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思許久，有些惘然，但內心有一種力量促使她尋找精神的出路。

“你在這里干什么，你住哪里，能聽見嗎？”一位朝廷的監事邁著大步向她走來，打破了她的思緒。

呵呵。她在心中冷笑。

轉身之時，猛然撞到了一個人。她的雙腿本就非常虛弱，再加上站立許久，已經有些麻木，因此一個踉蹌摔倒下去。

她用雙手勉強支撐住身體，不過，手掌所觸碰的卻并不是冰冷粗糙的路面，而是一種顏色鮮艷的圓形水果——橘子。

七瀟半跪在地上，滿地的橘子四處滾落。她的左手和右膝也各壓著一枚，已經被擠壓得扭曲了形狀。

沒有比這更尷尬的事了，七瀟卻反而出奇地平靜，她自認是不需要擁有“尷尬”這種情緒的。七瀟果斷地抬起頭，想要看看，當對方看清楚自己的臉后，會露出怎樣的目光。

四目相對，世界仿佛突然安靜下來，一秒，兩秒，三秒。

對方的目光始終如一，古井無波，淡然，平靜，甚至有些清冷。沒有別人眼中那些情緒，就像是在看一個普通的陌生人。

她后悔了，甚至有些窘迫。因為她覺得，在那樣的目光下，自己方才的心理活動顯得太輕浮，幼稚。

那是很美的一個女子，很美的一雙眼睛。

自從那場火災之后，還沒有人用這樣的目光看過她。

“你還好嗎？”對方向她伸出白皙修長的左手，她的聲音也是如此動聽。

七瀟沒有猶豫，握住對方溫涼的手掌，站起身。她的另一只手，還抓著那個破裂的橘子。

這時候，她反而感覺到了強烈的尷尬。她不由自主地想著，自己有一張連自己都覺得滲人的臉。

但她還是勇敢地抬起頭，“橘子多少錢，我幫你補上。”

對方輕笑。“不用，橘子都在呢。”說著便彎下腰來，一顆一顆地撿起地上滾落的橘子，放進手中的袋子里。

七瀟抿了抿嘴，也是蹲下撿了幾個，但卻沒有上前遞給對方。

“你想吃嗎？”對方問道。

七瀟站在原地，沒有回答。

一共是五個橘子，七瀟將它們全部塞進自己的褲兜里，隨后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銀票，“喏，這幾個我買了。”

對方接過那張銀票，微笑。

“好，這是找你的錢。”她還了一張嶄新的銀票。七瀟看也沒看，直接揣進了胸前的口袋里。

“你的橘子破了，既然花了錢，我就該給你換成好的。”她又說。

對方走到七瀟跟前，從她的褲兜里取出幾個有些破損的橘子，又將五個又大又好的塞了進去。

在這個過程中，七瀟一動不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雪白的脖頸，烏黑的長發。

“現在就好了。”她直起腰來，后退了幾步，“再見。”一邊說著，一邊剝開方才從七瀟兜里拿出的破橘子，放入嘴里咀嚼起來。

七瀟的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情緒，眼眶里有淚水在打轉。

“等等。”七瀟說道。

“嗯？”對方停下腳步，轉過身。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歌。”

……

回去的路上，七瀟扔掉了那個面具，一路小跑著，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愿意跑起來。

何輕惠發現，女兒今天變得有些不一樣。

“你買了什么？”

“橘子。”七瀟將它們放在自己的床上，擺成一個正五角形。

“你喜歡吃橘子？怎么一直不告訴我？”

七瀟不語。

“咱們家鄉也有橘子啊，又不是非要在這里買。”

“不，這幾個橘子不一樣。”七瀟脫掉鞋子，跪坐在橘子旁邊，認真的樣子像是在守護心上人的定情信物。

何輕惠將房間收拾干凈，關上房門之前開口說道：“你喜歡吃這里的橘子，明天我再幫你去買個幾十斤。”

……

夜晚，七瀟將橘子放在自己的胸口，久久不能入眠。

小歌，她真是個特別的人。

七瀟從床上起身，穿好衣服，來到屋子外面，晚春的夜風微涼。

她一直走到了白天那個巷口的中心。夜深人靜，四周頗為清冷，只有酒館門前的燈籠在輕輕地搖擺。

她左顧右盼，并沒有看到小歌的身影。

她早該料到如此，但就是想來這里看看。

七瀟沿著寂靜的巷子漫無目的地閑逛著，直到月色隱去，曙光初現。

……

第二天，娘親果真去買了一大筐橘子。七瀟又在那里等候許久，沒有看到期待中的那個人。

“走吧。”何輕惠說。

她們的故鄉，是距此一千五百余里的蜜海灣，是一個海邊的僻靜村落。來時搭載的是同鄉人的順路馬車，現在回去，卻免不了一場徒步的長途跋涉。

她們扔掉了大部分衣物和家具，東西倒也不算太多，最沉重的就是何輕惠剛買的橘子。所以，一路上七瀟吃得很歡，一天就要干掉三五斤。

何輕惠很驚訝，自己的女兒為什么變得如此豁達。她不再帶面具，一路上絲毫不在乎路人的目光，甚至會故意對打量的人做一個鬼臉。

她不再多想，怎么看這都是一件好事。

半個月之后，框子里的橘子吃完了，而距離蜜海灣，還有三百多里的路途。

七瀟一直保存著小歌的那五個橘子，放在隨身包裹的最里層。

餐風宿露的幾天過后，七瀟遠遠地聞到了熟悉的海風味道。故鄉的房門一如往昔，斑駁而親切。

近些年，蜜海灣附近的居民陸陸續續搬到了繁華的都城，這里如今人煙稀少，開闊的山林間熙熙攘攘地分布著幾戶人家，大多是年老的漁民。

何輕惠去當地的城鎮買來一些羊羔。這里草地廣袤，小羊長得又快又壯，城里的酒館都樂意來收購。

七瀟很喜歡現如今的生活。在牧羊的間隙，她常常雙腳踩在冰冷的海水里，遠方湛藍的海水與天空融為一體，一望無垠。她有時會怔怔地站立許久，直到潮水更替一輪漲落的周期。

偶爾，她會夢到那個彎腰撿橘子的女子，她的眼神很特別，有一種強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