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麗堂皇的宮殿之中,一個年逾四旬的貴婦,身著正紅色鳳穿牡丹華服,偏倚在鎏金鳳座上,盡顯她母儀天下的地位。
她一雙鳳目迷離地望著宮殿頂部藻井的盤龍紋飾,高貴冷艷的聲音在偌大的宮殿中回蕩:“從前你只在暗處護著她,倒也罷了,而今你竟拿到明面上來疼惜。哼,從宮中到朝堂,多少高門貴女,你非把她放在上官明夜的身邊,當我不明白,你是想給她個高貴的身份!”她喃喃自語,一雙保養得宜的玉手,掐在鳳座扶手上,指尖都已煞白。
“孩子,你過來。”她垂眸,對著眼前跪伏在地的青年男子溫和道。
那男子聽她召喚,恭順地膝行至她鳳座之下。
“我要那個小賤人死,你會用到這個。”說著,遞給那男子一個瓶子。
“臣,定不辱使命!”
“記住,她要死在敵軍手里,決不能牽連到你。”皇后的聲音和藹慈祥,絲毫不像在謀人性命。
演武后的第二日,上官明夜被傳入宮面圣。
從宮中回來,他召集了四個營的教習入主帳議事。
“圣上已然接到確切消息,十日后,東倭和北狄組成的近兩萬鐵騎,將會來犯烏松關,企圖沖關而入,直搗北盛城。”
“兩萬人?烏松關及周邊守軍集結起來,至多一萬,就算加上禁軍也不過一萬五千人,況且,禁軍也不可能全數離開。”秦莫楚面色凝重道。
“不只是敵我寡眾,還有兩點對我軍不利。此次狄倭聯軍騎兵眾多,武器精良,可謂合狄倭兩軍之所長,此為其一;其二,東倭不知從哪弄來一批火藥,用以炸關破墻最是厲害。”
眾人一聽,皆是愁云滿面。
“連年征戰,國庫已然不堪重負,圣上的意思是要我們不計手段,速戰速決。且,圣上允準我們帶去兩千五百禁軍,但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用于此戰。”
“什么?”眾人皆驚。
“因為戰后,我們還要奉命操練邊軍。邊軍征戰沙場多年,難免驕矜自傲,對你們的訓練方法只怕也是消極怠惰,老秦和老宋隨我南征北戰,倒還有幾分威信,凌黛和蘭尼爾只怕阻力更大。而禁軍便是我們燎動邊軍斗志的‘火種’。他們,不僅是訓習的助力,更是示范。”
“火種......”蘭尼爾口中念念有詞,忽地對上官明夜道:“上官,我想到一個可以一舉打殺他們的辦法。”
上官明夜道:“你想用火攻?”
蘭尼爾明媚一笑,道:“猜對了!火藥對我們來說危險,于他們又何嘗不是?他們的軍隊長途跋涉,到達后定要先休整。疲勞會使人意志松懈,我們趁此機會,潛入營中,在各處點火,最后點了火藥庫。這樣我們的人就能安全撤離。”
上官明夜看她一眼,道:“不行!”
“為什么?”蘭尼爾不滿道。
“將軍,卑職認為此計可行。”凌黛突然開口,“卑職可以前往。”
上官明夜聞言怒火中燒,他之所以反對,就是怕這個傻子主動請纓。
“不行!”
“不行!”
上官明夜和秦莫楚異口同聲反對。蘭尼爾見狀,也不再多言,眼中閃爍著委屈。
只聽宋長風在一旁怯聲道:“可若除了凌教習,誰又能......”覷見上官明夜和秦莫楚的神色,又忙緘口不言。
“將軍,我的暗營不就是為此而存在的嗎?蘭教習的計策若是成了能保多少將士性命?不讓我去,你們當我三營是擺設嗎?”凌黛義正言辭,接連反問。
上官明夜沒有接話,卻道:“一旦糧草和火藥被毀,他們定會破釜沉舟,拼盡全力進攻烏松關,你們有何守城之策?”
凌黛聽他意思,是同意自己去燒營了,便放下心來,與幾人一起布置城防。
幾人議定了大致戰術,便退出營帳。
凌黛剛一踏出主帳,就有親衛稟報:“凌教習,有位夫人找您,自稱是令堂。”
“母親!”凌黛大喜過望,趕回自己的營帳,見洛眉等在那里,忙上去擁住她,“母親怎么來了,近來可好嗎?”
母女二人彼此上下打量,一時間溫情滿滿。良久,兩人才依偎著坐下,洛眉低聲問凌黛道:“小黛,你的月事來了沒有?”
凌黛心中一跳,佯裝不明就里道:“上月便來過了,怎么?”
