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贊揚與責備:劍橋大學的溝通課
- (英)特麗·阿普特
- 2425字
- 2020-04-21 21:15:50
我們的思想如何轉彎抹角地尋求贊揚
當一件事對我們來說與贊揚同樣重要,與遭受任何形式的責備(包括不滿與輕視)同樣痛苦時,我們會竭盡全力去尋求前者,并躲避后者。人的思想會堅持不懈,而且創意無窮地牢牢捕捉自我贊揚,這個特性讓今日的心理學家格外感興趣。在過去的30年間,他們制作了一份詳細的目錄,記載每一天中我們的思想為了保護自尊而表演的各種高難度動作。
在大學一年級的心理學課上,學生的第一項作業大多是研究人類最常見的偏見——相信我們優于其他人。這個項目的標準提問有:“你覺得你的駕駛技術是處于普通水平、低于普通水平,還是高于普通水平?”在美國的抽樣調查中,93%的人認為自己的駕駛技術高于普通人,88%的人認為自己的安全度高于普通人。考慮到普通的含義(按字典解釋,大部分人應該算作“普通人”),被調查的人顯然都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學術界,人們受到的訓練就是理性地評估一種學說的內涵,然而在這群人中,自我想象的優越感理論也同樣盛行著:68%的學者相信他們的教學能力排在前25%,而87%的斯坦福大學MBA學生認為自己的學習成績優于班里平均成績。
人們在比較能力、努力、成就,甚至健康程度和與別人感情的好壞時,都更可能將自己擺在高于平均值的位置。這一普遍現象有時被稱為烏比岡湖效應(Lake Wobegone Effect)。這個名字來自加里森·凱勒(Garrison Keillor)小說中的小鎮,在那里“所有的孩子都高于平均水平”。不過,心理學家將之稱為虛幻優越感(superiority illusion)。在虛幻優越感的影響下,我們相信自己比別人更應該得到贊揚。而且,在某些時候,我們越是不可能得到贊揚(比如當我們做得不夠好時),就越相信自己應該得到贊揚——這也許是因為,在這類情況下,我們需要更多自我保護。
我們對各種事件的看法,連同它們的原因及背景,都會因一個目的而一次又一次地被我們自己扭曲:這套陳述究竟是保護了我們的尊嚴,還是讓我們暴露在輕視之中?虛幻優越感不僅僅是多種自利偏差(self-serving bias)之一。在一次研究中,隨機分成小組的人們被告知他們很善于處理某件事情(這與他們的實際水平完全無關):比如做拼圖、玩游戲或與陌生人搭訕,這時,他們就會明顯地制造出新的自利偏差。當他們被問及成功秘訣時,他們更可能認為那是來自他們的能力或努力。“我很會做拼圖”“我向來喜歡全力以赴”——他們更可能會這樣回答。相似地,當另一伙被隨機分成一組的人在不了解實情的情況下,聽說自己很不善于做某項事情時,他們更可能會將之歸咎于外部因素(煩人的噪音、昨晚沒睡好、說明書不夠清楚)。或者,如果事情需要他們與別人合作,他們更可能會抱怨其他人的失敗(“我們小組太不齊心了”或“他不聽我的忠告”)。
當我的一位同事忽視了我是如何幫助她為一個教師職位籌措資金,在事成之后只提到她自己努力時;或是當一位同事因我倆共同完成的工作而受到贊揚時,我能立即從他們身上看出自利偏差的影子。然而,很可能發生的情況是,我的兩位同事都沒有刻意疏漏給我的贊揚。他們的記憶很可能更愿意保護他們的尊嚴,而不會在乎我的。讓人慚愧的是,當我試圖回想自己身上的自利偏差實例時,雖然能清晰地記起,在工作的同時確實有別人在背后幫助我,卻連一個例子都找不出來。也許我真正做到了一絲不茍地公平做事,因而完全沒有實例。然而,更可能的情況是,與大多數人一樣,我能更輕易地觀測到別人的偏差,卻讓自己不免俗地落入了偏差的盲點——保護自身的尊嚴,雖然那也許會損害我們評判的公平程度。
在研究人與人之間親密感情的過程中,我經常會看到自利偏差的例子。我首先會觀察人們相互交流的過程——大多是兩個人一組,有時人也會更多。然后我會邀請每個人單獨與我談話,描述他們的人際關系。我會詢問他們之間的感激與埋怨、相處得愉快和不愉快的經歷。加布里埃爾是一位47歲的女性,她清晰地記得母親曾用一把刷子的側面打她,拉扯她頭發,把她推到門框上。而當我采訪加布里埃爾的母親,請她回憶在女兒童年期的激烈母女沖突時,她說:“加布里埃爾向來脾氣倔強。我知道她抱怨我,可她從來都不是個懂得感恩的人。但是我絕對從沒動過我女兒一根手指頭。”
當母女兩人按照之前約定,閱讀對方的采訪記錄時,女兒質疑了母親的說法,她叫起來:“哦,媽,你可得了吧!”而她母親則怒氣沖沖地反駁:“我從沒那么做過!你怎么敢那么說?那都是你編出來的!”我們也許能忽視一件稍微刺傷我們尊嚴的小事,但在面對大幅度的傷害時,自利偏差就會迅速跳出來應對了。正如心理學家科迪莉亞·法恩(Cordelia Fine)所說:“潛在的威脅越大,我們那虛榮的大腦就會越強烈地保護自己。”
18世紀的蘇格蘭哲學家亞當·斯密(Adam Smith)曾寫道:“當大自然塑造了人類社會時,她賜給人們對取悅他人的原始欲望,以及對傷害他人的原始躲避。她教導人類在面對欣賞時感到快樂,在面對不滿時感到痛苦。她讓人們為了自身的利益而贊同那些最奉承人及最可愛的評價,同時也反對那些最可怕及最傷人的評價。”這里的“對取悅他人的原始欲望”并不是為了滿足他人的愿望而做出的阿諛奉承或是迎合巴結。它是我們作為社交動物進化出來的一個特征。
亞當·斯密談及取悅他人這一原始欲望時,想象了一位“公平的旁觀者”,它的水準與我們能表現出的最佳判斷力齊平,并能體現我們的價值觀,有點類似但并不局限于我們的道德良心。公平的旁觀者代表了我們所尊敬的人的看法,從而將我們自己內心的判斷和他人的觀點連接起來。通過這道橋梁,我們根據自己的需要和價值觀蒸餾、提煉別人給我們的贊揚。這是我們心中那張評判表的最重要活動之一。
海姆·吉諾特將贊揚描述成一種特效情緒藥劑,一定要按規則和注意事項使用,“小心用藥頻率及藥量,注意可能造成的過敏反應”,這個觀點在今天仍十分科學。贊揚發生于臨床心理學家朱瑟琳·喬塞爾森(Ruthellen Josselson)所稱的“人們之間的空隙”之中,也就是親子、伴侶、朋友及同事之間的聯系網絡。它們都是頗具動態性、變化多端的人際關系,我們也往往會對它們抱有很高的期望。而期望名單上最頂端的一條就是:因我們希望被贊揚的事而得到贊揚;在我們受到輕視或責備時得到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