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的社會問題
近年來,兒童問題得到了社會的極大關注,出現了一個維護兒童權利的社會運動。然而這個社會運動并不是由任何個人引起的,它是自發的,既沒有發起者,也沒有指導者。它就像火山一樣,一旦爆發,巖漿就會向四面八方噴發出來。
由于衛生學使兒童的死亡率大大降低,從而對這場社會運動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并且,人們也已經認識到,兒童在學校里經常被那些單調乏味的作業搞得筋疲力盡。對兒童健康所做的一些調查表明,他們的童年生活并不愉快,心理疲勞、彎腰駝背、胸腔萎縮,以致他們很容易成為結核菌的犧牲品。這是非常不幸的。
經過幾十年的研究之后,人們終于慢慢地認識到兒童的生命是被扭曲了。究其根源,就是由生他養他的父母和他們周圍的成人環境所造成的。但是,對于那些更關心自己工作的成人來說,兒童永遠是一個制造麻煩的根源。在現代大城市的狹窄地段,眾多家庭擁擠而居,兒童在家中也就根本談不上有什么活動的地方了。在擠滿汽車的大街上,或在人群匆匆趕路的人行道上,同樣也沒有兒童活動的場地。成人都忙于自己的工作,沒有時間來照管自己的孩子。在一般情況下,父母都必須工作,不然他們的子女將會遭到更大的不幸。即使兒童生活在比較幸運的家庭中,他們也被限制在自己的房間里,由陌生人照管。他們不能進入父母的房間。沒有一個地方讓他們感到自己已經被理解了,并且可以做他們想做的事情。他們必須保持安靜,不許碰任何東西,因為沒有一樣東西是他們自己的。所有的東西都是成人的財產,對兒童而言,它們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禁物。幼兒甚至沒有自己的小椅子。那么,兒童有什么呢?答案是一無所有。
當兒童坐在地板上或椅子上的時候,他就會遭到成人的責備。有些成人會把他拎起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這就是仍生活在成人環境中的兒童的情況,他就像乞丐一樣期望得到一些東西,可是卻并不能得到它。當他進入一個房間時,會立刻被驅逐出去。他就像被剝奪公民權一樣在家庭中被剝奪了應有的權利。實際上,兒童已經被放逐到了社會的邊緣,可以遭到成人的責備、蔑視和懲罰,似乎這就是上帝賦予成人的特殊權力。
由于某種心理障礙,成人并不關心如何為兒童準備一個適宜的環境。雖然成人為他們自己制定了一系列法律,但卻沒有專門為他們的兒女制定一些法律,其結果是使他們的兒女被排斥在法律之外。甚至可以這樣說,社會是有負于兒童的。
兒童雖然成為父母暴虐本性的犧牲品,但他們卻被賦予新的活力進入了這個世界。這種活力不但能糾正前輩的錯誤,而且能給世界帶來新的氣息。
自漫長的幾個世紀以來,也可以說從人類產生起,一直對兒童的需要和命運麻木不仁的人們,近年來開始越來越多地關注起兒童來。這種巨大的進步,應該歸功于兒童衛生學。正是由于兒童衛生學得到了廣泛傳播的緣故,使得許多嬰兒免于在他們生命的第一年里就夭折的噩運。20世紀初,當人們開始真正地關心兒童健康時,終于從一個新的角度來看待兒童的生命。一個以寬容和理解為特征的新的教育原則被學校和家庭所采納,學校已經開始實施現代教育方法。
現在兒童受到了重視,除了科學進步的原因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人們認識的提高。在城市里,人們為兒童修建了花園、公園和廣場,以供他們游戲之用。還開辦了兒童劇院,并專門為他們出版了書籍和雜志。兒童有了適合他們自己需要的戶外活動以及適宜的家具。隨著社會意識的發展,人們為兒童做出了各種努力,例如,成立童子軍或營火少女團之類的組織,這些組織通過對兒童的訓練使他們養成一種自尊感。政治鼓動家也企圖擁有兒童,以便使兒童成為他們自己的革命計劃的馴服工具。現在,不管人們愿意不愿意,不管人們是為了兒童自身改善,還是把兒童當作達到某種目的的手段,兒童被看作是社會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的觀念已在人們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他們的父母不再僅僅關心讓子女穿著節日般的盛裝在街頭漫步,他們已被看作是父母生活中的一部分。所以,我們需面對一個值得重視的問題,那就是兒童是一個社會問題。
