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守城門
- 半生骨
- 秦浴
- 5179字
- 2020-04-27 23:58:26
沈愿容斜著眼珠看著門口站著花閻樓,眼中帶怨,幽怨阿姐為什么不趕他走的同時,處處警惕著花閻樓的一舉一動。
花閻樓倒是頗有氣度,無論沈愿容怎么瞪他惱他,他只當沈愿容是個正在鬧脾氣的小孩子,臉上掛著長輩般和藹寬容的笑意。
沈愿容一邊盯著花閻樓,一邊湊到沈長清耳邊悄聲道:“阿姐,幾日不見他就長這么大了,他不會是什么妖怪吧?”
沈長清瞟了門口的男人一眼,道:“這世間神奇之事眾多,只要不是什么窮兇極惡之徒,我們也不必去深究。”
“可是阿姐,他為什么還不走呢?他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又和巫族的人有關系,會不會別有目的?”沈愿容的目光從始至終都盯在花閻樓身上,生怕一眨眼對方就會做出什么壞事。
沈長清沒有把花閻樓是巫族人的身份說出來,這也是他能夠那么輕易從穹靈出來的原因。別看青鸞仙者平日里都是一副慈祥模樣,一旦涉及到妖物邪物之事,立馬會變得鐵面無私,有時候甚至可能用冷血無情來形容,她認為即便妖物現在沒有作祟將來是要作祟的,所以不如趁其尚未強壯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沈長清未回答,轉而問道:“你急匆匆趕來是有什么事嗎?”
沈愿容這才想起自己還有要緊事,趕忙收回目光道:“林醒文回來了,但是中了信昭公主的傀儡術,不久之前在客棧突然跟肆天的弟子們動起手來,連續重傷了好幾名弟子,若非肆天的長老們在,那一眾弟子就沒命了。后來他跑了出來,我擔心他會來找阿姐,所以立馬趕了過來。”
“他確實來了。”
沈愿容瞪大了眼,道:“他可有對阿姐不利?”
“確實有。”花閻樓突然插道,“不過在下已經收拾好了。”
沈長清看向花閻樓,恰巧對上花閻樓的視線,只見他挑了挑眉,似在邀功一般,眉梢嘴角皆是得意。
“他現在昏迷了,在隔壁院子里,你現在把他帶回去。”
“可是,那個人……”沈愿容看了眼花閻樓。
花閻樓開口道:“沈公子大可放心,在下會替你照顧好你阿姐的。”
沈愿容完全無視了他,看向沈長清的目光里滿是擔憂。
沈長清摸了摸他的腦袋,道:“放心吧,他不敢怎么樣。”
沈愿容猶豫了一會兒才起身,路過花閻樓的時候警告性地掃了他一眼。
看著沈愿容消失的背影,花閻樓嘆了口氣,苦惱道:“長清身邊的護花使者還真多,若是其他還好,我大可以直接揍一頓把人給扔出去,但是這個……著實讓我又為難又嫉妒啊。”
“你最好不要再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否則……”
“否則怎樣!”花閻樓突然打斷,身影一閃坐到了沈長清旁邊,探身貼近,目光炙熱,道:“你要把我如何?你想把我如何?無論你要把我如何,我都是愿意的。”
沈長清第一次這種厚臉皮的人,加上訝異于這人的速度,還有突如其來懟上來的那張臉,瞬間讓她慌了一下。
見沈長清臉上終于不是那萬年的淡漠表情,花閻樓心里十分歡喜,越靠越近,說出來的話也越來越不知羞:“只是無論你把我如何了,你都是要負責的。”
沈長清實在忍不下去了,抬手就要給花閻樓一巴掌,誰知半途被花閻樓給截住了,拉到自己臉上蹭了蹭,道:“要打也不要用手啊,打痛了我會心疼的。”
沈長清想把手抽出來,但一用力瞬間牽動了另外一邊肩膀的傷口,眉心一蹙,額頭立馬滲出了一層冷汗。
花閻樓心臟一顫,懊惱與自責霎時占據心底,立馬放下沈長清的手,掌腕翻覆引出一團溫和盈潤的靈氣,沈長清見那靈氣中點點淡綠色的光點浮動,散發著濃郁的生命氣息,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靈氣,書上也沒看到過,驚奇之下不自覺問出口:“里面的是什么東西?”
