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哨所營地，篝火溫暖。

“干杯！——”

環(huán)繞在眾人中央，雪發(fā)男子豪邁地舉起木桶杯，與所有人相碰。

男子一頭柔順的雪發(fā)垂落至腰間，猶如傾蓋雪瀑，凝結新霜，沒有人會質疑這頭長發(fā)的真實性，也沒人會質疑他的審美。他的五官如同冰山間的千載暮雪，有著難以消融的華美。

高貴如神祇，笑意溶遠山。

他的穿著相當簡單，只是披著藍白色的法師斗篷與披肩，額頭上精致的精靈風格頭環(huán)中間鑲嵌著一塊紅色的珍貴寶石，看得出雪發(fā)男子很喜歡精靈文化，就連手上的那枚戒指都刻畫著世界森林印記。

理所應當的，雪發(fā)男子的胸前還有一塊龍與騎士組成的徽章——魔導士協(xié)會。

他才剛剛舉杯，就有一個用布條掛著手臂的受傷商人站起來，在火光邊高呼道:“敬我們的救星，瑞加魔導士協(xié)會鼎鼎有名的魔導士大師，寒冰的眷顧者，杰瑞安先生！祝福他長命百歲、武運常在！”

篝火旁得救的商旅與逃過一劫的哨兵們大聲歡呼，為接受祝福的杰瑞安。

當那頭該死的巨獸將那個半精靈追得四處逃竄時，他們都認為今晚死定了，但杰瑞安的突然出現使局面徹底扭轉。這位強大的寒冰賢者奇跡般地出現在巨獸的背上，然后使用他如冰晶構造的法杖，狠狠地將巨獸擊倒。

隨即，在空中聚集的寒冰沖擊得巨虎嗷嗷亂叫，最終將之驅趕著奔進貝佳斯山脈深處。

他們得救了，更讓他們慶幸的是，救了他們性命的人是個真正值得贊頌的英雄。

杰瑞安仰頭將木桶杯子里的酒水飲盡，微笑地看著周圍的歡呼人群，向旁邊侍奉酒水的音衛(wèi)點了點頭。音衛(wèi)懷著尊敬向寒冰術士致意，即使是玩世不恭的他，眼中也閃爍著敬仰。

“各位。”這個新博亞男人的聲音突然變得洪亮，氣勢十足，剛剛脫險的人們望向他，期待魔導士的發(fā)話，“魔導士協(xié)會向來向善者伸出援手，杰瑞安大人特此下令，破曉之后，我們將護送各位走至貝佳斯山道的岔路口。”

商人拍手叫好，再次向中央高貴矜持的雪發(fā)男人躬身致意，由于天色還未轉亮，篝火不足以照徹每個恭敬的眼神，杰瑞安只是淡淡地擺了擺手。

連這樣輕浮的手勢人們也都認為是不屈名利的高尚慈悲，相對安靜些的哨兵一方，胡林擦著自己的火銃，沒有說話，他只是輕輕打量著那個雪發(fā)的男人，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魔導士……真是群有本事的人啊。”副隊長羅杰斯瞅著端坐的杰瑞安，眼中的嫉妒若隱若現，“完全不把軍隊放在眼里，胡林，這種情況下，護送平民本該是我們的任務。”

“羅杰斯副隊長。”

不知音衛(wèi)是怎么在距離十幾米且雜音充斥的環(huán)境下捕捉到羅杰斯言辭的，他女子般秀氣的唇角一勾，瞇起眼睛看向哨兵們:“您自信能對付那樣一頭異獸嗎？靠手里的火銃？靠軍隊的各位？還是您 借 給半精靈的厲害棍棒？”

“你！你怎么？！……”

“羅杰斯。”胡林目光冰涼地掃了過去，他壓低了聲音，不讓除他們兩人以外的人聽到，語氣帶著質問，“你真的去馬棚找那個精靈的麻煩了？”

羅杰斯干咳幾下，說道:“我正要給你報告，那個半精靈犯法了！她動手傷了我和另外一個士兵，等到了龍翼都……”

