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事于人漸有涯
- 申瑞瑾
- 1606字
- 2020-05-06 18:25:20
少年不識茶滋味
年少時,家里常備一包長沙茉莉花茶,簡潔雅致的長條袋包裝。好像得來了客人,奶奶才拿出來待客,屋里就蕩漾起茉莉的清香。
那是我童年記憶里唯一跟茶有關的畫面。
很長一段時間,我只曉得綠茶和花茶。每次讀文章讀到“清茶一杯”,還想著,清茶到底是什么茶?等我知道清茶一般指最普通的綠茶,我已經不再是少年,甚至青年。
讀初中時,有一回在同學家玩。她的母親剛待完客,順手把客人喝過的茶洗了,再晾到窗臺上。這個嫻熟連貫的動作恰好收入我眼底。我偷偷問同學,晾干做什么呀?她不動聲色,繼續喝呀。我有點懵,想回家觀察奶奶,她會不會那樣小氣呀?
我家估計是沒拮據到那種程度,待客的剩茶都是當即倒掉,最多倒在花盆里,說是可以澆花。而同學的父親沒過幾年被提拔當了領導,阿姨想必再不用做“二道茶”了。
那年代,湖南很多家庭喜歡弄一撮粗茶,丟進一只橄欖型的粗瓷大茶罐,將滾水注滿茶壺,涼在堂屋或灶間,供家人打口渴,一喝幾天。寫茶書時弄清楚了,瓷罐就是民間包壺。好幾次二哥放學回家,嘴對著茶壺嘴,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下不少涼茶,被我撞見。真臟!真自私!我急得口不擇言。他只是嬉皮笑臉道,不臟不臟,我嘴巴離壺嘴遠著呢。我心里卻因此總有個疙瘩,誰曉得他的口水有沒有弄進茶壺里。
漸漸地,我便不喝茶了,口渴也不喝。實在渴了,從熱水瓶里倒白開水。夏天呢,趁機只吃冰棍。
我如今酷愛喝茶,但發現兒子也不沾茶,他愛喝飲料、吃冰激凌。是不是年輕人都這樣,沒有喝茶的閑情逸致,都忙著揮霍青春,擁抱火熱的生活去了?這兩年,偶爾招呼他一起喝茶,他并沒有過分排斥,大概也是不想拂我們面子:走過來,端起斟在小杯里的茶,抿上幾口,權當陪父母喝了茶。
剛參加工作時,有一年縣里召開林業工作大會,我被抽去給主席臺上的領導們倒茶。大舅當時是分管農林水的領導,他怕我不懂得倒茶禮儀,提前示范給我看:怎么斟茶,怎么蓋蓋子,怎么續水……我小心翼翼,也誠惶誠恐。好在年輕聰明,看幾下就熟練了。
那以后,我就樂于在各種場合替大伙倒茶續水,有人還喜歡偷偷拍下我專注倒茶的照片,夸贊我倒茶的神態嫻靜動人。
初懂茶,是剛改行到森林公安。單位一副職是我高中同學,他辦公室的文件柜里常放著些好茶。仗著老同學的身份,我時不時地跑到他那兒蹭茶喝,是他給我普及了明前茶知識:你喝的這個綠茶,是明前茶,來自溆浦崗東,志堅老家。
志堅也是我們同學兼同事。我抿口茶,找合適的詞夸贊:嗯,難怪清雅又清香。
他笑了:高山云霧出好茶唄,何況是清明前采制的。
溆浦崗東,跟兩江與善溪已合并為三江鎮。緊挨著著名的黑茶之鄉安化。
一條叫渠江的小河,穿過三江鎮,流往安化,匯入資江——湖南著名的四大長江支流“湘資沅澧”中的第三大河流。
而溆浦,大都屬沅水流域。
沅水清幽奔放,資水野性迷人,“湘資沅澧”沿途盡是璀璨湘茶。
山好水好,出“鳳凰”,更出好茶。印象中的三江人,都格外水靈周正些。
溆浦的四條小河,在縣城匯成溆水,再一路歡聲西去。經思蒙,最后在大江口犁頭嘴匯入沅江。那條水路,就是當年的屈原入溆路。屈原從沅江逆流而來,到了犁頭嘴,左折入小江溆水,逆水東行至溆浦,《涉江》名篇由此而成。
思蒙沿途峭壁上的懸棺,風干了千百年來的紅塵往事,唯留畫一般的青山綠水和屈原留下的傳說。而屈原,在溆浦流放過那么多年,可曾喝過那里的“清茶”?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二都河流域的統溪河穿巖山,有不少野生灌木茶樹,并遺留了一條完整的茶馬古道。而一都河流域的龍潭,既有山背花瑤梯田,又是湖南紅茶的主產區之一。
茶,與山,與水,與緯度,均有很大關系。
離開溆浦時,我尚屬茶盲。先生當時在電視臺做記者,采訪歸來,總帶些中方桐木、會同鷹嘴巖的綠茶以及沅陵碣灘茶。可那會兒我完全沒有喝茶的雅興,茶一收就是大半年。我倒是知道綠茶得喝新的,才趕緊分頭送了外地朋友。喝過茶的客人都反饋:懷化綠茶也很不錯。我才知懷化也產好茶的,尤其是沅陵。
“家在水下”的沅陵庫區北溶,是千古貢茶碣灘茶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