洛眉聽她這般說,輕嘆了口氣,“看來,是沒有懷上,阻不了你去烏松關了。”
凌黛安慰道:“母親放心,女兒會護自己周全。”
送走了洛眉,凌黛獨坐帳中,愁眉鎖眼。她自幾日前,便覺懶怠厭食,天葵遲遲未至。她隱約明白自己應是珠胎暗結了,但她不能告訴洛眉,否則這烏松關她去不成,燒營的計劃只怕也會功虧一簣。
兩日后,上官明夜帶著凌黛四人和兩千五百禁軍出發開赴烏松關。
上官明夜掛帥,凌黛等四位教習也跟著升為將軍。此番凌黛只帶了一百暗營軍士,現下都隱于其他三營軍士之中,以掩人耳目。
而她無兵可帶,只能跟在主帥上官明夜身邊。
自演武之后,她和上官明夜的關系似又被“打回原形”。一路上,上官明夜自不會理會她,她亦不會自討沒趣。
此時她倚坐在軍中的糧草車上,閉目養神。
“將軍,要不小的給您找些果子來?”護送糧草的軍士諂媚道。
“不用,守好你的車。”這幾日,她經常在這車上歇息,和軍士們也漸漸熟絡起來,甚至有人旁敲側擊地打聽她與皇帝的關系。
其實她并非想偷閑。出發第一天開始,大軍星夜兼程,在馬上顛簸半日后,她忽覺小腹墜脹,隱有見紅。她自不敢冒險,便時不時跑到糧草車上,也幸好上官明夜沒有過問。
八日后,大軍終于到了烏松關。
至此,邊軍和禁軍集結完畢。為保萬全,中原各處駐地也已派出援軍,皆在馬不停蹄地趕來。援軍一到,烏松關守軍將達兩萬七千余人,形成強大戰力。但那也是十幾日以后的事了。
“元帥找我?”凌黛躬身行禮。
她一安頓好,就被上官明夜傳喚,便急急趕來主帳。
“嗯。”上官明夜大馬金刀坐在主座,“狄倭聯軍將于后日到達,可來得及準備?”
“回元帥,一日足矣。”
“好,你過來,幫我收拾書桌。”上官明夜向她招手道。
“......是。”也不知他的親衛都干什么去了。
凌黛腹誹著走到桌側,整理著紙張和書冊。忽見上官明夜腳下有張紙,便去撿拾。
豈料她剛彎下腰,就被抓住手臂,下一刻,她毫無懸念地落入上官明夜的懷中,坐在他的腿上。抓她,上官明夜經驗豐富;被他這樣抓住,凌黛也是習以為常。
上官明夜攬著她,手指撫上她的唇瓣,柔聲道:“記得嗎?那一夜,你我便是這般坐著,那一杯四時露,是我喝過最美的酒。”上官明夜的護面下,那神情和聲音是關月才有的溫柔,凌黛仿佛被這溫柔帶回了那個夜晚。
上官明夜的手指自凌黛的雙唇滑到下巴,再到頸上,一路滑到衣領內。
凌黛回過神來,按住上官明夜的手,驚惶道:“元帥!”
“我要你,現在,在這里。”那語氣不容抗拒。
在這里?!“不行,元帥,你放開我!”凌黛想要起身,卻被上官明夜一手扣住腰肢,一手按住肩頭。
凌黛怕傷了胎兒,不敢過分掙扎。她急得眼圈發紅,因為她聽到外面遠遠傳來腳步聲。
“上官明夜,求你了,別被他們發現!”凌黛哀求道。
“我都不怕開罪圣上,還怕他們發現嗎?”上官明夜哂然一笑。
“你......”凌黛泫然欲泣。
“是我叫他們來的。”
凌黛奮力反抗,但為時已晚。
“上官明夜!”蘭尼爾進帳看著眼前的一幕,悲憤地跑出營帳。
“你,你們......”秦莫楚臉色鐵青,也轉身離去。
宋長風見兩人離去,也尷尬地退了出去。
見三人離開,上官明夜放開了凌黛。“元帥,你在做什么!”凌黛站起來質問道。
“我在救他們。惦記不該惦記的人,議論不該議論的事,到頭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上官明夜云淡風輕道。
凌黛只覺七竅生煙,“元帥,大戰在即,你就不怕失了蘭尼爾和秦莫楚的心嗎?”
上官明夜看著凌黛,譏諷道:“以情愛收攏人心,你以為我是你嗎?”
他起身走到凌黛身邊,輕聲道:“小黛,我才是最無辜的,到頭來,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蘭尼爾一路跑到營邊林地中,哭得昏天暗地,只覺得自己千辛萬苦來到中原,這片真心終成錯付。
正自傷心間,忽聽身后傳來腳步聲,她以為是上官明夜,滿懷希望轉身望去。
“怎么是你?”
又過了兩日,狄倭聯軍到達烏松關,在關外五里處林中空地駐扎。
得到消息后,凌黛立刻點了十個暗營精英,令他們整裝待命。
她回到自己的帳子,更換好夜行衣,開始檢查今晚的必備之物。
帳外傳來一個甜媚的聲音,“凌黛,可以進去嗎?”是蘭尼爾。
凌黛將蘭尼爾讓進帳內。因前日的事,兩女的神情皆不自然。
“蘭將軍,何事?”凌黛開口打破僵局。
“凌黛,你和他,在一起很久了嗎?”蘭尼爾語氣中有掩不住的悲戚。
“不久。”蘭尼爾雖然驕縱,卻是個坦誠的姑娘,凌黛不想瞞她。
蘭尼爾低下頭,良久,才喃喃道:“那年,他將我困在戈壁,足足三日,水米未進,那里除了沙子什么也沒有。就在我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他卻出現了,給我送來水和駱駝。你知道嗎?不管他對西夷做了什么,自那一刻起,他就成了我的神,我的信仰。”
凌黛靜靜聽著,看著蘭尼爾臉上幸福的神色。
“可是,當我來到這里,看著在戰馬上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他,對著你們的皇帝和那些只會高談闊論的大臣們卑躬屈膝時,我替他感到屈辱!這里,不應是他的歸宿。我發誓,要將他迎入西夷,讓他成為我的王,整個西夷的王!”
蘭尼爾看向凌黛,“你也許能給他愛,但我能給他自由!”
邊說著,蘭尼爾繞到凌黛的身后,眼神掙扎著緩緩抬手,最終輕拍了凌黛的后肩一下,“你若懂他,就不要回來了。”
蘭尼爾轉身出了帳子,耳邊回響起那人的話,“他們倆早已暗通款曲,凌黛不死,上官明夜永遠不會是你的。”