“住口！”胡林掃了一眼前方兩名魔導士，杰瑞安并無反應，只是音衛(wèi)冷笑著背過臉去，“你這個傻蛋，她是半精靈，也是魔導士，你知道龍翼都的魔導士分部是誰在管理嗎？”

“是？”

“就是這位大師，杰瑞安大人。”

羅杰斯的目光變得呆滯。

“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后少去找半精靈的麻煩。”胡林抓住羅杰斯的衣領，告誡道，“不過我估計你也遇不到第二個半精靈了……聽清楚了嗎？！”

副隊長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點頭。

杰瑞安坐在篝火旁，手里的酒杯終于閑下來了一刻，但天色仍未破曉，肉眼看去，離他們啟程應該還有一兩個小時，時間這方面他老是出錯，就像今夜異獸襲擊哨所的事件。

本來他該與音衛(wèi)一同抵達山道哨所，因為他算錯了時間，導致他遲來了一個小時左右……一個小時，假如他早來這一個小時，說不定就不會有人喪生了。

如同油畫里的古老精靈王，他高貴的眉梢下，一雙銀白的眸子亮得出奇，似是在思考著什么。

“說起半精靈。”杰瑞安斜著身子，隨意地望著昏黃的天際，這個坐姿令他更舒適些，“不，那位魔導士，她現在在哪兒？”

將酒壺放下，音衛(wèi)低聲道:“伊雅小姐在四周巡邏。”

杰瑞安點了點頭，隨即又疑惑地皺起眉頭，優(yōu)雅如他，連皺眉的幅度都把握得當:“巡邏？我不是讓你去巡邏嗎？”

音衛(wèi)掩唇道:“大人，這您可不能怪音衛(wèi)，音衛(wèi)可沒有欺負人家。那位伊雅小姐一拿到自己的武器就開始收集信息、搜尋足跡……把音衛(wèi)的活兒一股腦全都搶完了。”

杰瑞安摸著自己干凈的下巴，突然起身，拍了拍音衛(wèi)的肩膀:“你該刮臉了。”

“誒？”

言罷，他撇下音衛(wèi)，向臨時營地外的方向走去。

“大人！您去哪兒？離黎明還有一段時間，您可以睡會兒，音衛(wèi)可以給您膝枕哦……好吧，那位伊雅小姐在西邊的山丘上，您不妨再帶上些療傷藥！”

高大的背影只是抬手向他揮了揮，隨意得與應付那些商旅一模一樣。

音衛(wèi)嘟起嘴來，揉了揉小巧的鼻子:“真是的，估計又會算錯時間吧……”

#

山丘貧瘠而荒涼，圍繞著星星點點的螢蟲，貝佳斯山脈常見的荒野，那散落在茫茫夜色中撩人的郊外氣息將探訪者帶入寧靜之中。

野草叢間，蟋蟀聚集演唱，它們鳴叫清晰，有時像是在你的腳邊，有時又好像臨近你的耳際，只是想要尋到它們卻是難如登天。

在破曉之前，夜色總是尤為靜謐。

夜間異獸在長達數小時的活動后疲憊地回到巢穴，日間異獸則還未從酣夢中蘇醒，清晨早起的鳥兒與隱匿潛伏的野草歌手合音。沒有殺戮、沒有爭奪、環(huán)繞我們的，僅僅只有撩人的夜色盡頭。

要破曉了嗎？

墨色云發(fā)濃郁如絲綢，女子將弓箭放在腰后，拂開耳邊幾縷被吹散的黑發(fā)。

露出了雪白的精靈尖耳。

伊雅清麗的臉上依稀有梳洗打理的痕跡，原先與巨虎戰(zhàn)斗的泥痕煙熏清洗干凈，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她的表情看上去神采奕奕。

