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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戈洛姆伯克先生和瓦倫塔先生

在一個新聞記者最難受的三伏天里,什么事情也沒有,一點兒消息也找不到;不但沒有政治新聞,就連歐洲危機的消息也都沒有;可是那些由于極端無聊而昏睡在河畔或躺在難得的樹蔭下看報的人,由于溽暑蒸人、由于自然風光、由于鄉村的寧靜——總之,由于假日中那種健康而單調的生活弄得無精打采;即使在這個季節,他們也希望報紙上至少會登載一些新穎和刺激精神的消息,例如什么謀殺案啦、戰爭啦、地震啦;不管怎么說,總要有點兒東西才行,但每天都難免失望。如果沒有什么新聞,他們就把報紙一揉,滿肚子不高興地說報紙上空空洞洞,一點兒內容也沒有;一句話,這些報紙不值一讀,往后再也不要這些報紙了。

這時,報社編輯室里只坐著五六個寂寞無聊的人,因為其他的同事也去度假去了。這幾個人同樣暴躁地把報紙一揉,抱怨報紙內容空洞,真是一點新聞也沒有。排字工人從排字車間里走出來,用責難的口吻說:“先生們,明天還沒有社論呢。”

“好吧,要不然就排……那篇……論保加利亞經濟情況的文章吧!”這些絕望的先生中的一位說出了自己的主意。

排字工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誰又會看呢?編輯先生。整篇報紙都沒有什么可看的。”

六位絕望的先生抬頭注視著天花板,好像能從那里找到什么可看的東西似的。

“要是發生點什么事就好了。”有個人這樣籠統地說了一句。

“要不然有點……什么……有趣的報道也行。”另外一個人示意說。

“關于哪一方面的?”

“那我可不知道了。”

“或者想出……一種什么新的維生素。”第三個人嘟噥著說。

“什么,在這夏天發表維生素的消息?”第四個人反對說,“老兄,維生素是智力活動方面的東西,秋天發表更好……”

“唉,天這么熱,”第五個人打著呵欠說,“應該從兩極地區弄點材料來。”

“什么材料?”

“嗯。就像以往的因紐特威爾茨威爾茨·楊生于一八六八年,原為捷克人,一生大部分時間在漫游中度過,曾在北極、西伯利亞和阿拉斯加等地掘金、捕魚、經商,并曾一度成為因紐特人的部落酋長。一九二八年回捷克,其事跡盛傳一時,捷克新聞記者作家魯爾道夫·捷斯諾格利切曾著書描寫其游歷生活。這一類的消息。像凍冰的手指啦,千年不化的冰雪啦什么的。”

“說起來倒很容易,”第六個人說,“可是上哪兒去找呢?”

于是整個編輯室充滿了一片絕望的沉寂。

排字工人終于打破沉寂,結結巴巴地說:“星期天我在耶維契科……”

“喏,往下說!”

“他們說,有一個萬托赫船長正在那里休假。他是在耶維契科出生的。”

“哪個萬托赫?”

“喏,一個大胖子,據說是個海船船長,就是那個萬托赫。他們說他在海外什么地方采過珍珠。”

戈洛姆伯克先生看了瓦倫塔先生一眼。

“在什么地方采過珍珠?”

“在蘇門答臘……西里伯……喏,總在那一帶的什么地方吧。他們說他在那一帶待過三十年。”

瓦倫塔先生接著說:“伙計,這倒是個主意,也許可以寫成一篇頭等的新聞紀事,戈洛姆伯克,我們去一趟怎么樣?”

“好啊!不妨試試。”戈洛姆伯克一邊想著,一邊就從他坐的那張桌子上溜了下來。

* * *

“那就是那位先生。”耶維契科的房東說。

花園里一位戴白便帽的胖子叉開兩條腿坐在一張桌子旁邊,一面喝著啤酒,一面若有所思地用一只肥胖的手指在桌上亂畫。兩位來客一直向他走去。

“我叫瓦倫塔。”

“我叫戈洛姆伯克。”

這位胖子抬眼一望說:“什么?你們說什么來著?”

“我是編輯瓦倫塔。”

“我是編輯戈洛姆伯克。”

胖子神氣十足地站起身來說:“我是萬托赫船長。很高興同你們見面,坐吧,小伙子們。”

兩位先生欣然坐在他的身旁,并在他面前把筆記本拿了出來。

“喝點什么?小伙子們?”

“樹莓汁。”瓦倫塔先生說。

“樹莓汁?”船長不大相信地重復了一句,然后說,“喝那種東西干嗎?房東,拿點啤酒來。嗯,你們有什么事嗎?”他把兩條胳臂靠在桌上問道。

“萬托赫先生,聽說你是此地人,是嗎?”

“是啊,不錯。”

“請您告訴我,您是怎樣到海上去的?”

“從漢堡去的。”

“您當船長多少年了?”