正如我們所看到的,兒童地位的提高并不是通過個人的努力實現的,也不是通過各種團體和組織的協作得來的。那么,這應該歸結于什么呢?應該歸于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兒童時代已經開始了!隨之而來的是,它將對社會產生極大的意義。
我們必須認識到這種新的發展對社會、對國家以及對整個人類的重要性,促使人們對兒童產生新興趣的各種自發的運動并沒有任何相互的聯系,這表明它不是某個單一因素的產物,而是導致一場偉大的社會改革的一種自然潮流和沖力的結果,它預示了一個新時代的到來。在那個已經逝去的年代里,成人只忙于為自己創造一個舒適和安逸的生活環境,而絲毫沒有考慮到兒童的生存環境。
現在,我們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新時代的轉折點,那就是既要為成人工作,又要為兒童工作。所以,我們必須建立一個新的文明社會,它必須為它的國民提供兩種不同的社會環境。一個是為成人的,另一個是為兒童的。
我們所面臨的任務,并不是進一步組織已經發動起來的社會運動,或者協調各種代表兒童利益的公共和私人團體。因為如果這樣做的話,成人只能幫助兒童做些表面的事情,而這并不能觸及兒童這個社會問題的實質。
相反,童年的社會問題深深地滲透進我們的精神生活,喚起我們的意識,激發我們的行動。兒童并不是一個成人只能從外表觀察的陌生人,更確切地說,童年構成了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因為他是成人的開始。
事實上,成人的幸福是與他在兒童時期的生活緊密相連的。我們的錯誤往往會落到兒童的身上,并給他們帶來不可磨滅的痕跡。我們終將會死去,但兒童卻要承受因我們的錯誤而釀成的后果。對兒童的任何影響都會影響到人類的發展,因為一個人的個性特征就是在他童年心靈的敏感期和秘密時期形成的。為兒童的利益所做的不斷的和真誠的努力,將使我們能夠發現人類的秘密,正如科學的調查使我們能夠洞察眾多自然界的秘密一樣。
也許我們可以把兒童這樣一個社會問題比作一棵才破土而出的幼苗,然而它的新鮮活力吸引了我們。它的根莖很深不易搬動,如果我們挖下去并去掉泥土,我們將看到它的根莖像迷宮一樣向四面八方延伸。這些根莖其實就是人們模糊意識的象征。我們必須去掉多年來的沉積物,因為它阻礙成人真正地去理解兒童,阻礙成人直覺地認識兒童的心理。
成人的令人吃驚的魯莽,以及他們對兒女的麻木不仁,這已經是一種根深蒂固和由來已久的現象。一個疼愛兒童但又潛意識傷害了他們的成人,將會給兒童留下一種內在的悲哀,這種悲哀其實正是成人自己錯誤的一種反映。更好地面對兒童這樣一個社會問題,將幫助我們正確理解支配人的自然發展的規律。它給我們一種新的意識,并給我們的社會生活指明一個新的方向。
兒童的世紀
近年來,社會在兒童照管和兒童教育方面取得了十分驚人的進展,這些進展部分歸功于普遍提高的生活,但更多的應該歸功于人們對兒童發展和教育意識的不斷自我覺醒。從19世紀90年代開始,人們越來越關注兒童的健康,同時,人們也更清楚地看到了兒童個性發展的重要性。
當今,研究醫學、哲學或社會學的任何一個分支,如果不從研究有關兒童的生活的知識出發,那么,想要取得成果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因為兒童問題的研究對這些學科的啟發,要遠比胚胎學對生物學和進化研究的啟發更大。關于兒童的研究之所以重要,那是因為他們能觸及人類的所有難題。
兒童正是作為一種精神上的存在而不僅是肉體上的存在,才給人類的發展提供了強大的原動力。在兒童心靈中,我們也許可以發現人類進步的秘密,也許它還可能把人類引向更高級的文明。
瑞典詩人和作家愛倫·凱甚至預言:未來的世紀將是兒童的世紀。如果人們有耐心去查閱歷史文獻,可以在意大利國王維克多·伊曼紐爾三世的第一次演說中找到類似的表述。他提到,本世紀開始了一個新時代,并稱之為“兒童的世紀”。這個演說發表在1900年,正好是20世紀的元年。