她正蹲著身子細心檢查地上的足印，通常，異獸的蹤跡能帶給魔導士很多重要的信息。

比如異獸的年齡、重量、身體狀況與逃離方向。

沿著這些情報，他們就能更清楚地追蹤到異獸，為獵殺提供便利。

伊雅伏在地上半天，因天色昏暗而蔚藍的眸子記錄下足印帶給她的信息。按照習慣，她伸手去摸自己側衣兜里的筆記本與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更何況異獸情報刻不容緩。

但這次她卻沒能順利拿到筆記本，背部的疼痛讓堅毅的半精靈牙齒一緊。

風中送來腳步聲，伊雅迅速直起身子，望向山坡下方，只見一道高貴筆直的身影正在昏暗中緩緩行來。不用光線分辨，伊雅已經認出了來者，不禁心頭一跳，微微低頭。

影跡閃爍，法師直接從山坡下移動到伊雅近前。

雖然伊雅出生前，瑞加的所有正統(tǒng)精靈王族都已經橫死，但要是告訴她現在這位偉大的法師就是精靈王，她也不會有絲毫懷疑。這個男人的氣質、眉宇，相當能媲美傳聞中的葛蘭精靈王。

雪發(fā)銀眸，高高在上如神明，但唇邊笑意溫良，隱約透著暖意，那笑容卻意外的平易近人。

“杰瑞安大人。”黑發(fā)半精靈屈膝行禮，秀發(fā)垂至法師的靴子前，那樣謙卑地、小心翼翼地說，“三等游擊魔導士，伊雅向您問安。”

三等，杰瑞安知道三等代表著什么，三等的魔導士甚至要對自己的坐騎白馬行禮。

從正式魔導士開始，要走過五等之差，步入精英、魔使、指揮。最后就是他自己現在的地位——僅次于協(xié)會總長與先知的魔導士大師。

從魔導士的職能來講，則分為駐守、游擊兩種類型，駐守一般指杰瑞安這樣在各大分部任職的人員，而游擊職能者，大都是二等以下的低級魔導士，他們需要游走世界的各處，協(xié)力分部也好，承接委托也罷，居無定所、隨風漂泊。

伊雅已經作為游擊魔導士漂泊了七年，二十一年的生命里，拿出來三分之一以上的時間為協(xié)會工作。而自她成為魔導士后，便一直作為漂泊者，等級從正式評測開始就一直是三等。

她有時候也會想，自己大概一生都會在五湖四海間穿梭。會怨恨嗎？會失落嗎？不會，伊雅從未有過怨念，因為這正是她的執(zhí)著所在。

“向您問好，伊雅小姐。”杰瑞安優(yōu)雅如王室的姿態(tài)讓伊雅受寵若驚，似是感受到了面前這個瘦弱女子的驚異，他溫和地笑了笑，“不必吃驚。”雪發(fā)男人抬起戴著世界之森刻印戒指的手，“我對精靈文化很是接納。”

半精靈看了他一眼，并無過多言語，仍低著腦袋，這讓杰瑞安搞不清她有沒有聽懂他話里的意思。

“異獸很巨大，雄性、無伴侶、身體狀況良好、沒有受傷的跡象。”沉默片刻后，伊雅直接開始報告起異獸的情報來，以單膝跪地的姿態(tài)翻起了自己的筆記本，“從腳印中的泥土來分辨，除了山道上的硬質土粒，還有潮濕的軟泥，因此我推斷它的巢穴應該位于貝佳斯南邊的腹地中。”

杰瑞安蹲下來，與伊雅相同的姿勢，挑眉問道:“據我所知，瑞加所有的三等魔導士都在往新博亞趕路，那里的雪族實在猖獗。”銀眸折射黯然的月光，深沉如水，“伊雅？你為什么會來塞洛嘉？這可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離她很近，伊雅覺得只要她一抬頭，就會撞到杰瑞安的下巴。

