡了啊。”
徐曼麗的安慰讓方雁南很受用,她打開手機日歷,在8月26日這一天,做了條備注。
第二天方雁南早早起來,煮了兩碗面,又煎了兩個雞蛋。
她輕輕地對徐曼麗說:“昨天是我生日,請你補吃長壽面。”
“生日?你不是不記得自己生日嗎?”
“以后我有生日了。”方雁南恬笑,低頭吃面。
“哦!”徐曼麗狐疑地看了一眼方雁南,若有所思地繼續吃面。
早飯罷,徐曼麗捯飭一番,便去了她的美容院。
方雁南特意又強調了一遍,不許她去婚介所要鄭逸南的電話。
她一走,方雁南強做鎮定的心弦松了下來,茫茫然覺得時光難耐。
心緒繁亂地打包昨天的訂單,手機上掛的千牛APP偶爾叮咚響一下,打亂她的思緒,但回復顧客信息時,明顯沒有往日的積極性。
他定然也是喜歡自己的,才會親手煮咖啡給她喝吧。
就幾件貨,她慢吞吞地到中午才打包完畢。
快遞小哥上門把貨取走后,她也無心吃午飯,想躺床上午睡一會,卻怎么都睡不著,一時想笑,一時又想哭,心里亂糟糟的,索性起來配料,做鍋皂。
方雁南人坐在今天,心卻還在昨日,一邊攪著皂,一邊想著鄭逸南的眼,想著鄭逸南的手,想著讓她激動萬分,卻被徐曼麗嘲笑為殘次品的初吻,臉又燒了起來。
他一定是喜歡自己的,要不然怎么會眼神那么專注地看她。
越想越繁亂,直到把皂液都攪到重T了,她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趕緊入模。
待把皂入模完,放入泡沫保溫箱里,做完清理,方雁南煮了點白粥,就著泡菜隨便吃了幾口。
洗罷碗,方雁南再一點動彈的心力都沒有了,把自己丟到床上去睡覺,卻仍是一夜都睡不安穩。
他肯定不喜歡自己,若不然為什么聯系方式都不要。
第二日的揪心,比第一日更讓方雁南更覺得時光難熬。仿佛有一根線,扯著她的心,她每呼吸一下,那根線便把她的心扯一下,麻麻的,癢癢的,又微微有些痛。
做什么都沒有心思,也靜不下來。下午切皂的時候,手里的力度也不甚勻稱,一刀猛壓下去,竟把琴弦刀的弦給繃斷了。
方雁南的琴弦刀上用的是吉它二弦,一根弦從中間截成兩段,那截面有些尖銳。重新換弦的時候,把她的手指刺破了,一滴血慢慢地涌出來,她抹了一下,血色暈開,如在她手指上開了一朵彼岸花。
她不是個嬌氣的女孩,但手指被刺破的那一瞬,讓她覺得心也被刺得生痛,憋了兩日的委屈,終于爆發,肆無忌憚地大哭起來。
他那樣偉岸優秀的男子,怎么可能喜歡上平凡渺小的自己。
活了二十四年,終于有半日光陰,讓她覺到是為了自己而真實地活著。
鄭逸南是一束光,讓她的生命,除了活著,第一次有了更美好的前行方向。可是卻因為她的不矜持,像一只蠢蛾看到點光亮便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把他給嚇跑了。
懊惱,悔恨,自責,更多的,是為自己的苦難命運感到哀傷。
方雁南把沒切完的皂又放回晾皂室去,晚飯也無心吃,趴到床上一直哭到睡過去。
誰會喜歡上一個舉止輕浮的女孩,何況他一看就是家世良好,極有教養的男子。
第三天早晨,方雁南連起床的心勁都沒有了。
高二那年,她在宿舍割腕自殺,被徐曼麗送到醫院,撿回一條命。
之后的六年,有近三年的時間,如果沒有徐曼麗接濟,她可能不是餓死,就是凍死街頭了。
再之前的很多年,她是為了顧子期,強撐著讓自己活下去。而之后的六年,她是為了徐曼麗和顧子期繼續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生命對于她的意義,僅僅是不用依附任何人,就能活著,而已。
當鄭逸南牽起她的手時,她突然心里有了依靠,感覺到以后她可以為了自己,更好的活下去。
但還來不及體會,可以有人依靠的滋味,她卻又失去了。心里一直繃著的弦,和細弱的琴弦一樣,繃得太久,終究會有松了勁的時候。
昏沉沉地睡著,腦子里空空的,什么都無力再去想。她這樣卑微的生命,就不配擁有美好的幻想。
如果不是聽到手機千牛“叮咚”響了一下,方雁南連眼睛都不愿意睜開。這個世界與她無關,看與不看,都沒有意義。
但當她點開信息框,看到對方發來的消息:“請問是方雁南嗎?”
直覺告訴她,這是鄭逸南發的,因為沒有顧客會發這樣的消息過來,心砰砰地狂跳,世界與她有關,又了有意義。
“你好!我是。”
“你好!我是鄭逸南。”
方雁南抱著手機,從床上跳了起來。
“中午有空嗎?想請你吃飯。”
“有。”心中一陣狂喜瞬間沖昏了理智。
不假思索,方雁南看完消息就回復過去。待回復完,臉已漲得通紅,為自己的不矜持又自責了一下。
“那我在小區門口等你,不用著急,等你忙完了再下來。”
“你已經到了?”
“嗯。”
我的天那!方雁南喜到驚訝了,從床上蹦下來,就往衛生間沖,一頭撞到門上,痛得她直吸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