“二十年啦,小伙子。我的證件在這兒。”他著重地說,同時拍了拍胸前的口袋,“我可以拿給你們看看。”

戈洛姆伯克先生倒很想看看船長的證件究竟是什么樣子,但卻沒有說出來。“那么,船長先生,您在這二十年中一定見過不少世面了,是嗎?”

“嗯,不錯,見過不少。是不少。”

“請詳細談談好嗎?”

“我到過爪哇、婆羅洲、菲律賓、斐濟群島、所羅門群島、加羅林群島、薩摩亞、他媽的克利柏頓島,還有許許多多他媽的島。小伙子,問這些干嗎?”

“嗯,不為什么,這很有趣唄。我們很想請您多說一點情況。”

“呵!不為什么?”船長用他那淺藍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們說,“那么你們就是從警察局來的啰,從警察局來的,對嗎?”

“不是,船長先生,我們是從報社來的。”

“哦,從報社來的,那就是新聞記者啰?好吧,記吧:萬托赫船長是‘甘東·萬隆號’的船長……”

“什么?”

“泗水的‘甘東·萬隆號’。旅行的目的:Vacances——你們管這個叫什么來著?”

“休假。”

“對啦,真見鬼,休假。那么你們在報紙上就這樣寫吧,某某人抵此。現在把那個本子收起來吧,伙計。祝你們健康。”

“萬托赫先生,我們這次來拜訪是想請您談談您的經歷。”

“那是為什么?”

“我們打算在報上登出來。人們讀到遠方海島的記述,看到他們的捷克同胞,看到一個耶維契科本地人的見聞和經歷,一定會很感興趣的。”

船長點了點頭說:“對,小伙子,我是全耶維契科獨一無二的船長。嗯,就是這樣。他們說還有一個秋千指小船,在水中搖搖蕩蕩像秋千一樣。船的船長,不過依我看來,”他很有把握地補了一句說,“那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船長。船要按噸位算,知道么?”

“您那條船有多少噸呀?”

“一萬二千噸,小伙子。”

“這么說您就是一位大船的船長啰?”

“不錯,大船的船長,”他神氣十足地說,“小伙子們,你們有錢么?”

這兩位先生有些遲疑地彼此望了一眼說:“錢倒有一點,可是不多。您也許要一點錢用,是嗎?”

“對啦,也許是要一點。”

“那么,您瞧,您要是多告訴我們一些,讓我們在報上登出來,您也就可以得到一些稿費了。”

“多少?”

“喏,也許是……好幾千吧。”戈洛姆伯克先生慷慨地說。

“好幾千英鎊?”

“不,只能是好幾千克朗捷克幣名。。”

萬托赫船長搖搖頭說:“這樣我就不干啦。這點兒錢我自己也有,小伙子。”這時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大疊鈔票說,“看見了么?”然后他用兩肘支在桌上,彎著身子朝他們倆說,“先生們,我可以讓你們參加一樁big business英語:大買賣。。你們管它叫什么?”

“大買賣。”

“不錯,大買賣。不過你們得給我一千五……嗯,等一等,一千五,一千六百萬克朗。怎么樣?”

這兩位先生又遲疑地彼此瞧了一眼。因為編輯們對于最離奇的瘋子、惡棍和發明家都有一套經驗。

“等一下,我拿一點東西給你們瞧瞧。”船長說罷,就用肥大的手指從馬甲的小口袋里掏出一些東西來,放在桌上。那是五顆櫻桃核大小的粉紅色珍珠。“你們懂得點兒珍珠嗎?”

“這能值多少錢?”瓦倫塔先生喘著氣說。

“是的,值不少錢,小伙子。可是這些我不過是帶著做個樣品……怎么樣,你們愿意參加嗎?”他一面問,一面把寬厚的手掌從桌子上伸過去。

戈洛姆伯克先生嘆了一口氣說:“萬托赫先生,這樣大的數目……”

“你先等等,”船長打斷他的話說,“我知道你們不了解我。你們不妨到巴達維亞、泗水、巴當或者隨便挑個地方去打聽打聽萬托赫的為人。你們不妨去打聽打聽,人人都會說:‘好哇,萬托赫船長么,他說話就是算話。’”

“萬托赫先生,我們相信你,”戈洛姆伯克先生回答說,“不過……”

“等一等,”船長說,“我知道你們不愿意把自己寶貴的金錢白白扔掉,這是值得夸獎的,小伙子。不過你們把錢投到輪船上,怎么樣?你們應當買下那條輪船,當上船主,就可以跟著輪船一道走;對了,那樣你們就能跟著輪船一道走,也就可以知道我在干些什么了。至于在那里賺的錢,我們可以二一添作五,這總算是公平交易吧,對不對?”

“不過,萬托赫先生,”戈洛姆伯克先生最后有些不安地嘟噥著說,“不過我們沒有那么多錢呀!”