在她還沒想好該怎么吐露自己的來意時，一只顯得冰涼的修長手掌忽然接近她的臉龐，輕柔而緩慢地捧住伊雅的臉蛋。

待伊雅意識到這是杰瑞安的手時，她面色一變，激靈一下起身后仰。

于是后腦勺與某人下巴的親密結合終于達成在預想中的效果。

杰瑞安被這猛地一下抬頭撞得面朝高天，好一會兒后他才轉正腦袋，揉了揉感覺尚存的下巴，細細品味:夠硬。

伊雅惶恐地再次屈膝，垂首道:“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大人……”

想接近下這個半精靈可真不容易。杰瑞安如是想到，他擺了擺手笑著說:“沒關系，伊雅小姐，無需對我行禮，叫我杰瑞安就好。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了，你來塞洛嘉做什么？”

“嗯……我接了一個委托。”在杰瑞安的目光示意下，她緩緩起身，低聲道，“是個機密委托，總長大人會為您說明的……所以……所以……請原諒！”

“我明白了。”

杰瑞安一笑，輕松地點頭。

他再發(fā)話時，已經將問題轉向:“告訴我更多你的想法吧，關于天之巨虎的。神秘的伊雅。”

最后一聲姓名的稱呼令她有些在意，伊雅就當作是節(jié)省字句，于是她走到巨虎的足跡旁，說道:“大多數同行會把它當作是巨大的日間肉食異獸，但我不這么想，首先，它這個量級的異獸必然需要葉綠素來維系部分機能，這頭異獸是雜食種，巢穴周圍定然植被茂密。”

“量級加上足痕，你對此很有經驗啊，伊雅。”這聲直呼其名又讓伊雅眉心一跳，杰瑞安走近，審視著巨虎寬闊的痕跡，“奇怪，貝佳斯山脈何時出現了如此巨大的貓科類異獸……還有那身角質。”

“是的，天之巨虎或許是再變異體、從年齡上看排除雜交種的可能性。”

“貝佳斯山脈周圍可沒有深度病菌感染源，只有法力奇點。”杰瑞安銀色的眸子中浮現出一絲笑意，望向臨時營地，“這回可有的忙了。”

“什么？大人？”

“沒什么。”杰瑞安笑了笑，作了個手勢，“明天一早，我們去追蹤那頭巨虎，我的同伴會把那些人送往龍翼都的。”

“就我們兩個？”

伊雅一驚，這頭異獸太過強大，比它還要小一級的異獸都至少得出動滿編魔導小隊才能討伐。憑他們兩個魔導士的能力……恐怕有些不足吧？

雪發(fā)男人沉吟片刻，問道:“你對我沒信心？”

“不，不……”伊雅屈膝想要行禮道歉，卻被杰瑞安的目光終止了行為，“不敢，大人。”

“身體上既然糾正過來了，語言上也需注意。”雪發(fā)男人低笑一聲，輕拍著她單薄的肩膀，“破曉后，就在這里等我，就這么說定了。”

他轉身欲離開，突然回頭沖伊雅說道:“對了，你做的很不錯，面對異獸時還好有你在，才避免了更多的傷亡，音衛(wèi)對你大加贊賞，我也是。你是個優(yōu)秀的魔導士，伊雅。”杰瑞安將手握拳，拳眼朝里，放在自己的胸膛中央，行了一個魔導士禮。

雪白發(fā)絲間，男人的笑意更顯溫和，頭環(huán)正中的那顆紅色寶石流轉著柔光，在他的眉心點綴出整個笑容的凝聚之處。

伊雅微微一愣，唇邊也終于首次多了分柔和的弧度，但可惜，在杰瑞安的注視下并沒有成形。如他所料……這個藍眼睛的單薄女子，要是笑起來，定然會傾倒眾生。

他有些失望，但也沒去挽回。

“等等，杰瑞安大人。”

“我們破曉后再談吧，現在你休息一會兒。”

“不是……現在……已經破曉了。”

杰瑞安驚訝地看向東方的天際，正是曙光渲染天際的美妙時刻，合著伊雅的眨眼，顯得更加美麗。他收起了自己的滑稽神態(tài)，重新振作起高貴優(yōu)雅的大師形象，輕輕揮手:

“那么，貝佳斯山脈的狩獵行動……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