這些預言性的表述也許充分反映了19世紀90年代科學發展而引發的思考。那時,人們終于意識到,兒童正遭受傳染病的侵襲,其死亡率比成人高出10倍之多;還認識到,兒童在學校里也忍受著苛刻的責罰。
然而,沒有人能夠預言,在兒童的世界中隱藏著某些至關重要的秘密,而且就是這些秘密能夠揭開人類心靈的面紗。還有在兒童的精神中也蘊含著某種力量,一旦被發現,就能幫助成人解決他們自己個人的和社會的一些問題。只有發現了這些秘密與力量,才能奠定“兒童研究”這門新學科的基石,而它也將對全社會產生深遠的影響。
兒童和心理分析
心理分析開辟了一個迄今尚未知曉的研究領域,即探索潛意識的奧秘。雖然心理分析還很難解決生活中亟待解決的問題,但是它能幫助我們了解兒童世界里不為人知的一面。
也許我們可以說,心理分析已經突破了心理學曾經認為不可逾越的意識層,就好像最終通過了古代歷史中的海格立斯(古希臘羅馬神話中的大力神)石柱,而這一石柱曾被古希臘船員迷信地看作是世界的終極。
現在,心理分析確實取得了一個英明的發現:潛意識能夠支配人的行動的力量。人們通過心理分析深入到潛意識層面,以對心理反應進行研究,從而發現導致那些反應的重要而又隱秘的原因。透過這些原因就能觸及一個人思想中巨大的未知世界,正是這個未知世界與人的命運息息相關,不過心理分析還沒有成功地探明這個未知的世界。由于弗洛伊德具有一種跟古希臘人相類似的偏見,這使他只局限于病理學的研究,而未涉及對正常人的分析。
在19世紀,法國精神病學者夏爾科發現了潛意識。他發現,在特殊的嚴重的精神病病例中,可以看到潛意識的表現,那種表現就如看到火山爆發,沸騰的巖漿沖破地殼噴涌而出一樣。潛意識和個人意識狀態之間沖突的奇妙現象,在當時僅僅被看作是一種癥狀。而弗洛伊德在此基礎上又向前邁進了一步,他利用一種精巧的技術發現了一個通向潛意識的途徑。但遺憾的是,他所做的實驗都局限于精神失常的人。想一想,有多少正常人會自愿接受這種痛苦的心理分析測試呢?這種測試的刺激程度決不亞于對他們進行一次心靈手術。正是在對精神病人進行治療的過程中,弗洛伊德得出了他的心理分析理論。因此,這種心理分析理論的產生,主要源于他的個人經驗,并且是基于對精神失常的病例分析。雖然弗洛伊德看到了潛意識的汪洋大海,卻未能去探索它,他只是把它描述成一個多風暴的海峽。
這就是為什么弗洛伊德的理論還不夠完美,他治療精神病人的技術還不讓人完全滿意,并且治愈效果也欠佳的原因。正是那些傳統的思想與經驗的累積對弗洛伊德某些理論的發展產生了障礙,另外對于各種各樣的潛意識只靠臨床經驗和理論推理顯然也是不夠的。
在潛意識這個廣闊而又未知的領域,需要新的學科和理念來加以充實完善。它們也許有助于我們通過研究兒童心靈對外界環境的反應來透視他們心靈的發展歷程,通過及早察覺兒童內心的痛苦掙扎來避免他們誤入歧途,從而有助于我們對人類進行更深入的研究。
在心理分析中,分析者們有一個最驚人的發現,那就是精神病患者的病因可以追溯到他的嬰幼兒時期。存在于潛意識里面的那些往事使分析者們明白:兒童恰恰是那些痛苦無法表達和傾訴的承擔者及受害人。這一發現既令人興奮,也讓人困擾,因為它與人們普遍的看法完全不同。童年時受到的心靈創傷會長久地影響到一個人的成長,但大多數人卻不認為它們是造成人心理疾病的潛在原因。這類心靈傷害通常是由喜歡發號施令的成年人強加給孩子的命令造成的,而對孩子影響最大的就是孩子的母親。
我們應該認真區分心理分析的兩個不同層次。一個是較淺的層次,它來自一個人的本能與外界環境的關系。他必須去適應那種環境,而這又與他的意愿相違。類似這種矛盾的沖突其實是可以緩和的,因為他可以在潛意識里思考那些讓他如此困擾的原因。另一個是深層次的心理分析,需要人們不斷地探索研究。在童年的記憶中,有一種沖突不同于一個人與他所處的環境間的沖突。它是一個孩子與其母親,甚至成年人之間的沖突。
后一類型的沖突在大多心理分析中很少涉及,所以也很難得到解決。人們也很少著手去研究這些問題,最多把它們當作引起疾病的原因。