“啊,這就是問題了,”船長說,“遺憾,先生們,那我就不明白你們為什么要來找我了。”

“想請您談談您的經歷,船長。您一定有過很多的冒險……”

“是的,我有過他媽的冒險,我有過。”

“輪船失事您遭遇過么?”

“什么?輪船失事?沒有的事。你們這是怎么想的?要是給我一條好船,就絕對不會失事。你們不妨到阿姆斯特丹去打聽一下我的情形。你們去問吧。”

“土著的情形你了解么?”

萬托赫船長搖了搖頭說:“這跟文明人不相干。這些事我無可奉告。”

“那就給我們講些別的事吧。”

“好,我說,”船長滿腹狐疑地嘟噥著說,“然后你們就把這些消息賣給一家公司,這家公司就把船派去。小伙子,聽著吧,人都是強盜。最大的強盜就是科倫坡的那些銀行家。”

“你常到科倫坡去嗎?”

“常去,去過很多次。也到過曼谷和馬尼拉。小伙子,”他忽然說,“我知道有一條好駛的船,價錢也便宜,現在就停在鹿特丹,你們不妨去瞧瞧。不錯,在鹿特丹,就在這兒。”這時他把大拇指往肩膀后面一指,然后說,“如今船真是便宜得要命,小伙子,就像廢鐵一樣。這條船下水才不過六年,裝的是柴油發動機。你們愿意去看一下嗎?”

“我們不能去,萬托赫先生。”

“那么,你們可太奇怪了,”船長嘆了一口氣,拿出他那天藍色的手帕大聲地擤著鼻涕,“你們知道這里有人想買船嗎?”

“在耶維契科本地嗎?”

“是的,本地,或者在附近什么地方。我倒希望那個大企業就設在我的家鄉。”

“你真是個好人啊,船長。”

“是啊。別人全都是些地地道道的大強盜。他們并沒有錢。你們既然是從報社里來的,就該知道這里的bankers和Ship-Owners英語,意為“銀行家”和“輪船主”。這類大亨了;你們管這種人叫什么來著,輪船主?”

“輪船主。我們對于這些人一點兒也不了解,萬托赫先生。”

“啊,真可惜。”船長變得憂郁起來了。

戈洛姆伯克先生忽然想起了一樁事,他說:“你也許認識邦迪先生吧?”

“邦迪?邦迪?”萬托赫船長沉思著說,“等一等,這個名字我應該知道啊。邦迪,不錯,倫敦有一條邦德街,那里住著一些非常闊氣的人。這位邦迪先生是不是在那條邦德街開了什么企業呢?”

“沒有,他住在布拉格,不過我記得他生在我們這耶維契科地方。”

“哎呀,”船長忽然高興地叫了起來,“你說得對,小伙子,是在廣場上開綢緞店的。不錯,邦迪……可是他叫什么名字呀?麥克斯,麥克斯·邦迪。那么說,他現在就在布拉格做買賣了,對嗎?”

“不,那一定是他的父親。這個邦迪叫G.H.,船長,他是總經理G.H.邦迪。”

“G.H.。”船長搖搖頭說,“G.H.,他不叫G.H.。會不會是加斯特·邦迪呢——不過加斯特又不是什么總經理呀。他只不過是個一臉雀斑的小猶太人,那不會是他。”

“就是他,萬托赫先生。您準是好多年沒有見過他了。”

“不錯,你說得對。好多好多年啰。”船長同意說,“總有四十年了吧,我的孩子。那個加斯特現在一定是個大人物了。他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他是金屬制品出口辛迪加經理部的總經理;您知道,這就是出售鍋爐這類設備的那家大公司。噢,他是二十來個托拉斯和公司的經理。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萬托赫先生。他們管他叫我國實業界的船長哩。”

“船長,”萬托赫船長沉思了一會兒,“這么說,我就不是耶維契科唯一的船長了!哎呀,原來加斯特也是船長。我應該去見見他。他有錢嗎?”

“啊,有,他的錢多得要命,萬托赫先生。他一定有幾萬萬。他是我國最有錢的人。”

萬托赫船長非常認真起來,他說:“他也是一個船長。謝謝你,小伙子。那么,我就去找他,找那個邦迪。不錯,加斯特·邦迪,我認識。從前他是那樣一個小個子猶太人。現在竟變成G.H.邦迪船長了。哦,是嘛,時間過得真快。”他不勝感慨地嘆了一口氣。

“船長先生,我們該走了,要不然就趕不上夜班車了……”

“讓我送你們上碼頭吧,”船長站起身來說,“先生們,你們能到這里來,我非常高興。我在泗水認識一個編輯,他是一個好人,呃,還是我的好朋友哩。小伙子,他是一個大酒鬼,你們要是愿意,我可以在泗水的新聞界替你們找個工作,怎么樣?好吧,隨你們便吧!”

火車開動的時候,萬托赫船長從容而嚴肅地揮動著他那條天藍色大手帕向他們致意。就在這個時候,一顆不很圓溜的大珍珠掉到沙土里去了,后來誰也沒有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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