那團靈氣脫離掌心,飛到沈長清的傷口處滲了下去,溫柔的涼意舒緩了火辣的刺痛感,隨即就是一片接著一片穌麻的沸感,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骨頭正在快速恢復,同時舍去了生骨時的刺痛感。
按說這男人既有這種療愈神力,當初傷成那樣的時候為何不治?
“對不起。”這句話,似是壓抑了許久,糾結了許久,害怕了許久,說出來的時候,還有些顫抖。
沒頭沒腦的道歉讓沈長清愣了一下,轉頭見花閻樓垂下視線似是不敢看她,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沈長清覺得莫名其妙,瞥開眼,道:“多謝了,算我欠你一個人情。天色已晚,我需要休息了,快點離開吧。”
花閻樓踟躕了一下,起身道:“那,我在門口守著。”
沈長清不可置信看向花閻樓,語氣里帶上了幾分怒意,一字一頓道:“你去城門守著吧!”
當天晚上,林醒文被林肖之連夜帶回了肆天仙宗,沈愿容送完人立馬原路返回,走到半路,街上突然沖出來一個人,衣服破爛渾身臟污,就像是在大牢了里關了數年的人逃了出來,驚懼不寧,一邊跑一邊看向身后。
看到沈愿容后停了以下,而后朝他沖了過來,跑進了他才看清原來這是一名女子。女子上來就抓住了他的手,面上一片恐懼。
“救救我,救救我!有人要殺我,有人要殺我!”
沈愿容看了眼女子身后,寂靜的大街空無一人,再次看向女子,女子轉頭突然驚叫了一聲摔到地上,邊后退邊道,劇烈搖著頭:“不要,不要過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說,不能不能……”
沈愿容看了眼女子跑出來的方向,那里拐彎過去就是吳氏仙府,且只有那一戶人家。這時幾名巡邏的肆天弟子走了過來,一弟子看了眼地上的女子,朝沈愿容問道:“沈公子,這是怎么回事?”
“方才我看見她從吳府的方向跑出來,看樣子可以是吳府的人。”
這時一隊府衙衙役也走了過來,從女子身上搜出一枚玉佩,其中一名衙役認出了這個玉佩,道:“這是吳老爺專門為后院妻妾打造的一枚玉佩,這婦人是吳老爺的人。”
眾人又將吳府上上下下給搜了一遍,在那個已經被毀得一片狼藉的偏院的一間倒塌的房屋底下發現了一個地窖,里頭關著數十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邋遢污面,一個大鐵盆里,稠黃的水上飄著幾片被泡爛了的菜葉,整個地窖內惡臭不堪。
在這個地窖旁邊,沈愿容發現了陣法殘留的痕跡,許是那場打斗把陣法給毀了,那婦人才趁機逃了出來。
本以為可以問出點什么,但逐個逐個檢查了一遍發現沒有一個是正常的,或大笑或喃語,嘴里盡是一些胡亂無章的話。
一衙役走到一老頭前,疑惑地撥開老頭糟亂的頭發,看清他的臉后驚訝喊道:“你們快過來,這是,這是吳太老爺!”
“怎么可能?吳太老爺半年前就去世了。”
認識吳太老爺的衙役都上前去瞧了,反復確認了幾遍,確實是吳太老爺。
“我還是不敢相信,既然吳太老爺沒死,那半年發的豈不是假喪?可是吳老爺怎么會幫自己的父親發假喪呢,這不是咒他死嗎?”