現在專家和學者們都已經認識到,無論治療身體還是心理上的疾病,都應考慮患者童年的經歷。因為那些發生于童年時期的疾病是最嚴重,也是最難治愈的。換句話說,成年人的生活方式實際上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被確定下來了。
隨著科學的發展,人們已經將人體上的疾病劃分為具體的分支學科并進行不斷的完善,例如,胎教和嬰兒保健學科,并且使社會更加關注兒童的身體健康,可是人類心理方面的疾病卻沒有得到如此大幅度的提升和發展。雖然人們現在已經認識到,許多成年人嚴重的心理障礙和他們適應生活環境的困難都起因于童年的遭遇,但人們卻很少嘗試去緩解兒童的心理矛盾。
之所以出現上述這種情況,主要是源于心理分析需要借助一定的技術手段去探索潛意識。這些技術只適用于成年人,卻無法用在兒童身上。人們無法讓一個兒童去回憶他童年時代發生的點點滴滴,因為他依然處在童年階段。因此,在與兒童打交道時,更需要的是觀察,而不是打探。同時也要注意,這種觀察必須從心理的角度來進行,以此來發現兒童世界與成人世界之間的矛盾。很顯然,這樣的分析不需要任何理論和技術,只需要“觀察”,以此來看待兒童和他們所處的生活環境。
同樣,這種觀察方法無須對心理疾病進行多么辛苦的研究,只需了解和掌握好兒童內心是如何看待現實世界的就可以了。然而,迄今為止,人們仍然沒有譜寫出人類心靈發展的歷程,沒有描述過兒童在成長中遇到的各種困難,還有與監護他卻不理解他的成年人之間的沖突,也沒有描繪過兒童那難以名狀的痛苦、稚嫩心靈中的迷惑、毫無道理的失敗和他們潛意識中的那些莫名的自卑感。
雖然心理分析對兒童心理發展的作用和貢獻很小,但是兒童心理研究卻恰恰有助于心理分析的發展,因為它的研究對象是普通的正常人,這樣的研究能夠預防精神疾病的發生,這正好符合我們想用心理分析防治精神病的初衷。
就這樣,一個能夠探索兒童世界的科學新領域誕生了。它與精神分析雖然類似但又有所不同。最主要原因是它的研究對象是正常人而不是精神失常者,而且它將致力于掌握兒童的精神生活。它的目標是讓人們更多地了解兒童,并敦促人們改變錯誤地對待兒童的做法,讓他們意識到正是他們做法的錯誤對孩子造成了很大的傷害。
成年人應該被“控告”
弗洛伊德用“壓抑”這個詞來描述兒童之所以出現心理障礙的那個根深蒂固的原因,其詞義本身已經不言而喻了。
一個兒童在發展的過程中,如果受到成人的壓抑,他就不能正常地發育和成長。“成人”這個詞本身是一個抽象詞。事實上,兒童在社會中是孤立的。當一個“成人”影響他時,那就是一個具體的成人,一個與他接近的成人。通常,這個人首先是他的母親,然后是他的父親,最后是他的老師。
可是,社會卻賦予成人一個截然不同的使命:委托他們給兒童以教育,并促使其發展。可是現在,當探究了人們的心靈深處之后,我們才轉而發現,那些過去被認為是整個人類的守護者和恩人的成人應該受到“控告”。
可以說,幾乎所有的成人,無論母親、父親、教師,還是兒童的監護人,都應該受到控告。對兒童負有不可推脫責任的整個社會,也應接受審判。這一驚世的控告,其實可以給我們警醒,它就像上帝的最后審判,神秘而令人敬畏:“你們究竟是怎樣對待我托付給你們的孩子的?”
成人對此的第一個反應是抗議和自我辯護:“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我們很愛我們的子女,為了他們我們甚至愿意犧牲自己的幸福。”因此,這兩種沖突的概念是互相對立的,一種是有意識的,另一種是來自潛意識的。實際上,這種辯護是人們熟悉的和習慣的,但我們對此毫無興趣。我們感興趣的是這種控告本身,而不是誰受到了控告。被控告者認為,自己照管和教育兒童已經是盡心盡力了,但還是發覺自己恍若置身困難重重的迷宮,無力自拔,仿佛自己一直徘徊在一個根本沒有出口的密林中。因為他不知道迷路的原因,其實他之所以會迷路,都是由他自己造成的。
所有那些主張維護兒童權利的人,都應該敢于對成人提出這種控告,而且應該堅持不懈地這樣做。
我想,這一控告會立即引起人們的濃厚興趣。因為它公開譴責的并不僅僅是“偶然”的錯誤,而是要指責一種在潛意識下犯下的錯誤。這種指責能使人們加深對自己的了解,從而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實際上,人類每一個真正的進步不都是因為發現和利用了未知的東西!
