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言若(六)
- 兩葉帶雨沉
- emo就大口干飯
- 3126字
- 2025-06-05 10:01:32
徹夜未眠,凌勛絲毫沒有感覺到困意,他心不在焉的把玩著手里的毛筆。
疫病。
這兩個字簡直就是殺人不見血的刀。
凌風什么時候到?
他現在什么辦法都沒了,外面是洪水掩蓋的一切,就好似自己此刻就是一座孤島,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們幾個人,在這里困住,在這里等死。
他看著面前跳動的燭火,突然覺得很無力。
這種無力漸漸的變成了絕望,現在情況愈發的復雜,疫病的傳播速度極快,快到無法想象,人倒如強風吹過的麥浪,一片連著一片,剩下的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倒下。
疫病之下,要倒下多少百姓,凌霄定不會放過自己,這件事上他可以大作文章,闌國的十座城池凌勛基本上已經妥協若嵐星兒實在激進,自己也可以不要,但此刻,只有拿下那十座城池,皇帝才會念及一點舊情。
才不會讓這件事變得更為復雜。
這件事必須做的漂亮,不然回到洛城,等自己的還是那些折子,還是上一世的結局。
想起上一世的種種,不知為何,凌勛突然活了過來,此刻不是他泄氣的時候。
這條路注定艱難。
沒事,沒事......他自我安慰道。
現在還有機會,現在什么都來得及。
這句話就像是靈藥吊著凌勛最后一口氣,每次堅持不下去,他就會不斷的告訴自己,還來得及。
還來得及。
凌勛從椅子上站起,看著身邊的士兵,聲線平穩:“十一皇子到哪了?可有消息?”
身邊的人答道:“明日。”
“草藥呢?我記得草藥是先出發的。”
“路上不好走,耽擱了。”士兵微微低頭道:“應該是和十一皇子一起到江夏,五殿下,現在的草藥夠撐到明日,不必擔心。”
凌勛冷冷的看著他:“吩咐下去,熬煮草藥分發給百姓,先安頓好百姓。”
“是。”
病的人越來越多,許諾,許欽,只有自己和魏嶺沒有中招,剩下的都有些癥狀,只是癥狀明顯和不明顯之分。
許諾的情況也越來越差。
嘔吐。
昏迷。
發熱。
看著連眼睛都沒睜過的許諾。
凌勛快被逼瘋了。
是不論如何改變不了這個結局嗎?
那自己重來一次的意義又是什么?
是什么??!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也沒有人能理解他的苦楚。
坐在許諾的床榻前,凌勛低下頭,他只想讓他趕快好起來,趕快睜開眼,無數的人告訴自己,自己是金枝玉葉,自己的命金貴,不能病了,什么草藥,吃食,都往自己身上堆,但凌勛寧愿躺在這的是自己。
而不是他。
他只能不斷祈求,不要讓許諾再變成那些只能留在回憶里的人,凌勛死死的攥著許諾的瘦骨嶙峋的手。
簡直要瘋了……
凌勛覺得自己已經瘋了。
他把許諾的手貼在臉邊,閉上眼感受他手上的溫度。
此刻,他覺得自己正跪著行刑現場,自己手中的是許諾的手,但早就沒了溫度,沒了生機。
身邊都是人們在高喊殺的好。
睜開眼,一滴淚緩緩滑落。
落入了許諾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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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凌勛過的格外煎熬,他從未覺得夜是如此的長,是如此的冷,看著繁星點點的夜空,他不知斟了多少茶,不知道崩潰了多少次。
東方剛剛翻起魚肚白,他就聽見了外面有人在喊著什么,拉開帳篷,魏嶺急匆匆跑來,神色沒前幾日那么凝重。
“十一殿下到了。”
這句話如同清晨第一縷清風,吹的凌勛頓時清醒,此刻天邊已經是霞光滿天,凌勛看著太陽出來的地方,嘆了口氣。
“他人呢?”