“哎,深門大院,見不得人的事情多著呢,咱們先把這些人給帶回去,問問府衙老爺怎么處理吧。”
沈愿容看著這一眾男女老少,能狠心把自己妻兒父親關在這種地方當畜生一樣喂養的人,定已經完全喪失了良心,說不定他們的瘋癥也和那位吳老爺有關。
第二日,客棧中。
衙役說,吳老爺經常給朝陽城里的百姓分發仙丹,接濟城內窮苦的百姓,是個心慈面善的大好人。
沈愿容有疑惑:“既然是好人,又是修仙者,為何還要娶那么多房的妻妾?”
衙役道:“那些妾室都不是吳老爺自愿娶的,都是自己跑上門的,吳老爺一開始也是不答應的,但那些姑娘實在是太過執拗了,威脅吳老爺如果不娶就去跳河,吳老爺自然是不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姑娘去死的,只得勉強應下了。你們不知道,這吳老爺今年也才三十五歲,一直都是我們城中姑娘愛慕的對象。因為吳太老爺病體不適沒有精力管理家中瑣事,故早早就把家業傳給了他”
沈愿容想了想,繼續問道:“吳老爺的正妻不管嗎?”
“吳老爺的第一任妻子五年前去世了,后來又續了一弦,可不過半年就病逝了,吳老爺醉心修煉,無心男女歡愛,所以膝下也無半兒一女。”府衙的臉色忽然變了變,聲音壓低了些,頗為神秘道,“告訴你一件秘事,你可千萬不能往外說啊。這府里的妾室們因為耐不住寂寞,常常與家丁暗度陳倉,有的連孩子都生下來了,背著吳老爺偷偷摸摸養在府里呢,這府里人的關系啊,嘖,可叫一個亂。可憐的是那些孩子啊,明明是無辜的,但一出生就被吳老爺給扔到了荒郊野嶺喂了狼了。”
沈愿容愕然,他從來沒想過原來一份感情可以骯臟到這個地步。
“你是如何知曉的?”
衙役拍了下手掌,道:“吳府每年給府衙上繳那么多稅供,有什么事情我們早日是要幫著點的,這不丟了好幾個孩子,埋了好幾個人,都是經過我們府衙老爺之手。”
沈愿容常年帶在穹靈,耳濡目染皆是陽春白雪,習的是大義修的是正道,何曾聽過這等令人發指的事情,一時間覺得那吳老爺死得也不虧。
如果是因為發現奸情,所以把一眾偷情的妾室和家丁關進了地窖里,從男人的尊嚴出發,憤怒到這個地步也是有可能的。“那吳太老爺呢,那可是他父親,究竟是怎樣的深仇大恨,才會把自己的親生父親給關到那種地方?”
衙役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是人家父子倆的事情。”
去妙手房的路上,沈愿容猶豫著要不要把打聽到的事情告訴沈長清,畢竟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糗事。
剛到門口,一盆涼水沖著他臉猛地潑了過來,從頭到腳淋了個透。
蘇南風嚇得捂住了嘴,結巴道:“對,對不起啊。”
沈愿容吐了口水,看了看自己濕透的衣服,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只是開始的時候呆了一下,直接掠過蘇南風去后院了。
沈長清一睜眼,就瞧見花閻樓坐在了自己的床邊,用一種亮晶晶的眼神盯著她,見她醒了,蕩起一抹如沐春風的笑意,道:“醒了,睡得可好。”
沈長清剛想起身,突然想起肩膀上還有傷,但很快察覺傷口的地方不疼了,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發現已經愈合了。
“你的傷已經好了,是不是很驚喜?”說完又眨了眨眼。
沈長清半撐著身子一動不動,就這樣盯著花閻樓看,許久花閻樓才感覺到氛圍不太妙,“長清啊,你……”
這時沈長清坐了起來,花閻樓幾乎是在她動的第一瞬間就站了起來還后退了一大步,用扇子遮著半張臉,道:“長清啊,你為何這般看著我?”
沈長清招了招手,道:“過來。”從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花閻樓瞬間驚喜,但很快又恢復了理智,道:“我過來你會打我嗎?”
