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七瀟
- 神秘女子的傳說
- 一縷涼笛
- 2272字
- 2020-05-19 23:38:31
京城里有一個拾荒為生的女人,據說才三十來歲,但看起來要更老。特別是整天跟垃圾堆打交道,整天佝僂著腰,滿頭灰塵和油污,遠看像是六七十歲的人。
這個女人姓何,她以前不是干這個的,也想找點體面的事情,比如去酒館端茶送飯,開一家雜貨店,或者駕車拉客之類的,但是,這些并不是她能勝任的事情。原因就在于,客人會被她的臉嚇跑。
她的臉確實有瑕疵,是比較嚴重的燒傷,五官扭曲在一起,難以分辨。一年前剛來京城時,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有些人覺得很困惑,這樣一個女人,為什么要來京城受罪呢?既然有手有腳,回鄉村老家種上一畝三分地,不就足以糊口了嗎?對她而言,要那么多錢有什么用?
后來,附近的人漸漸發現了事情的原委。
這個女人有一個女兒,一個跟她一樣,毀了容的女兒。人們偶然間聽見女人叫她:“七瀟。”
大部分時間,七瀟一直待在她娘租的茅屋里,很少出來,她娘也很少叫她的名字。所以,人們很久以后才知道她的存在。
七瀟年齡不大,從身形來看,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但是她胳膊肘上有許多燒傷后的疤痕。而她的臉,就像煎糊的面餅。
人們都很好奇,這一對母女究竟有著怎樣的過往。
有些老人曾親自詢問過這個女人,但并沒有得到答案。即便如此,一個故事還是逐漸流傳開來。
女人名叫何輕惠。三年前,她的老家失火,丈夫喪生,她和女兒七瀟活了下來,但都被大火毀容。
七瀟的傷勢要嚴重得多,女人四處求醫,花光了家里的積蓄。為了供應女兒的醫藥費,不得不來京城撿破爛為生。
對于這樣的一對母女,人們很難理解她們的心境。偶爾有人登門送一些飯菜或者財物,女人也不說謝謝,卻也不拒絕。
除了上廁所,七瀟從不出門,整日待在自己的房間里。她發現,日出到日落的時間竟是如此短暫。
這一天晚上,大夫為七瀟上完藥,沒有收何輕惠的錢。
“不必了。我已經盡力,她接下來如何,全看她自己。”大夫說完這句話,便推門而去。
何輕惠知道大夫的意思,他已經說過很多次。
“我早就說了,我不想治。你別再給我找大夫了。”七瀟的口齒很清晰,聲音清脆動聽,而她的臉本也是如此。
何輕惠沒有說話,輕輕帶上房門,掩面哭泣。
這似乎是個明智的決定。從此以后,沒有人再見到那個路邊蓬頭垢面的毀容女人。
不知是不是何輕惠的錯覺,她發現,七瀟的氣色似乎好了許多。她甚至,第一次在傍晚時走到屋后的草原邊,看著天邊燦爛的夕陽,她的目光也是一樣燦爛。
“明天咱們就回家。這些日子我也攢了些錢,想買什么,我去幫你買。”三天后,何輕惠下定了決心,整理好行李財物。她說話有些含糊,需要用手勢比劃,來讓對方清楚她的意思。
但是實際上,七瀟并沒有抬頭看她。
“我又不是小孩子。”七瀟說道。很難從她的臉上看出任何表情。
“大人也有喜歡的東西啊。”何輕惠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
短暫的沉默之后,七瀟忽然轉過頭來。
“我自己去買。”
何輕惠很驚奇,自己的女兒一年來除了上廁所,幾乎從未離開這間房子半步。
“你確定?”
“確定。”
……
夜里,七瀟悄悄地從床上爬起來,走出了這間破舊的房子。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么干,但從未覺得月色像今夜這般美好。
她沒有再躲藏進樹梢的陰影里,只是迎著月光,在柔軟的草地上一路前行。
“如果我是一只鳥兒,或是一只比尋常更聰明的狼,自由自在,那倒也挺好。”她自言自語道。
“如果人類沒有視覺,只能通過彼此的聲音、味道、步伐來相互辨別,那該多好。那樣的話,我們對彼此的愛就該是純粹的愛,我們因彼此的性格、愛好、理想而走到一起,相知相伴,攜手走過一生的時光。”這不是她第一次有這樣的幻想。
七瀟本來是個漂亮又聰明的女孩兒,喜歡讀書,喜歡打扮自己,會因為男孩兒們充滿愛慕的目光而竊喜,會有許多郎騎竹馬來的憧憬。但是,那場火災打破了這一切。
一段時間的絕望之后,她愛上了幻想,甚至,在心中構筑起了一座理想的花園。
這座花園改變了她的心境。在獨處之時,她不再有自卑的感覺,反而覺得其他人都是粗俗、愚蠢的,他們被皮囊迷惑,不知道真正的美好是什么樣子。
……
第二天一大早,七瀟從睡夢中醒來,她有些興奮,今天,自己要勇敢地面對那些人無知的目光。
何輕惠有些欣慰,又有些擔心。
她拒絕了母親同去的請求,“不要跟著我。”
她覺得自己充滿了勇氣。
但當外面明麗的陽光赤裸裸地照在她的臉上,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怯意。她站在門口,看著遠方的行人,沒有邁開這一步。
“算了吧,我幫你去買。”母親囁嚅著說話,但她聽得很清楚。
七瀟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從床板下面翻出一只面具。
那是一個很精致的陶瓷面具,光滑雪白的肌膚,鵝蛋臉柳葉眉,只是額頭有一道淺淺的缺口。
七瀟將面具戴在臉上,走出了房門。“不要跟著我。”
陽光真好。但當她察覺到行人的目光,心中還是有些忐忑,不時摸摸臉,擔心面具會掉下來。
她走過這片村落,來到人來人往的街巷,逐漸放松下來,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
她站在喧囂的鬧市中心,聽著周圍嘈雜的人聲。小販們吆喝著叫賣自己的商品,姑娘們神采飛揚地挑選心儀的飾物,酒館對面的鴿子起起落落,一切都很自然。
某一刻,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緒,猛然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沒什么大不了,她在心中告訴自己。
她的臉已經看不出因緊張而產生的紅暈,鼻尖也無法再冒出汗珠。她的心跳微微加速,僅此而已。
確實沒什么大不了。人們避開她,遠遠地嘀咕幾句。大人按下孩子指著她的手,轉過身去。
有幾個人,像看怪物一樣打量了她一番,她也不生氣。她知道,有些見識短淺的人真的把她當成了怪物。她曾在心中無數次設想過這一幕。
她從路人的目光中看見了許多東西,有恐懼,有同情,有嘲諷,有抵觸,有疑惑,她并不驚奇,這跟她想象的一模一樣。
她在這樣的目光中逐漸平靜。她站在那里,看著空中緩慢變幻的云朵,從正午到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