這就是人們對自己所犯錯誤的態度總是如此矛盾的原因。每一個人都對犯了有意識的錯誤而感到悲痛,但卻被無意識的錯誤所迷惑。其實,在這種無意識的錯誤中包含著一個秘密,即人們一旦認識并克服它,就能使自己超越某個已知的或所期望的目標,最終能使我們提升到更高的水平。這就是為什么中世紀的騎士會對自己做如此真誠反省的原因。當他因個人榮譽受到一些侵犯而準備戰斗時,他會先跪在祭臺前謙卑地承認:“我首先宣布,我有罪,這是我自己的過錯。”《圣經》中就講述了大量這類驚人的、自相矛盾的例子。例如,為什么在尼尼微,人群聚集在約拿(Jonah)的身邊?為什么他們所有人,從國王到平民,都渴望加入以約拿為核心的那群人中去呢?又比如,洗禮教徒約翰是如何將人群召集到約旦河畔的?他究竟用了什么具有魔力的咒語將如此眾多的人聚集于那里?
人們蜂擁而去地去聽別人對自己的控告,而后他們又聚在一起贊成控告者對他們的指責,承認他們自己做錯了。這確實是一種奇怪的精神現象。實際上,正是這些尖銳、持續的控告,把埋藏在他們潛意識中的東西喚醒。因此,所有心靈上的進步都是經由把不自覺變為自覺,并進而征服自覺、征服自己的思想而取得的。正是沿著這條路,人類的文明才不斷前進。
如今,想要不再像從前那樣錯誤地對待兒童,把他們從內心的沖突與危險的思想中解救出來,首先必須進行一次徹底的變革。在這個變革的基礎上,一切也將隨之而變,但這種變革必須在成年人中進行。盡管成人聲稱為了兒童他們已做了他們能做的一切,并進一步聲明他們已經犧牲了自己的幸福來成全對孩子的愛,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遇到了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為此,他們必須從現有的知識以外去尋求答案。
關于兒童,確實還存在大量未知的東西,他們的心靈中也有大量我們不甚了解之處,但我們必須去認識這些。我們必須懷著一種激情和犧牲精神去研究這片未知的領域,就像那些人遠涉重洋和翻山越嶺去尋找隱藏的黃金一樣。這就是那些企圖尋找隱藏在兒童心靈深處的秘密的成人必須做的事情。所有人都應該參與此事,不管是什么國家、民族和社會地位的人都必須共同去做的事情,因為這是人類精神文明進步必不可少的要素。
成人不了解兒童,結果就使他們之間仍然因為無法溝通而不斷產生沖突。問題的解決并不在于成年人應該去掌握更多知識或者提高他們的文化水平,而是他們必須找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出發點,必須認識到他們因為無意識所犯下的過錯。這些錯誤有礙于他們真正理解兒童。如果成年人不做好糾正錯誤的準備,沒有采取與這種準備相應的態度,他就不可能進一步了解兒童。
反省自身的行為,并不像想象的那樣困難,因為錯誤,即使它是無意識的,也會引起悲哀和創傷。就如同一提起藥物,人們就會聯想到它能用來治病,也如同一個指關節脫臼的人必然渴望它能復位一樣。同樣,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犯了錯時,他就會感到有種無形的力量迫使他去改正,因為一旦他清楚了錯誤的原委后,就再也無法忍受從前那種不知名的、無助的痛苦了。
當正常秩序一旦建立起來,所有一切就都會變得容易了。只要我們認識到我們的確在過多關注自己的同時忽視了兒童,只要我們相信自己實際上也能夠做到那些自以為力所不及的事情,那我們就會渴望去了解兒童的心靈,并且能夠發現兒童的心靈與我們成人的心靈具有截然不同的特點。
這樣,在與兒童打交道時,成人就會變得不再是自私自利和以自我為中心了。以往,他們只從自己的角度出發來看待與孩子有關的一切,結果只能使他們之間的誤解越積越多。正是由于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觀點,成人把兒童看作是“心靈里什么也沒有的人”,必須由他們盡力去填塞;把兒童看作是“孤弱的和無活力的人”,成人必須為他們做所有的事情;把兒童看作是“缺乏精神指導的人”,必須不斷地給予指導。總之,成人把自己看作是兒童的造物主,他們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來判斷兒童行為的正確與否。他們把自己當作標尺來衡量兒童的善與惡,他們認為自己是完美無缺的,兒童必須根據他們的既定標準來塑造。兒童在任何方面偏離了成人的方式就被當作是一種罪惡,成人必然會迅速加以糾正。
如果成人以上述方式對待兒童的話,即便他能說服自己這樣做是出于對兒童無比的愛以及為兒童的犧牲精神,事實上都是在無意識地壓抑兒童的個性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