“會。”盡管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卻依舊能感覺到她的伺機而動,一瞬不瞬盯著花閻樓這只獵物生怕他突然逃掉了。
花閻樓聽后趕忙又退了一步,拒絕道:“那我還是不過來了。”
沈長清從身后抽出一條通體漆黑的鞭子,又說了一聲:“過來。”
花閻樓開始步步后退,沈長清面色一沉,手臂一揮,那鞭子似道閃電猛地襲花閻樓門面。
花閻樓也沒躲,揮了下扇子就把沈長清的鞭子給擋回去了。
沈長清追出來的時候,花閻樓已經站上了墻頭。花閻樓震驚的同時又有幾分難以接受,無論是在前世還是最初相識的時候,沈長清都沒有這般殺氣凌凌對他動過一次手,即便是生氣到極致,也只是不與他說話或者罵他兩句。
剛接觸到沈長清的時候,他就覺得她性子變得冷淡了許多,對許多事情好像都是一副順其自然無所謂的態度。她依舊在堅持自己的‘道’,只是這種堅持,就像是在遵從一種規矩,死板沒有生趣。
“你下來。”
“不要。”
“下來!”
“我不!”這一聲帶上了幾分賭氣的意味。
沈愿容進來,就見到沈長清和花閻樓大眼瞪小眼,一低一高對峙著。
聽到動靜,沈長清轉過頭,見沈愿容跟只落湯雞一樣出現,而蘇南風跟在后面拿著一塊布在他身上胡亂擦著,嘴里不停地道歉。
待沈愿容走近,沈長清道:“你是穿著衣服進浴桶的嗎?”
蘇南風道:“都怪我,沒瞧清門口有沒有人,直接一盆水潑了出去,沈公子這才遭了殃。”無意間瞄到墻頭還站著一個人,問道,“他是誰啊?”
“不用理他。”沈長清說完就朝屋里走去了。
回到屋內,沈長清見沈愿容面色有異常,問道:“又怎么了?”
沈愿容猶豫了一下,道:“吳府的事情,比我們看到的要復雜些。”
聽完沈愿容的敘述后,沈長清想起在小破院看到的那個瘋女人,那間屋子是被她弄塌的,當時因為太過惡臭所以她根本沒有心思去檢查里頭的情況。既然有陣法,那個女人沒有半分修為又瘋瘋顛顛的,不可能自己從陣法里逃出來,唯一的一種可能就是被人放出來的。
信昭?
或許她是知曉吳府的那些秘事,看不慣里頭人的作為,這才動了殺心。但她獨獨留下了這些被關在地窖里的人,還讓她看到了那個女子,她是故意的。目的是什么?救人?那她打可在發現的第一時間把人給放出來,難不成只是想昭告天下那吳府人的真實面目?
那她為什么要抓走林醒文呢?如果真的要報仇的話她大可當場就殺了他。
還給他下了傀儡咒來殺她,她既喜歡剝皮抽筋那一套,應是個極其暴虐喜歡手刃對手以獲得快感的人,又何必派另外的人來殺她?
越想沈長清就越頭疼,也怪不得這信昭會如此令仙宗頭痛,以她那詭譎不定的性子,出的招總是那么令人匪夷所思,沒有規律可循讓人防不勝防。
“阿姐,娘親說讓我找到你之后立刻帶你回去。現如今找不到信昭公主,城中又有肆天的弟子和長老們把守,我們就在這兒也沒什么用,不如先回去吧。”
沈長清朝門外瞄了一眼,而后點點頭道:“明天動身。”
沈長清本想第二天去找姥爺談談蘇南風的事情,可當天夜里,隔壁房間突然傳來一聲尖叫,接著就是無盡悲鳴的哀嚎。
沈長清走到隔壁房門口,見蘇南風跪在床榻前慟哭,姥爺似入定老僧一般坐在床上無了生息。
桌子上放著一張泛黃的紙,上面細細計數了姥爺生平所犯下的種種罪行,無一不見血。
世上最無用莫過于——悔,往事不可逆轉,一旦意識到錯了,剩下的人生就將日日活在良心的譴責中,所謂的彌補積德不過的給自己良心折磨的一點慰藉。
沈長清搭上蘇南風的肩頭,道:“你可愿意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