“分發草藥,現在正在熬粥,草藥還在熬,快好了,還帶了許多御寒避雨的物品,百姓們都安頓好了。”
凌勛腦子亂的很,他只能回答:“好,讓他也不用太累,奔波這么多天。”
“十一殿下也是這樣說。”魏嶺微微低頭,作揖:“十一殿下說,他來了,此局可解。”
凌勛頭暈目眩,幾乎是站不住了,他扶著門框,不知為何凌風說這句話,自己居然有些安心,好在凌風來了。
好在他來了。
“你去幫他們,我.....”凌勛嘆了口氣,眼底烏青一片:“我晚些再去找他,我還有些事情。”
“是。”
晚上兩人才見上面,凌勛見到凌風,真覺得時光殺人。
燭火搖曳。
四周蟲鳴不絕。
在燭光中,凌風穿著一身墨綠色錦衣,長發高高束起,一雙烏黑的眼眸里帶著桀驁不馴,微風徐徐吹來,吹亂了他額前的發,露出了白色的抹額。
被燭火映照著,變成了淡淡橙色。
眼底碎光點點,看著凌勛。
“五哥,怎么這樣憔悴。”凌風打趣道。
凌勛看著他,深深的看著他,記憶中凌風總是一人枯坐在角落,什么都不說,余鎏就靜靜的站在他的背后,像一尊雕像。
兩個人就好像是沉寂的松木,不言不語。
這樣意氣風發的凌風,好像死了很久。
久到自己都忘記了。
凌勛無奈的笑了,百感交集:“沒事……我……”
凌勛話還沒說完,凌風就拋給他一個油紙包,凌勛愣愣的看著手中的油紙包,不知道說什么。
看著凌勛呆愣的樣子,凌風爽朗的笑了。
“給你帶的糖糕,我想著這里沒什么吃的,出洛城的時候給你買了一些,現在還沒壞,路上我也保護的很好,五哥你不是最喜歡吃這種甜膩膩女兒家的東西嗎。”
看著晶瑩剔透的糖糕,他吃了一塊,突然他微微的笑了,笑的很酸澀。
“怎么了?”凌風不明白他這個笑的含義:“五哥怎么像變了一個人?早在之前你肯定要說我不學無術,然后大聲說放肆。”
“好吃啊,怎么會,你帶的自然都是好的。”凌勛看著他,淡淡的笑道。
“那是,本皇子帶來的,自然是好東西,五哥的覺悟很高啊,也只有本皇子來救你。”
凌勛又吃了一個,凌風笑的很開心,探出身子替他擦去了嘴角的粉末。
那雙眼眸亮晶晶的看著凌勛,對視時,凌勛的心慢了半拍,這樣的場景好像有很多,好像也很很久很久了。
眼前的凌風,和記憶中沉寂的凌風漸漸重合,那雙眼眸也漸漸重合。
那雙亮晶晶的眼眸與記憶中無光的眼眸形成了強烈對比,狠狠的刺痛了凌勛。
痛的他無法呼吸。
痛的他感到窒息。
不知為何,凌勛眼眶中有些酸澀,他低下頭,幾乎是敗下陣來,生生忍住那股酸澀,啞聲道:“沒事的。”
“臟死了,你也是皇子啊,這么就這樣苦呢?”凌風盯著他的臉,自顧自說道:“你看看別的皇子,現在都不知道在哪瀟灑,我們兩個苦哈哈的在這守著,為了什么,五哥你什么時候娶妻啊,你可是洛城標桿。”
凌勛常年帶兵在外征戰,回洛城的次數屈指可數,不過他確實生的俊俏,光看外表,估計都認不出他是位將軍,倒像是飽讀書卷的文人雅士。
凌勛低下頭,睫毛打下一片長長的陰影,他苦澀的笑了。
他比誰都明白自己的處境。
如履薄冰。
這么多年,他都活的很艱難。
夾縫中生活的他早就沒有資格與其他皇子相比。
是啊,自己也是皇子,為何這些年過多如此艱難呢?原因應該有很多吧,母妃的突然猝死,父王的厭棄,太子的打壓,大臣們的折子。
多到凌勛都記不清啊。
看著手邊的糖糕,他突然想起了母妃。
母妃的樣子……
說來慚愧,他記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的母妃永遠是一副淡然的神情,喜歡穿藕色的長裙,酷愛梔子花,尤其是梔子花的香味,廚藝高超,巧手一動會做各種各樣的糖糕
其實凌勛他很小的時候,有一段美好的童年,至少那個時候自己的母妃還在,還有一個避風港。
從學府回到宮中,永遠有一盤熱氣騰騰的糖糕等著自己。
某一天,自己回去時,等待自己的不再是熱氣騰騰的糖糕,而是母妃冰冷的尸體。
所有人都說母妃是服毒自盡,但凌勛不信,母妃就那樣躺在地上,地上都是紅的發黑的血。
手中攥著糖罐,身旁散落了許多破碎的碟子,糖糕都被人踩的稀爛。
凌勛站在人群中央,看著母妃。
發髻散亂。
滿地狼藉。
母妃不是自殺,這么多年,他一直覺得母妃不是自殺,那毒藥更像是別人灌入她的嘴中。
是在母妃準備提著食盒尋自己時,被灌了毒藥。
前一日,母妃還告訴自己要自立自強,好好讀書,日后娶妻生子,還得給他的孩子繡虎頭帽。
母妃那時眼里都是對未來的期盼,都是對凌勛的憐愛。
那是凌勛第一次情緒失控,那一年自己十四,后來父王……不對,皇帝。
皇帝讓凌勛平定邊疆,離開洛城,看著大漠上的景象,他第一次覺得死在戰場上,也比死在洛城光彩,后來就變成自己能不回洛城,他就不回去,包括皇帝封他為定遠將軍時,他都沒時間回去接旨,直接讓下人丟到辰王府中,沒管。
這么多年,凌勛只能蟄伏,他沒有靠山,他只能靠自己,做什么之前要三思,要計算結果自己能不能承受。
上一世自己就是這樣躲在陰暗的角落里討生活。
但誰都沒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